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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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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程旭哭笑不得,妹妹不開竅也是個麻煩。

兄妹倆出得大門,迎面看到程家的馬車,謝羽回手就抽了程旭的馬屁股一鞭子,程旭馬兒受驚,赤溜竄了出去,謝羽大喊:“二哥你怎麽了?二哥你等等我!”兩匹馬兒與程家馬車打了個照面,竄出去老遠,還能聽到兄妹倆說話的聲音。

馬車停在謝府門口,程卓下了馬車,奇道:“怎的阿旭看到府裏的馬車也不肯下馬?”他方才隔著車簾縫瞧了一眼,馬上的少女與謝弦年輕時候極像,但她回手抽了程旭的馬,同時也落入程卓眼中。

程府車夫苦笑道:“老爺來謝府的次數多了,大小姐本來就跟老爺不太熱絡,之前還……有點沖突,根本不願意見老爺。二公子……能避則避。”

程卓頓時明白了,感情這兄妹倆瞧見程府的馬車都恨不得避遠點,只是巷子只有一條,小丫頭這才有此一招。

殷氏方才也瞧見了謝羽的舉動:“妹妹倒是淘氣!”

程意扭著大腦袋到處瞧:“妹妹……哪裏有妹妹?”

殷氏無奈,糾正他:“意兒要叫小姑姑。”

不說謝羽跟程旭只當馬車裏坐著的是程彰,就連謝府守門的小廝也當馬車裏坐的是程大將軍。待馬車裏一家三口下來,頓時傻了眼。不等門口的小廝往裏去報,程卓已經帶著妻兒踏進了謝府的大門。

謝弦得到消息迎了出來,長子一家三口都進了二門了。

母子倆經年未見,程卓看謝弦容顏蒼老,比之當年離開之時已是天上地下;做母親的看兒了連短須都蓄了起來,妻兒在側,相對唏噓。

謝弦眼裏閃著淚花,程卓亦紅了眼眶:“母親……精神瞧著倒還好。”比之當年離開之時那痛苦難當的樣子,倒是透著平靜寬和。

“有你妹妹鬧騰著,不精神都不行。”又接了程意的小胖手摩挲個不住:“祖母抱抱可好?”

程意是個膽大的,往日在幽州還跟著程卓往營裏去過,軍中那幫大老粗們逗起孩子來更是手上沒數,還有拿筷子沾了烈酒讓他嘗的,謝弦這種溫和的詢問反倒少見,他主動伸開雙臂撲到了謝弦懷裏。

謝弦摟著溫軟的小身子,忙側頭拭淚:“讓你們倆見笑了。阿英,你娘家父母可好?”

殷氏單名一個英字,小時候謝弦還曾是幽州那幫小姑娘們口裏的傳奇人物,當初她成為謝弦的兒媳婦,手帕交們還取笑她:“謝將軍忙著外面的事兒,將來肯定沒有空刁難兒媳婦。”

成婚數年,幽州將軍府她一個人說了算,日子倒是過的滋潤。

“我娘家父母都好,謝娘掛念著。”

程卓成親之時,謝弦不在身邊,殷氏亦未曾敬婆婆一杯茶,就連程意也是初次見祖母,一家三口進屋之後,春和與夏陽便拿了墊子過來,程卓帶著妻子向謝弦敬茶,謝弦亦早就準備了禮物。

殷氏招手讓程意下來:“意兒,下來給祖母叩頭。”

謝弦摟著大孫子,稀罕的舍不得松手:“小人兒家家,哪那麽多講究。”哪知道程意卻被殷氏教養的極好,扭著小身子從謝弦懷裏下去,乖乖跪在殷氏身側向謝弦叩頭。

春和與夏陽都瞧的心疼不已,忙上前來拉他:“大哥兒快起來!”將謝弦早就準備好的一塊平安佩遞到了他手上,另有一匣子拿金子打的十二生肖,卻是聽得長孫要來,謝弦派人尋了京裏的能工巧匠打的。

程意收到這麽一匣子寶貝,頓時高興壞了,抱著哪個都不舍得撒手。他是屬猴子的,抱著只小金猴傻樂,那金猴做的惟妙惟肖,背上還背著個福袋,他指著那福袋道:“這小袋子裏裝的是什麽呀?”

