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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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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丫兒,這一世,我的妻子只有你,不會再有任何人,等我將一些雜事處理完,咱們就成親。」宮中那些煩人且可能牽扯上她的人事物,他會全數鏟除,不計代價!

「……喔。」她一張臉微微泛紅,想了下,偷偷地把頭靠在他肩頭上。

這個時候稍稍撒嬌一下,應該是可以的吧?

周奉言頓了下,眉頭攏起,語氣著急地問:「丫兒,你身子不適嗎?」

咦?爺的反應怎會是如此?她、她是在撒嬌耶……

「丫兒?」她不吭聲,周奉言立即決定將她抱進他的房,只因這圜子離他的寢房較近。他將她擱在床上觀察她的氣色,那專註又擔憂的目光教她無言以對。

討厭,巴哥哥騙人!現在要她怎麽敢承認自己是在撒嬌。

「嗯?」周奉言耐心地等著下文。

「我、我月事來了,所以、所以肚子有些悶……」頂著一張爆紅的臉,她說得期期艾艾。

不能說撒嬌,還得把月事端出來說……她真的是羞到沒臉見人了。

周奉言輕呀了聲。「雙葉和舞葉沒替你註意著?」

「有,姊姊們替我熬老姜汁了,還擱在爐上溫著呢。」

「我讓拾藏給你取來。」

她還能怎樣呢,早上喝過了,現在再喝一碗也無妨,反正多多益善。看著他走到門外,像是吩咐拾藏添加烏糖的比例,她垂眼看著床被,突然想起這是他就寢的床,不知怎地,一股熱冒上來。

眼一瞥她看見床尾處的床被夾層裏似乎藏著一點紅,費力地挪了過去,拾起一瞧「丫兒,再忍會,拾藏一會就將老姜汁取來。」

於丫兒一驚,作賊似的將手中物藏進袖裏,和他閑聊。

喝過了老姜汁,確定她身子好了些,他才又將她抱回她的寢房歇息。

等著房裏沒人了,她才將袖裏的東西取出。

那是一把釵,只是釵身已變形,釵頭的穗更是斷裂得只剩一顆,但因為釵頭上殘餘的火樹綴穗,教她想起上一世爺送給她,最終了結她生命的火樹釵。

是同一把嗎?她忍不住想。火樹是大丹的稀世珍物,價格不菲,要是色澤飽滿,雕工精美,疊價而上時可喊到千兩,價值更勝黃金,若非達官顯貴,連要收藏一小塊都沒本事。

但這釵卻被毀了。

這時門板被大剌剌地推開,就見舞葉又端了碗老姜汁入內,她不禁有點反胃。

「爺吩咐了,入睡前再喝一碗。」舞葉將老姜汁擱在床頭花架上,垂眼就見她拿在手上的火樹釵。「這……不會是火樹吧?」

「舞姊也知道火樹?」

舞葉二話不說地賞她一個白眼。「我好歹也在牙行待上一陣子,什麽珍奇古玩沒瞧過。是說咱們府上沒有啊,你上哪拿的?這種東西可不是隨便在壁角挖一挖就能找到的。」

「咱們府上沒有?」她詫問。

「嗯,爺說過,牙行裏不經手火樹買賣,以往曾有大丹的商賈想托賣,但爺一見其中有一批火樹首飾,便辭「對方,不接那筆生意。」

「為什麽?」這跟她記得的南轅北轍。

她喜歡火樹,所以府裏總有火樹的擺飾,只要牙行適巧接洽上火樹的生意,爺會買下整批火樹,就為了讓她開心。仔細再想,她發覺這一世裏,牙行裏沒有火樹交易的紀錄,府裏也沒有火樹,這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是爺發話,牙行不經手火樹的生意,府裏也不會有火樹,大夥猜也許是跟什麽五行還是忌諱有關,爺視其為不祥,所以就不準有火樹的買賣交易,經手托賣都不允。」

不祥?於丫兒張著小嘴,驚訝到忘了合上。

火樹是佛典七寶,祛邪保平安的,哪來的不祥?上一世,因為她喜歡,爺也為保她平安,所以一見火樹就收購,一見到那把火樹穗釵時,爺一入手就帶回府裏替她簪上,可惜最終它刺進她的喉頭……一道靈光驀地閃過腦際,教她不由得猜想,難道爺視為不祥,是因為它奪了她的命?

