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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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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蔣祝回去之後,還對周王講起這件事情。

“苗勝今兒可真是奇怪,竟然跟我問起,王爺可有意向謝府提親。我道是王爺從未提起此事,他便準備向謝府提親了。”他是沈默寡言,可是並不傻,周王雖是個冷情的人,可是待謝羽卻大是不同。

只是周王不肯承認,蔣祝又疑心他的病與此有關,這才出言試探。

崔晉躺了兩日,整個人燒的面白唇焦,幾無人色,聽得這句話,只是低垂著眼睫,使人瞧不清眸中神色,良久才自嘲道:“就我這樣的身子,什麽都做不了。”話裏的自厭自棄不言而喻。

蔣祝替他不值:“王爺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皇子,那苗明遠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上不了臺面的玩意兒,他如何能跟王爺相比?況且要說相處的情份,自然是王爺跟阿羽姑娘情份更深。”

“不必說了!”崔晉厭煩的皺起了眉頭。

他在楚國纏綿病榻的時候,有一段時間自厭到了極致,每次露出這種表情,潘良蔣祝等人便不敢再多言,生怕刺激到了他。回想起來,周王很久都不曾有過這種表情。

蔣祝還想再勸,崔晉已經道:“父皇賜的府邸工部正在修繕,你有空也過去瞧瞧,別讓那幫人糊弄了。”

崔晉既為蔣祝爭取了前程,自然還有爵位。蔣祝之父蔣晏當年被追封為勇毅伯,如今他已成年,魏帝既得了崔晉提醒,新年賜宴之時,便在席間下旨令蔣祝襲爵,倒給了閆國熹一個措手不及。

新年蔣墨帶著妻女前來周王府拜年,蔣祝與同僚喝酒應酬不在,周王以出門為托詞,請了潘良前去做陪。

潘良自從老家回來之後,整個人都萎靡不振,本來就是個小老頭模樣,受此打擊,又老了十多歲,愁眉苦臉坐在周王府正廳待客,場面冷的好像掉進了冰窖。他坐著神游,好半日才記起問一句:“蔣侍郎可是有事?”

蔣墨恨不得拂袖而去,到底還是忍了下來:“這不是阿祝襲爵,陛下又賜了宅子,我想著他長久住在王府也不是個事兒,便來請他去家裏住,正好他離家這些年,族裏人都記掛著他,趁這個機會正好見見家裏長輩。又趕上王爺回京的第一個年,我這個做舅舅的為王爺備了些薄禮,還請笑納。”

小廝上前去接過禮單,遞到潘良手裏。蔣墨還想等他看禮單的時候,趁機向他介紹一下各色禮品,順便將自己準備的艱辛過程再表一表,好讓周王知道他的心意。

哪知道潘良接過禮單便順手放到了一旁,苦著一張臉道:“謝謝!”倒好似嘴裏含了黃蓮一般,旁人瞧著也於心不忍。

大過年的,蔣墨帶著妻女前來拜年,原本是一腔喜意,看到潘良的臉,楞是憋了一肚子氣回去了。

“真是豈有此理?!大過年的周王府使這麽一位好像才從喪事上回來的主兒待客,是何道理?”

蔣夫人猜測:“難道周王身子骨不好,又病了?連下人門客都愁眉苦臉的?”

蔣墨氣道:“你當這位潘先生是普通門客?他可是在朝官員,如今在翰林院供職,又因為陪著周王去了一趟楚國,勞苦功高,很得清流人士的敬重,他擺出這副臉色,分明就是看不起我!”

其實蔣墨說的也沒差,潘良固然是因著家事而心緒郁結,但對著周王可不會愁苦著一張臉,大抵是瞧不起蔣墨為人,厭他鉆營,這才專門擺出一張苦瓜臉。

蔣祝回來之後,聽說蔣墨竟然帶著妻女前來拜年,還要接他回蔣家,只覺得煩惱,回頭就往禦賜的宅子裏打了個轉,決定先搬進去再說,省得蔣墨再去煩周王。

正月十四,謝府裏收到兩張帖子,一張是給程旭的,另外一張是給謝羽的,請他們十六前往勇毅伯府喝暖屋酒。

謝羽翻著帖子只覺得奇怪:“勇毅伯是何人?請我做什麽?”