夏陽便抱了這一匣子生肖,春和抱了他去西次間羅漢榻上玩,又有丫環上茶水點心。

母子別後這麽些年,總有許多話要說,殷氏借故看孩子,留下他們母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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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旭與謝弦躲過了程家馬車,縱馬而行,往城外而去。

周王這些日子往謝府跑的勤,而且每回來都要帶些吃的用的,說是給孫銘帶的,倒有一半落入了謝羽的肚裏。

落在程旭眼裏,周王的行為便讓他不高興起來。總覺得皇家的事跟人能少沾便少沾,這才將謝羽拉了出來。

至於閆宗煜,比起周王來,他的殺傷力弱的可憐,瞧在兄弟份上,他也不敢對謝羽怎麽樣。兩害相較取其輕,謝羽才能跟著他一起出門。

程二公子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過著標準的紈絝生活,但是自從有了妹妹,卻捂的緊緊的,生怕引起別人覬覦。

這還是謝羽從山上回來之後,初次與程旭出門。以前兩人還沒有兄妹相認的時候,程旭帶她出去的都比現在勤。

“二哥,你是不是背著我在外面養了個外室?不說實話我回去告訴程大將軍揍你哦。”

程旭被她這一副“正室”的口吻能驚道:“你小孩子家家,怎麽管起二哥的閑事來了?”

謝羽很是惆悵:“還不是因為以前你都肯帶了我出門玩,現在都不搭理我。”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最近我發現自己窩在家裏都長胖了。”

程旭心道:能不胖嘛?宮裏的點心油糖放起來沒數,你坐在那裏一小會能啃半盤子點心,瞧這小臉吃的粉嘟嘟的,難得還能發現自己胖了。

今日程旭是早就同閆宗煜約好的,往閆國舅一個禦賜的莊子上來玩。那莊子裏引了活水進來,有水有魚。只是如今正是冬日,水上結了層厚冰,但莊上下人鑿開冰厚,釣了活魚上來現做,味道十分鮮美。

閆宗煜還說:“……莊上還有個暖房,裏面種了新鮮菜蔬,雖不多但足以嘗鮮。到時候讓廚房燉了羊肉上來,再弄幾個時時鮮小菜,又有活鮮野物,可不比城裏酒樓差。”為著讓程旭帶謝羽出來,閆宗煜可是費盡了心機,總算得到了程二少爺的同意。

他不知道的是,若非周王往謝府去的太勤,又擺出明晃晃的投餵姿勢,程旭也不可能答應。

兄妹倆到得閆家莊子,閆宗煜已經在大門口候著了,他推開前來準備牽馬的小廝,自己親自來替謝羽牽馬,謝羽卻不肯將馬韁遞給他:“別!你這是準備給我的胭脂灌什麽迷藥呢?你再灌迷藥,它也不可能認你為主的!”

閆宗煜紮著手訕笑:“哪有?我就是……很久不見胭脂,十分想念。”

程旭往日聽著閆宗煜跟樓裏姐兒說話,不知道聽過多少肉麻的話,心肝寶貝都不知道當著他的面兒叫過成百上千遍了,原以為早就習慣了,現在聽著他諂媚的對著親妹子的馬說情話,頓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夠了啊閆七。”

謝羽笑嘻嘻道:“你想念我家胭脂,我家胭脂卻不想念你呢。”

閆宗煜在程旭兄妹倆這裏碰了個軟釘子,旁邊小廝都替他臊的慌,可這位爺皮厚,完全不覺得自己被程家兄妹奚落了,拖著程旭,熱情的招呼謝羽:“程二,我昨兒就讓廚子選的羊肉,昨兒用小火煨了一夜,這會兒他們還在湖面上破冰抓魚呢。”

謝羽最是好玩,一聽閆家家仆正在抓魚,便纏著程旭要去瞧熱鬧。

閆宗煜道:“我早想到了,萬一你們兄妹倆想要垂釣,還準備了釣竿魚簍魚餌,咱們現在就過去?”