假設她的重生是因為爺,那麽爺自然清楚上一世發生的事,所以這一世他要避開所有不祥……

正思忖著,門板被推開,來者是周奉言,腳步快得教她來不及藏起扭曲的釵,讓他抓個正著。可她想了想,有什麽好藏的,倒不如擺明問個清楚。

周奉言目光落在她手上扭曲的釵,心裏隱隱震動著,臉上還是揚著秀朗的笑,自然地坐在床畔,舞葉隨即恭敬地退到一旁。

「原來被你撿走了。」

「嗯,下午時在床被間撿到的,瞧著喜歡就偷偷帶回來了。」

「喜歡啊?」他不著痕跡地出手抽走,看著釵頭上殘留的火樹穗。「可惜這東西不祥,不要也罷,改日瞧見喜歡的再說。」

「火樹為佛典七寶之一,袪邪保平安,何有不祥之說?」她故意發問,想將釵搶回,他卻已經收進懷裏。

「是佛典七寶,但說是袪邪保平安實在太過,一如紙鳶化煞,說穿了不過是種風俗禮成罷了。」他定定地註視著她,啞聲道:「丫兒,我不愛火樹,火紅似血,哪怕只是個火種,我也會在燎原之前將它踩滅,絕不讓星星之火毀了我的心血,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他想讓她懂,讓她明白他掙紮苦求的到底是什麽,盼她知曉他的苦心,避開任何不祥,別讓他擔憂。

於丫兒註視他良久,垂下眼時,眸子有些酸澀帶熱。

嗯,她懂了。因為上一世她的死與火樹釵有關,所以爺再也不經手火樹,視其為不祥,哪怕是直接或間接,只要與她死因有關的,怕是爺都視為不祥了。

因為他怕了,所以避開任何可能,果然她的重生是爺親手促成的,他害怕失去她,所以山崖上他隨她走了,他想要保下她,所以為她費盡思量,擔心受怕,一切都是為了她。

原來,他是用這種方式疼寵她,一直不曾變過。

「丫兒……」見她不吭聲,以為她不開心,他有些不安。

於丫兒輕輕地把臉枕在他的肩上,在他還沒再一次誤解她身子不適之前,她先開口,「不給我火樹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一旁低眉垂目的舞葉暗暗驚嘆她是扮豬吃老虎,現在準備大開殺戒了。

「什麽條件?」只要能讓她遠離火樹,他沒什麽不能答應的。

「嗯……除了被迫留在宮裏不說,每晚你都要陪我用膳,要不,我就不吃飯了。」她說著,嗓音藏著鼻音。

周奉言驚訝,舞葉更驚訝,因為這刀割得還真是輕淺啊,簡直跟娃兒拗脾氣沒兩樣。

「還有,一個月至少要帶我上街一次才成,要是過年了,要帶我上街賞花燈,要是入春了,要帶我到東麓賞牡丹,夏天時咱們到鏡湖賞蓮,當隆冬第一場雪落下時,咱們去北郊賞梅……不知道今年北郊先開的會是哪一色的梅?」

舞葉眉頭快打結了,心想她明明是在東江村長大的,怎會對京城的幾個賞花景點如此聚悉。

而周奉言清澄如水的眸閃動著粼粼光痕,粗啞地應著。「紅梅吧。」他的丫兒還記得他是怎麽寵她,怎麽帶著她游玩的,而現在的她可以拋開上一世的恨,願意讓他寵她。

「如果是綠梅,爺要賞我什麽?」她擡眼笑問,琉璃般的眸像是傾倒了一地月華,閃閃發光。

「你想要什麽?」他勾彎了唇問。

「我想要爺兒陪我一整個秋天,我討厭秋天。」對她來說,蕭瑟的秋天是分離,曾經教她恨之入骨,但現在她既可以重來一次人生,再也不願多想,什麽仇啊恨的一點意義都沒有,她只要跟爺好生地過,找個借口把他多留在身邊久一點不過分吧。

秋天,是她每一世離世的季節,莫說她厭惡,他更是痛恨。「好。」

「說好了。」

「嗯。」看著她笑得燦亮的俏臉,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裏,卻沒料到她竟在他頰上親吻了下,教他錯愕得說不出話。

哪怕滿臉通紅,於丫兒依舊笑得得意,直到餘光瞥見一旁還有個舞葉,羞得她趕忙躲進他的懷裏。

她忘了舞姊還在!

舞葉臉也燙燙紅紅的,簡直不敢相信。

周奉言見狀,低低笑開,那眸底眉梢是訴不盡的歡愉。

今日之後,舞葉偷偷地下了個結論——高竿!完全是妖孽級的手段,果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假村姑!