程旭見天往外跑,消息要靈通許多:“蔣祝啊,他襲了家裏的爵位。”

兄妹倆正好有事要找蔣祝,當下約定到時候一起去。

初五那日,程彰追到了謝羽的院子,卻被攔在了門外,不得其門而入。

程彰有心要勸解幾句,心中猜測女兒可能對周王暗生情愫,只是小女兒並不給他勸解的機會。等苗氏走後,他便去尋謝弦,提起此事。

謝弦晚間特意去勸解她,還未開口她便皺眉道:“娘,你是要說周王的事情嗎?程大將軍別的事情上墨跡,嘴倒是挺快。”

謝弦在她腦袋上輕拍了一記:“那是你父親,不許胡說!”

謝羽往她懷裏一靠,懶懶道:“我也沒不承認他是我父親啊。”

謝弦摟著她,一下下摩挲著她的後背,柔聲勸慰:“是不是因為周王的話心裏難受?沒關系,要是難受就跟娘說。只是你要知道,周王確實不是良配。”

謝羽扯過她的袖子蓋住了臉,悶悶道:“娘,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周王,他是什麽模樣嗎?”不等謝弦再問,她便講了下去:“他瘦的皮包骨頭,眼眶深陷,好似哪個棺材裏爬出來的骷髏架子,披了一層人皮蒙著冒充活人。如果不是會說話能動,還吃飯,我都要懷疑他不是人了。”

“……後來同他進京,來往的也多了,他也從最開始的冷心冷面漸漸的笑容跟話都多了起來。娘,我只是……覺得他可憐。生不逢時的人多了,不過見到個活生生的例子,心軟了一下而已。”

“我在同情他幫他的時候,沒想到他卻在算計我……就是那種虛情假意到好像是真的才令人心驚……”

“不過也怨不得他,要是誰那麽待我,我也會恨透了他的,連同他的兒女。不怪他當初提起程大將軍神色就僵冷了。”

謝弦擔心道:“阿羽……”事到如今,她難道還在心軟,為周王辯解嗎?

謝羽似乎不想讓謝弦看到她的臉,隔著她寬大的袖子,她輕聲道:“娘,別為我擔心,我只是覺得……原本以為是能做朋友跟兄弟的人,原來一直站在對立面,所以有點難過而已。”

謝羽好交朋友,為人豪爽,這些年跟著她走南闖北,認識不少的人,別瞧著淘氣頑劣,其實內心最是善良不過,能夠同情周王的處境,也情有可原。

謝弦了解這個嘴硬心軟的小丫頭,陪著她睡了一覺,第二天見她又活蹦亂跳的爬了起來,終於放心了。

謝羽心裏不痛快,便要找些事兒做。總不能沖到周王府去找崔晉的麻煩,便只能拖著程旭去抓程智:“他是不是反了天了啊?大過年的都不來給娘拜年。這是要老死不相往來嗎?”

程旭心裏也惱火的不成樣子,謝家下人請不來程智,他索性親自出馬,跑到程府去抓人。

反正程彰過來的時候他也見過了,索性去外面拎了一堆小孩子吃的玩的回府,先將這些東西送給程意,抱著大侄子玩了一會,這才往程智的院子裏去抓人。

結果程智不在家,房裏的小廝說他出門會友去了,氣的程旭直磨牙。

“好你個程老三,你給我等著!”

程智回來之後,聽得程旭回家找他,居然此後數日早出晚歸,程旭每每來撲了個空,恨的牙根癢癢.

不覺間到得正月十六,吃過早飯,程旭與謝羽帶了春和準備好的禮品,騎馬前往勇毅伯府上。一路之上謝羽倒好似才想起來般問道:“二哥,蔣祝開府,周王會不會去?”

程旭這些日子滿長安城亂竄,除了抓過程智之外,還跟閆宗煜出去玩過幾回。他消息靈通,謝羽既然提了起來,他便道:“周王前段時間病了,連床都下不了,聽說周院使還在王府裏住了幾日才回家呢,這天寒地凍的,他肯定不會出來的.”