他們出門之時,天色尚晴,走了一路天色漸陰,此刻鉛雲壓低,倒好似要下雪一般。

謝羽雀躍:“雪中垂釣,別有意趣,咱們快走。”

閆家這莊子極大,還是當初崔昊被立為太子,魏帝便賞賜了太子外家,以示隆恩。莊子裏有湖有地,還有亭臺樓閣,風景極是不錯的。

此刻,閆家下人足有十來個正在冰面上鑿眼,三人過去之後,謝羽自己也討了工具往一旁去鑿洞,閆宗煜跟前跟後的阻止:“阿羽,不如讓下人來吧,這等粗活怎麽能讓你做呢?小心磨傷了手。”

謝羽皮膚細白,握著鐵鑿黑白分明,閆宗煜一再阻止,她卻毫不領情,恨不得將他推開:“你懂什麽?自己玩才有意思,什麽事兒都讓下人代勞,你除了張嘴吃,出門花銀子,還會什麽?”

程旭早就知道謝羽的脾氣,擋著閆宗煜往旁邊去:“去去去,你別妨礙阿羽玩。”

閆宗煜家中也是有姐姐的,閆家女兒養的十分金貴,不說幹粗活吧,輕易連廚房都不去的,為著備嫁下一回廚房,能被閆夫人誇半日。且都是遠遠站在那裏,吩咐丫環婆子去做,閆家小姐能多瞧兩眼就不錯了。

至於騎馬射箭,乃至於似謝羽一般拎起根鐵鑿子就去鑿冰玩……簡直想象不到。

閆宗煜接觸的女人不外乎內宅子裏的千金與外面歡場之中撒嬌扮癡的流鶯,雖是兩種不同的女子,但有個共通點,皆是嬌弱美麗的,只合精心養在室內。似謝羽這等活蹦亂跳精神十足的,倒是頭次遇見。

他眼睜睜看著謝羽一個人在冰上玩的開心,濺起的碎冰不及她的笑容明澈,天空中揚揚灑灑飄下雪花,他忽的上前去接謝羽手中的鑿子:“我來!”

謝羽不防,被他搶過手裏的鑿子,上面還帶著她手上的餘溫,原本是冰冷的鐵器,此刻卻好似燙手一般,閆宗煜才發覺自己做了傻事。謝羽催他:“快鑿!拿了發什麽楞啊?”

旁邊侯著的閆家仆人瞧的目瞪口呆:除了國舅爺跟夫人,誰還敢這麽使喚小公子啊?

這位可是國舅府的鳳凰蛋,金貴的不得了。長這麽大何曾幹過一點活?

程旭恨不得在自己腦門上狠拍一巴掌:我今兒這是犯什麽蠢啊?

明知道閆宗煜可能別有用心,他還覺得大家是兄弟,況且謝羽性子彪悍,閆宗煜也做不了什麽,有他在旁邊看著呢。可是瞧瞧方才閆七那個傻楞楞的模樣,他都恨不得上去踹一腳,問問他腦子可還清醒?