三天後,三皇子燕祿成被封靖王,發派到最南的須寧城屯軍,表面上是封王,可實際上卻形同被流放。

這年冬天大雪不斷,直到元旦之後漸歇。

她順著周奉言將弟妹送到空鳴城,臨行前離情依依,要送兩個不滿十歲的弟妹離開,她滿是不舍,但爺如此堅持必有其因,所以她順應了。

到了元宵時,雪已經融得差不多,京城各大禦道上擺飾著各色花燈,從一重城到二重城,連綿了數裏長,掌燈時分,千百盞花燈點亮,映襯出皇城如燈影般的繁華。

「腳疼嗎?」

「不疼。」

這對話約莫走個十來步就會重覆一次,而且兩人眉目傳情,一個噓寒問暖,一個羞澀承意,教後頭跟上的人不知道該把眼擱到哪去,只好全神戒備著周遭,至少不能讓腳傷初愈的於丫兒被碰著了磕著了。

城裏的百姓仿佛全都傾巢而出,上街慶豐年似的,可實際上是因為大街上到處都有馬車穿梭,擠得更是水洩不通,周奉言將於丫兒護了個嚴實,回頭看了眼,想找個歇腳處,可惜早已到處人滿為患。

「爺,我可以到鋪子裏瞧瞧嗎?」

順著於丫兒比的方向望去,就見是家首飾鋪子,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也好。」話落,他朝舞葉和雙葉使了個眼色。「你跟雙葉和舞葉先進鋪子,我隨後就到。」

「嗯。」她乖順地點點頭,在兩人陪伴之下進了首飾鋪子。

鋪子裏上門的客人不多,仔細數數恐怕夥計還比客人多,可見外頭的繁盛情景恐是假象。

「姑娘,不知道想要找什麽首飾?」掌櫃眼尖地掃過雙葉和舞葉腰間繋著的代表周家人的玉串,趕忙上前迎財神。

「我想看釵飾。」於丫兒笑容可掬地道。

「姑娘這兒請,咱們鋪子裏的釵飾可是京城裏最精巧最細致的,不管是金銀還是各式的玉,應有盡有。」一聽於丫兒開口,就知道她是個掌事的,趕忙將她迎到桌案邊,將首飾一匣匣地擱到她面前,任她挑選。

然,於丫兒才正要挑,卻聽見後頭傳來聲響,她回頭望去,就見幾名宮中禁衛站在鋪子口,一會便有名身穿交領曲裾的姑娘走來。

於丫兒楞了下,不消看那一身華衣錦飾,單看那張秀艷生光的容顏,她便知道來人是誰。

「公主。」慢一步到的周奉言不疾不徐地擋在燕芙面前,不讓她有機會靠近於丫兒。

於丫兒見狀,了然於心。原來爺早知道公主就在附近,甚至人就在後頭的馬車裏。

她別開眼,不想看爺和公主調笑,不想再感受上一世的苦痛,她只要記得爺這一世給她的承諾,好好地過活就好。

「奉言,你這是怎麽了?我想見見你未來的媳婦兒你這般擋著,怕什麽?」燕芙冷笑。

「不過是個尋常姑娘。」她腳步一移,周奉言偏是能精準地擋住她的視線,且不讓她再逼近一步。

「怎麽?我都要嫁到南蠻去了,臨行前就不能瞧瞧那狐媚子長得是何模樣?」燕芙硬是要闖,身子貼到他身上,想逼著他後退。

周奉言平淡的笑意漸斂,吐出只有她聽得見的話,「南蠻還不差,還是公主想去金漠?」

「你!」燕芙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瀲灘水眸像是要噴出火來。「周奉言,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利用我!」

當父皇告知他進言,要利用和親名義將她嫁到南蠻時,她還不相信,欲找他問清楚,好幾次與他錯過,教她不禁懷疑他根本就是刻意避開她,如今真相竟是如此傷人,他怎麽能夠?!

周奉言寒鷙得不見半絲溫度的眸,睨著她身後的禁衛。「還不趕緊送公主回宮,要是出了差池,誰能擔待。」

「是!」禁衛領頭自然清楚公主正是待嫁時,本就不該出宮,要是暗著來暗著回倒還無妨,萬一公主在外鬧事,他們這班兄弟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眼前,哪怕用押的,也得將公主給押回宮。

臨走前,燕芙艷麗的眸流下了淚,猶如深海的珍珠般璀璨,令人不舍,周奉言毫不為所動。

一出鬧劇結束,他回頭揚起暖融融笑意,問:「丫兒,瞧見喜歡的了嗎?」

於丫兒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睇著他。雖說方才她沒瞧見他的表情,但幾句話可以將高傲的燕芙逼哭,她可以想見他的無情。可一回頭,他的溫柔繾綣全都給了她,她本該心喜,卻莫名覺得心顫。