收到蔣祝的帖子之後,謝弦還特意叫他過去,叮囑了他一番,讓他去打聽打聽周王府動靜,再三告誡他不可讓謝羽再見周王。

聽話聽音,程旭也是個人精,當時便追問:“娘,是不是周王對阿羽說了什麽無禮的話?”

“沒有,只是覺得他們沒必要再見面。”

程旭才不信謝弦的話呢,總感覺有什麽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沒想到謝羽也問起周王,他心裏便猜測:難道是阿羽對周王暗生情愫,他娘才阻止二人見面?

不過謝羽聽得周王去不了,如釋重負的模樣倒讓程旭懷疑自己猜錯了,難道是周王對謝羽生情了?

以程旭看女子的眼光,也覺得自家妹妹著實不錯,動靜皆宜,聰慧美貌,人品家世皆不錯,又有一身精妙的箭術,若是周王沒瞧中了自家妹妹,那才是他眼瞎呢!

一家有女百家求,就連閆宗煜也旁敲側擊的打聽謝羽的消息。程旭心裏一時糾結謝羽與周王兩情相悅,而親娘決心飾演棒打鴛鴦的那根討人厭的大棒;或者周王單相思,情難自禁向妹妹表白被拒,於是阿羽才問及周王行蹤以避免再見的尷尬……不長的一段路,被程旭腦補了一路。

蔣祝開府,似乎並不準備大宴賓客,只是蔣家聽到消息,以蔣墨為首的不少人便帶著家眷前來祝賀。連同北鎮撫司的同僚,來的人也並不算多,男女客前後各分了幾桌。

謝羽跟著程旭到得正門,蔣祝正站在大門口迎客,見到謝羽立刻道:“謝天謝地,阿羽姑娘總算來了,原本是沒準備請女客的,只單獨請了你一位,咱們也算相交一場.只是……族中有女客前來,我又不便去內院招待,只有丫環婆子支應著,還要勞煩阿羽姑娘幫我去招待一番。”

謝羽不得已應了差使,跟著婆子邊往後院走,邊問來客何人。那婆子是周王府借來的奴婢,倒跟謝羽也是熟識的,滿面不屑道:“還能有誰?都是蔣府那幫人,進了後院都拿自己當主子,伯爺讓姑娘出面待客,倒要看看這幫人還能說些什麽。”

“勇毅伯也是時候成親了,後院有人還怕這些牛鬼蛇神。”

謝羽跟婆子一路閑聊入得後院,但見花廳之內坐著三桌女眷,亂紛紛也不知道誰是誰。見得她一個年輕姑娘被婆子引著進來了,座中眾人側目,目光都往她身上掃,謝羽一時感覺身上都要被燒出幾個窟窿,心中暗暗詫異。

婆子道:“這是伯爺的朋友謝姑娘,伯爺托了她招待客人。”又指著席間的夫人介紹了幾位,除了蔣墨之妻,其餘幾位也都是蔣祝的堂叔堂伯之妻。這些人各帶著年輕女子,婆子也不甚清楚。那幾位便為謝羽介紹自己帶來的,多是娘家內侄女,姐妹的女兒等,謝羽頓時恍然大悟:感情席間這些年輕的姑娘們都是蔣家人為蔣祝物色的未婚妻?

她是蔣祝發了話托了招待席間客人的,這些夫人太太們心裏拿她當競爭對手看,面上還要笑著打聽她的底細。謝羽也懶的跟這些人兜圈子,問起蔣祝之事一概三不知,問的猛了她便拿酒杯擋著,或者敬對方一杯酒,自己陪喝一杯。

不知不覺間,她倒是足有十七八杯喝下肚了。而蔣祝原以為只有謝羽一位女客,準備的酒度數都不算低,謝羽頭都有些暈,伸手召了個丫環來扶她:“對不住各位了,我失陪一會。”

眾婦人不但沒從她嘴裏掏出半句有關蔣祝之事,就連她的底細也沒掏出來,此刻恨不得她趕快離開,大家好商議一番,都笑道:“姑娘請自便。”

那丫環扶了謝羽,徑自出了花廳,沿著回廊走過去,七拐八拐,便拐到了處不知名的住所,鼻端忽嗅到暗香隱隱,擡頭看時,但見墻內伸出幾株梅花,謝羽仰頭瞧見,不由讚道:“這地兒倒清幽。”