閆宗煜在旁看謝羽鑿冰十分輕松,可是輪到自己下手,就察覺出了這其中的差別。

別瞧著謝羽是個小姑娘,但她每一下都能鑿起不少碎冰,而閆宗煜拿著鐵鑿子下去,心中慌慌,第一下就差點叉中了自己的靴子,直惹的謝羽笑的前仰後合,就差沒指著他的鼻子罵笨蛋了。

從來在小娘子們面前保持著風度翩翩的閆七郎今兒可算是出醜了,被謝羽笑的臉都燒了起來,好在天冷,只當被凍紅的,倒也說得過去。他暗暗吸一口氣,用勁了力氣狠狠將鑿子砸了下去,只覺得腳趾頭一陣劇疼,頓時丟了鑿子抱著腳在冰面上跳了起來。

謝羽都看傻了眼:還真有這麽笨的人?

閆宗煜在她眼裏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你是笨蛋”四個大字,頓時羞慚欲死,腳趾頭上的痛意更加痛楚難當。他身後隨侍的人已經驚呼了起來:“快來人,公子受傷了。”

立刻便有下人跑過來,七手八腳將他擡了起來,往房裏跑,那陣仗好比他身受重傷,命不久矣,各個神色慌張。

謝羽懵了,小聲道:“二哥,閆宗煜……身患重疾?”

程旭見慣了閆家人對閆宗煜的著緊,通常他們要出門去打架,總要想法設法甩開閆宗煜的護衛。

“閆七是閆夫人的心頭肉,他傷一根頭發絲,這些仆人回去都要受罰,你說他今兒鑿傷了自己的腳趾,這些人回去會挨多少板子?”

謝羽嘀咕:“閆家這是養兒子呢還是養閨女呢?”

程旭“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往日,閆宗煜跟他出門打架受了傷,這些人吃了閆夫人不少苦頭。

兄妹倆慢吞吞循著閆家下人的方向慢慢過去,閆宗煜已經被人放在了榻上,靴子脫了下來,腳面上一個血窟窿,瞧著倒是極嚇人,他疼的面色蒼白,見到謝羽跟程旭進來,差點驚跳著坐起來,急道:“快拿個東西過來蓋腳。”只覺得被謝羽瞧見傷處,更顯的他沒用。

謝羽這下實在忍不住了,捂著肚子直笑:“閆公子,你又不是大家閨秀,難道還怕我看到你的腳?”

程旭與他一起在外面喝花酒,天熱的時候袒胸露肚,酒意上頭摟著姑娘光著腳在地毯上跳舞都是常事,他那雙腳不知道被多少個姑娘看過,今兒卻罕見的知道害羞,竟然怕給謝羽瞧見,他都要為閆宗煜這點難得的羞恥心給跪了。

——兄弟,羞恥心那東西你還真有啊?

莊上今兒沒大夫,但還有些常備的藥粉,仆人找了來,先處理了傷口,又派人快馬加鞭往城裏去尋大夫。外面此刻下起了大雪,屋內早籠起了火盆,倒是不冷,只是不知道那大夫幾時才能回來。

閆宗煜受了傷,不能下榻,但飯還未吃。他自己恨不得抱著腳哭,只覺整只腳都疼的厲害,若非謝羽在側,還不知道得慫成什麽樣兒。

但人是他請來的,卻又不能不招待,他便吩咐下去,將飯擺在房裏,又著人拿了薄毯子過來,將自己的腳蓋了起來,擺酒吃飯,席間羞愧道:“今兒是七哥丟醜了,阿羽別見怪,改日等我腳好了,請你酒樓吃飯賠罪。”

謝羽瞪他,程旭直嚷嚷:“閆七你是誰七哥了?邊兒去!”

閆宗煜到底是外面歡場上打過滾的,臉紅局促也就那麽一會兒,此刻借著自己腳傷,仗著酒意蓋臉,找機會拉近關系:“程二,你到了我家,見到我姐姐難道不是叫姐姐的?咱們兩兄弟這麽多年,家姐你叫姐姐,我視阿羽如妹,怎麽就不能做她的七哥了?”