「怎麽了?」周奉言笑意微凝,就連詢問都顯得小心翼翼。

「沒事。」她強迫自己笑咧著嘴,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可是她聽見了公主要嫁至南蠻,她猜是爺所為,這份認知教她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他像足記憶中溫柔疼寵她卻隱隱約約感覺他變了,心硬似鐵,血冷如霜。

是因為她嗎?她該試探上一世到底發生什麽事,才會讓他這一世走絕了每一步,壓根不給自己後路。

周奉一言瞅著她。她就像張白紙,心底有想法臉上遮掩不了,但他不能不狠,因為燕芙在宮中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宮中擡出的宮女屍體,有大半是出自她的手,他要是心軟了,就怕沒有後路。

他不諱言確實是利用了燕芙,因為燕芙和幾個皇子走得近,討好她,第一手消息自然來得準確,所以他勉強自己屈就。

然而,丫兒提早進周府,他自然得要和燕芙劃清界線,再者種種跡象顯示,丫兒上一世的死也許與她脫不了關系,要他如何放過?況且,他還猜想周府裏也許有內鬼,他要利用燕芙和親確認。

他卑鄙了些,無情了點,但是對燕芙他沒有一絲愧疚。

只要能讓丫兒活下去,他沒有什麽做不出來。

「有瞧見喜歡的嗎?」他揚著笑問,自認為笑容完美得毫無破綻。

看著他如沐春風的笑臉,於丫兒暫且把心事丟到一邊,拿起匣子裏的一支赤玉釵,笑問:「爺,赤玉好不?」他應該知道,她特地選釵是因為她快要及笄了。

「赤玉……」周奉言沈吟著。

那被燕芙帶來的陣仗給嚇得剛回神的掌櫃,立刻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道:「周大人,這赤玉乃是出自大丹的赤城,極為精純,色透帶絲,色韻平整,且雕工精細,更重要的是這赤玉乃是佛典七寶之一,是為吉祥之意。」

周奉言忖了下,頗認同地點點頭。「赤玉確實不錯。」

「要是周大人看得上眼,小的必定……」

「丫兒,我記得牙行裏有赤玉,是大丹商旅托賣。」說著,輕柔地攙起她,回頭看著掌櫃。「下回再過來。」

「是是是,周大人慢走。」買賣不成仁義在,給周大人留下好印象才重要。

一進牙行後院,於丫兒怔住了。

「丫兒,你瞧,這鞘上頭鑲嵌的便是赤玉。」周奉言像是獻寶似的,從精美的描金繪盒裏取出一把帶鞘短匕。

鞘身是純銅打造,約莫兩個巴掌長度,兩端有銅煉相系,玉石串綴,可懸掛在腰帶帶勾上,最特別的是鞘身上嵌著半顆雞蛋般大小的赤玉,旁邊還嵌著無數大小不一的各色玉石,與其說是防身的武器,更像一件飾品。

於丫兒瞧他將短匕抽出,劃過紙面,紙立刻分成兩半,可見這並非是裝飾的短匕,而是真的可以防身的。

「爺,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不喜歡?」他在她身旁坐下,拿著短匕在她腰間比劃,像是思忖著要掛在何處,壓根不管她願不願意。

「可是我……」她啜嚅了下,低聲提醒他,「爺,我要及笄了。」

「我知道。」

「那……你不送我釵嗎?」短匕沒辦法當頭釵呀。

「送短匕不好嗎?」他反問著。

瞧他一臉殷切,好似這份禮遠勝於送釵。可送她短匕做什麽呢,不外乎是防身自保,只怕她手裏握著它也動不了手。

「遇事時,釵短防不了身,短匕至少可以讓你短暫對峙,等旁人救。」他幽幽地說,再也不願她以釵自戕。

於丫兒眨了眨眼,總算是明白了。

原來,她的自戕傷了他。

難怪他總是不快樂,臉帶笑意,卻像是種習慣,從沒進入眼底。所以他想得很遠,只要會危急到她的,他會想法子改變,他滿心只為她。

「丫兒?」她的靜默教他惴惴不安。

十丫兒瞧他因為自己的一舉一動而戒慎恐懼,只有說不出的心疼。「沒有釵,有爺的心意就足夠,而且短匕也沒什麽不好,帶在身上也挺好看的,不過……」她故意拖長了尾音,裝出一臉小人樣。