丫環扶著她到了正門處:“此處是梅院,裏面種了幾十株早梅,伯爺很喜愛這院子,還說今兒專門留出來招待貴客。姑娘自己能不能走?若是能走,去廳裏歇歇腳,奴婢去給姑娘端碗醒酒湯來。”

謝羽松開了丫環的手,示意她去端醒酒湯,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往院裏去了。這院裏鋪了青石路,兩側隨意的栽種著梅樹,有的含苞未放,有的紅萼早開,她嗅著幽香,賞著冷梅,一路觀賞,嘴裏還念叨:“蔣祝一個悶葫蘆,居然還這麽會享受。”殊不知這卻是前一任房主的手筆。

眼瞧著到得梅林盡頭,果真有三間屋子,謝羽吹得冷風,酒意上頭,一腳踹開了正門,闖了進去,四下轉頭腦袋尋找床鋪,擡頭之時卻傻住了。

這屋子正廳布置的頗為雅致,東邊窗下擺著個極大的書案,背後是書架,上面堆了滿架的書,最讓阿羽發楞的卻並非這屋子裏的擺設,而是此刻那書案後面坐著的人。

崔晉面白唇青裹的厚厚實實坐在那裏,目光沈沈,倒好似他們初次相見一般,又恢覆了那個陰森森的樣子。

謝羽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小聲嘀咕:“壞了壞了,怎麽看見周王了?”還當自己酒喝大了,揉揉眼睛再瞧,周王還是端坐在那裏不說話。

她突發奇想,暗道莫非坐了個人偶,往前走了幾步,隔著書案湊近了細瞧,這下瞧得甚是清楚,果真是周王,只是眼神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此刻謝羽腦子一片混沌,下意識就問:“你怎麽在這裏?不是病著嗎?”

自謝羽進了這個院子,崔晉就知道了,大冷的天他將窗戶開著一條縫,能看到她一路歪歪斜斜走過來,臉上時不時露出些傻笑,還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分開也有十來日,崔晉忽然之間發現,既然閉著眼睛,他都能想象出來她說話的樣子,使壞的樣子,笑的明媚燦爛,沒心沒肺的樣子。

等到她一腳踹開了房門,聽在崔晉耳中只覺得轟然作響,聲音大到不可思議,也許是他一個人在房裏坐的太久,周圍太安靜,才顯得這聲音格外的大。

其實今日一大早,天色蒙蒙亮,他就已經來到了蔣府,就是為了避開隨後而來的賀客。

他坐在那裏,只覺得後腦勺發緊,嘴巴好像被粘住了一樣,謝羽前一句話出來,他還沒覺得有什麽,後面一句話出來,只覺得身體裏像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說不出的喜悅忽爾湧了上來。

她說:“……不是病著嗎?”

只這一句話,頓時拯救了崔晉這段時間深陷在自厭自棄裏的情緒。

“你……怎麽知道我病著?”

謝羽走的累了,況且她本來就是個豁達的性子,生氣一陣子便拋開了,再見到周王略覺尷尬而已,還沒到讓她要走避的地步。她找了個椅子坐下,隨口道:“聽我二哥說的,說是王爺病了有一陣子了。孫爺爺還念叨過王爺幾次呢,說王爺這陣子都沒去瞧他。”

崔晉遲疑了一下,才道:“那你呢?”

謝羽挪了挪身子,將自己更舒服的窩在椅子裏,撐著腦袋笑了一下:“我?王爺是想問我有沒有恨你恨的入骨,有沒有暗中紮小人?”她自己回答了:“沒有呢,怎麽辦?”又嘆息一聲:“王爺那些年恐怕沒少在被子裏磨牙,恨不得咬死程大將軍吧?雖然我實在不想承認,可是我跟程大將軍的關系是抹不掉的。想到要跟王爺站在對立面,還有點於心不忍呢。”

崔晉緩緩站了起來,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他拉開窗子,梅花的香氣撲面而來,春寒料峭,生生令他打了個冷戰。

有些路,早已註定。

而好容易尋得個落腳之處的謝羽卻已經閉上了眼睛,酒意沈沈,她咕噥了一句:“……其實……我本來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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