程旭心道:您倒是真拿我妹子當妹妹才好呢!當著謝羽的面兒他也不想跟閆宗煜扯這些有得沒的,只道:“反正我妹妹不能叫你七哥,還是叫閆公子來的順耳。”

他姐姐們都出嫁了,連孩子都有了,在程旭的心裏,都等同於隔著輩了,見到也只有敬著的份,是萬不會有非份之想的,可是瞧閆宗煜的樣子,竟然比周王還要明目張膽起來。

謝羽可不管他們倆人如何爭論,只挾自己愛吃的吃,鮮魚到底還是吃上了,閆府的下人張羅的豐盛,無論是羊肉還是魚肉,亦或新鮮菜蔬,都很合口。

她吃到半飽的時候,閆府下人來報:“公子,外面有幾位公子到了大門處,說是知道這是國舅府的莊子,想來避避雪,其中還有一位姓苗的公子。”

程旭面色一下不好了起來。

他認識的姓苗的公子裏,唯有一位,那就是苗勝的兒子苗明遠。別聽名字斯文,人卻是個混世魔王。原本苗家在京中連個勳貴的邊兒都沾不上,但是這幾年苗勝漸得了魏帝的信任,又掌著北鎮撫司的詔獄,不禁三司審理就可定罪,有好幾起案子都是苗勝辦下來的,不說其中的手段,單說其人毒辣的心腸就令聞者色變。

閆國熹私下裏與苗勝有來往,苗明遠跟閆宗煜也走的近了。閆宗煜原本就是個可有可無的態度,多個陪著去歡場賣醉的年輕公子也並沒什麽。但是今日聽得苗明遠帶著人前來,想想便知是平時一起來往的紈絝子弟,頓時面色不好起來:“你有沒有說我今兒不在莊上?派人去安排他們到別處去——”話音未落已經聽得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其中一人揚聲道:“七哥,雪天好眠,你這是窩在房裏孵什麽蛋呢?”

謝羽的眉頭輕皺了一下。

那進來稟報的閆家下人頓時苦著臉小聲道:“公子,小的們原是想瞞著苗公子的,只是苗公子看到了外面拴著的馬,尤其是程二公子兩位的馬實在出色,便問及今兒誰在莊上作客,小的人見瞞不住了……”

閆宗煜恨不得一腳將人踹開,正坐起來,房門便被人推開,門口走進來個高瘦的男子,大約二十出頭,高顴骨大眼睛,瞧著便有幾分不好相與。

他身後跟著好幾名年輕公子,呼拉拉一下全湧了進來,程旭立刻將謝羽往自己身後一拉,卻已經教苗明遠瞧見了,直奔了程旭過來,就要將他拉開:“好你個程二,出門游玩竟然還帶著嬌娃,讓我好生瞧瞧。”

程旭的面色微沈,到底和緩了語氣道:“苗兄,這是家妹,今兒帶她出來散心的。她膽子小,你可別嚇著了她。”

苗明遠隔著程旭的肩膀已經瞧見了他身後的少女,但見她面孔如鮮花一般,明媚鮮妍,雙眸似星,也正打量著他,頓時笑了一下:“原來是妹妹來玩啊,瞧我魯莽的,險些嚇壞了妹妹。是哥哥的不是,給妹妹賠禮了!”說著便唱了個喏。

這原是晚輩對長輩,亦或下屬對上司的禮節,苗明遠行此重禮,程旭卻不好不理,忙向他還禮:“苗兄這是做什麽?我這就帶家妹去歇著,她也累了。”若非外間大雪紛飛,恨不得立時離開。

桌上殘席未撤,苗明遠一把拉住了程旭:“程二,著什麽急啊,咱們兄弟都是自家人,早就聽說你妹妹回來了,只是從未得見,今兒初見,可惜也未備下什麽禮,改日備好了我親自送到府上去。既然今兒碰上了,不如一處坐坐。怎的我們沒來,你們兄妹跟七哥就能坐在一處,我們來了就不行了?”

程旭心裏已經窩火了,他也不想跟苗明遠起沖突,平日大家在外面瞎胡鬧沒所謂,但事關謝羽名節,卻是寸步不讓,將謝羽護在身後,笑罵道:“那可不行!咱們兄弟們怎麽瞎胡鬧都不行,我妹妹可是膽子小,今兒我硬拉了她出門散心,別打個照面就讓你們這麽一幫人給嚇壞了。”一把拉住了謝羽就要往外走。

苗明遠就站在一旁,見程旭堅持,倒不好攔著。只是見那少女明麗非常,毛簇簇的睫毛包著一雙烏黑沈靜的眸子,似天上的星辰都墜落在了她的眼底,晶亮閃爍,從他進門至今雖然一句話未講,但似乎千言萬語都在那雙動人心魄的眸子裏,差點忍不住伸手拉住她。

謝羽到得門口,擡頭發現蔣祝也跟這幫人在一起,卻是落在了最後。此情此景,她也不好上前去打招呼,只是朝他微微頷首,二人視線相接,又極快的分開。

蔣祝是詫異,今兒一大早周王還說要去謝府拜訪。他還道:“殿下都快將謝府的門檻都要踏破了。”

崔晉假意嘆息兩聲:“還不是怪吳意那個死奴才,讓他好生照顧先生,他倒派人照顧到謝府去了,本王能不多跑兩趟嘛。等過完年,本王可還要陪著先生回寺裏去讀書呢。”又道:“你可要好生當差,我這是好容易才跟父王討了個恩旨。”

原來這幾日潘良從老家回來了,說是妻子早亡,兒子也不知道流落到哪裏去了。他回鄉之後為妻子祭掃,又雇了幾個人到處去尋潘樹,卻找不到人,只能收拾回京,只讓那些人繼續去尋,有消息了報到周王府領賞。

孫銘雖然教周王讀書,但卻不插手他的事情,兩人談天說地,多是在學問史書間打轉,極少涉及朝政。有時候周王問及朝政,孫銘也多以前朝為例來講一講,其餘不肯多言。

潘良回來之後,開始替周王謀劃,便為蔣祝討了個恩賞。

按理說,跟著崔晉的這批人都應該有所封賞才對,只是當初崔晉病著,魏帝一心都撲到了兒子的身上,閆國熹樂的崔瑀不提,哪願意周王插手各部。

此次年底,魏帝問及周王新年可有何願意,周王便道:“跟著兒子的這些人都在楚國受了不少苦,兒臣這些年也多靠著他們的忠心耿耿才熬到了能見父皇一面。蔣祝若是當年未曾離開,成年之後就應該襲爵的,卻是被兒臣耽擱了前程,如今只能窩在周王府做個侍衛統領。”

蔣綺為後之時,蔣祝的父親原本是被追封了爵位的,待到蔣祝成年之後便可襲爵,只是蔣祝一直在楚國,閆氏一族自然無人願意提及此事,巴不得魏帝忘記此事。

崔晉既然提起來了,魏帝想想,便道:“如今各部倒是不缺人,待得年後再讓禮部來議蔣祝襲爵之事。不如父皇也不能當真不理,也不知道他讀書如何,索性讓他去北鎮撫司,先在苗勝手下聽令,做個百戶如何?”

蔣祝上任之後,苗勝考慮到這是先皇後親侄子,而魏帝似乎對先皇後還有幾分情份,對周王也很是看重,待蔣祝倒也很是客氣,還道:“蔣百戶與我兒年紀相仿,得閑了不如跟我兒出去散散心。這些年你跟著周王,長安城中好玩的地方恐怕不太清楚。”

有了苗勝這句話,蔣祝再是個沈默的性子,苗明遠遞了帖子邀請出城玩耍,他也只有欣然而從了。

潘良再三叮囑,如今只要各方交好,至於是不是同路人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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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旭帶著妹妹從房裏出來,聽得身後笑鬧成一團,苗明遠去掀閆宗煜的毯子:“七哥你這是做月子呢?”待瞧見他腳上的血跡,這才罷了手。

“好端端的這是怎麽著了?”

閆宗煜恨不得無人提起此事。方才他坐在榻上瞧的分明,苗明遠盯著謝羽的眼神都讓他心驚肉跳,想著改日一定要磨的程旭答應他去謝府玩,好歹要在謝弦面前露露臉。

一想到苗明遠的為人,尤其他的眼神,閆宗煜心裏便不痛快起來。

“還能怎麽著,這不是沒小心下馬,被地上的釘子戳傷了嘛。也怪這些下人偷懶,修繕莊子的時候竟然將鐵釘隨意丟在路上。”

“這等蠢材,還不打殺了了事,留著白糟蹋米飯。”

苗明遠張口一句話,謝羽隔著房門聽到了,小聲與程旭耳語:“這位……倒是個狠人!”

程旭拉了妹妹疾走,一直走出了院子,這才歉然道:“二哥實不知道今日能撞上他,他可不是善茬,以後碰到了遠遠躲開。”

謝羽道:“這位……是不是就是那日二哥跟三哥打架的姓苗的兒子?”

她當日對能令得兩位哥哥打架的苗家父子可是記憶深刻,又全程圍觀了兄弟倆互毆,程智嘴裏可沒少罵程旭。

程旭長吐出一口氣:“別學你三哥,他就是個木頭腦袋,讀書都讀傻了。別瞧著苗勝是個小人,但他當小人當的明光正道,這幾年朝中出過好幾起案子,當中有兩個案子其實……風傳他是為了洩私憤才下的手,但是被他抓進詔獄裏的人,哪裏能夠活著走出來?就算是冤案,但是皇帝相信他,那這件案子就沒錯。這長安城裏事非可多著呢,咱們寧得罪君子也別得罪小人,省得日防夜防。大哥又在幽州掌兵,真要得罪了他,未見得會好。只是如今兩廂客氣著,你不招惹我,我也不得罪你,多省事。”

謝羽跟著謝弦經商,對程旭的想法倒十分讚同:“二哥想的倒是比三哥深遠。三哥那個腦袋……要不改天咱們抽個空,將程智哄出來好生教訓教訓!”她每每想起程智對謝弦的職業看不起,心裏就惱他不識趣。

程旭側頭:“你有辦法?”

謝羽咯咯笑了起來:“他不是覺得唯有讀書最有用嘛,商人在他眼裏就是賤役,咱們改天試試?只是前提是你得將他從府裏哄出來。”

自上次打完架之後,程智在謝弦這裏受到了重大的打擊,再也沒來過謝府,平日都以處理府中之事忙為由來躲避程彰催促他去謝府見謝弦的要求。

謝弦對三兒子心內雖然微微嘆息,但她秉性寬和,倒不以為意,只是覺得少年人總有自己難得的執拗之處,哪怕鉆了牛角尖,卻也是自己的見地。時間與閱歷總會教會他一切,多年後他再回頭看看自己年少時候的想法,恐怕都會為自己當年的天真幼稚而失笑。

觀念的轉變絕非一朝一夕之事,總還需要個合適的契機。

謝羽可是護短的厲害,本來就討厭程智老是一副高高在上教訓人的口氣,好像腦門上頂著“爾等凡人”幾個大字,看程旭都少有正眼瞧著的時候。

現在倒好,連謝弦的職業也看不起了,這可讓她心裏為母親憋屈的慌,很想揪著他的領子扇他幾巴掌,她稍稍透露出“想要用武力降服程智”的想法,就被謝弦阻止了。

“你三哥年紀還小,經的事情也少,等過幾年就會明白了,你可別胡來啊!”

謝羽扭著身子不依:“他比我還大幾歲呢,哪裏小了?我才小我才小!”腦袋頂在謝弦懷裏不肯出來。

謝弦被她給折騰的,只能順毛捋:“阿羽最小!阿羽最小!行了吧?”

謝羽絲毫不知道,此刻最小的那位正偎依在謝弦的懷裏,吃的滿手都是糖粉,周王帶來的點心都被他吃了不少了。

而她在謝府的地位很快就要不保。

天空下了一陣的大雪,卻又改做了細雪紛飛。

程旭帶著謝羽在外面轉了一圈,又不想回房去,便道:“不如咱們去騎馬吧?這會兒雪也小了,這莊裏可還有一個很大的跑馬場的。”閆府的不少好馬都養在這莊裏。

謝羽立刻歡呼:“還是二哥會玩。”

程旭喚了閆府下人去牽二人坐騎,去馬場跑了一圈,胭脂在謝府裏拘了些日子,撒開了歡的跑,程旭在後面追,兄妹倆玩的正開心,苗明遠便追了過來。

他在房裏坐著著實無趣,閆家仆人擺了酒菜上來,匆匆吃完便想出門,閆宗煜腳受了傷,苦於不能下地,就算下地也不能出去,坐在榻上攔他:“我腳受了傷,明遠你還不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苗明遠扯過蔣祝按到了凳子上:“這是蔣百戶,讓他陪著七哥說說話,我找程二有事兒呢。”又扯過一溜年輕公子:“你們全都在這裏陪著閆七哥啊,他腳受了傷,正好陪他說說話。”人已經竄到了門外面。

蔣祝坐在閆宗煜面前,兩人大眼瞪小眼,良久他才道:“閆公子腳可疼的厲害?”

閆宗煜恨不得捶床:“……”

周圍一班年輕公子看閆宗煜的神情,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估摸著苗明遠已經走遠了,頓時取笑道:“七哥這是想去陪佳人而不得?”

閆宗煜恨不得上腳去踹:“滾滾滾!有你們這麽沒良心的麽?”

內中一位姓吳的公子便笑道:“往日瞧著七哥搶別人看上的美人得心應手,沒想到今兒也有七哥吃癟的時候。你今兒可是落在明遠後面了,要不要我扶七哥過去?不過七哥一瘸一拐的過去……瞧著也不太雅相不是?”

他們一幫人跟閆宗煜一起出去,每次頭牌花魁都能落到閆宗煜的手裏,極少能在他手上搶到人的,今兒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可不得狠狠取笑一回。

“不許瞎說!那可是程二的親妹子,不是外面那些鶯鶯燕燕,可以瞎說的。”

程家數輩人掌著幽州軍權,雖說北海如今易主,換了將帥,可謝家數代經營,卻也不可小覷。

別看都是紈絝,可身份上也是有差別的。

程二玩起來沒數,看他對親妹妹著緊的程度,眾人都不敢再胡說笑了。好歹這些年輕公子家中都有姐妹,可也不願意被人拿來隨意說笑。

那吳公子道:“不如我回去讓家中姐妹請了程二的妹妹出去玩,往後京中有宴會,混熟了也好出來玩,省得他妹妹一個人在家寂寞。”

閆宗煜心急如焚,就怕苗明遠對謝羽起了不好的念頭。聽得吳帆的話,眉頭皺的更緊了:“少操點心吧,她也未必肯出來。”

自見識過謝羽的箭術,好歹也跟她混了個面熟,觀她行事,與京中那些官家千金全然不同,她一個人玩著大約還會自得其樂,若是丟到其他閨秀群裏,怕是更寂寞了。

況且,京中宴飲,有時候年輕男女也會詩酒唱和,更有瞧中了意中人的,請了媒人居中說合,閆宗煜一想到媒人去踩謝府門檻,頓時無端暴躁了起來。

跑馬場上,謝羽眼角餘光瞧見了苗明遠追著程旭過來了,嘴裏大喊著:“二哥小心,我這一箭可要射中你的冠子!”轉頭放箭,才露出個驚訝的表情,大喊:“小心——”箭已經貼著苗明遠的耳朵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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