「嚼?」

「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她笑得賊兮兮的。

「說呀。」

看著他不自覺地斂笑,嚴肅的神情,她幹脆的爬坐到他腿上,他的神色不變,專註地等著她開口。

「很簡單的,只要爺——」她伸出兩只指頭,撐住他兩邊嘴角,輕輕地往上推。

「天天都露出笑容,像這樣子。」

不是面對他人虛應、敷衍的笑,而是打從內心的開懷笑容。

周奉言註視她良久,眸子漸熱,融化了早就不見溫度的眼神,大手輕覆在她臉上,那盈盈笑意像是寸寸月光,一點一滴地揭開他周身的黑暗,浸潤在她的笑顏裏,仿佛洗滌了他累世的悲痛。

多值得,他還可以看見丫兒的笑,再痛都值得。

「爺,說好了喔。」她笑說著。

「嗯。」他萬般不舍地將她摟進懷裏。

丫兒,他的丫兒,只要丫兒在,他再苦再痛都能捱得了。

門外,拾藏僵硬地抽開目光,思忖著到底要不要把門關上,又怕關門聲打斷兩人的美好氛圍。

身旁的雙葉則是瞠圓了細長的眸,聽著舞葉以氣音道:「她是高手中的高高手,完全的妖孽級。」

人家只是真人不露相,現在不過是小露兩手……她得要好好學。

三人正偷偷地避到長廊一角,讓耳鬢廝磨,卿卿我我的兩人盡興,就見一個不長眼的家夥捧著個木匣,無視她的示意,跑得跟飛的沒兩樣,讓拾藏來不及在門口將他攔下,硬是讓他給闖了進去。

「丫兒,我找了好幾把赤玉釵,這可都是最上等的,瞧瞧這赤玉穗多麽不簡單,可以打磨透光又精細滑潤,這磨功我敢保證,放眼大燕絕對找不到的珍品,如果這把你不喜歡,咱們還有這一……爺,怎麽了?」

巴律一進門就跟發瘋的鸚鵡沒什麽兩樣,口沫橫飛地介紹手上的赤玉釵,比那首飾鋪的掌櫃還能言善道,可惜就是眼拙了點。

等到手中的赤玉釵被推開,他被一道含帶萬縷柔情的笑眸給盯得通體發寒,才驚覺大事不妙。

於丫兒羞得躲進周奉言的懷裏,只看得見泛紅的耳。

「巴律,有空把所有棧房都打掃幹凈,入春後會有許多谷糧存進,要是有耗子就不好了。」

那一字一句,輕柔得像是一陣春風拂面,讓人覺得能夠服侍這樣的主子,真是三生、十生有幸!當然,如果沒看見那眼神,沒細聽話中意的話。

巴律一整個哀怨地垂著頭走到門外,問向拾藏,「拾藏,我到底做錯什麽了?爺為何要我打掃棧房?」棧房有十數間,以天幹地支命名,剛落成的那間叫做巳棧房,一間差不多都有周府一幢主屋的大小耶,而且有五層樓!

他要掃多久?半年也掃不完好不好!

拾藏賞他個白眼,搖頭輕嘆,「沒救了。」

「誰沒救了?」他只是聽丫兒說要赤玉,身為牙行掌櫃,自然是要將還存放在牙行待賣末交易的珍品全都翻出來,他哪裏錯了?「是不是跟丫兒偎在爺懷裏有關?這有什麽關系,抱抱是好事,我也常抱她的呀。」

拾藏聞言,用餘光偷偷打量帳房裏的主子,再看向巴律,有些同情地道:「保重。」

「保重什麽?拾藏,你很奇怪,為什麽說話像打啞謎,你就不能說清楚點嗎?餵,你去哪,我話還沒說完!」

誰來告訴他,他到底哪裏做錯了?到底是要他保重什麽?!

所謂幸福的滋味,大抵就是如此吧。

入春後,冬雪盡融,無洪災無雪禍,百花盛開,京城裏到處生氣蓬勃,一副太平模樣。

她每日都能見到爺無算計無虛應的笑,還能共用晚膳,偶爾爺休沐,還會陪她到牙行,教她一些谷糧甚或釵飾的鑒定,以防巴哥哥貪懶沒查個詳實,被人給詐高了金額,「像是青稞,去年隆冬大雪折損不少,市價必上揚,但哪怕上揚也不能超過原定四成價,得抑價,絕不能像門外那個粗枝大葉,行事隨意的家夥任其價揚,蝕了牙行的本,知不?」

在她眼裏,爺總是笑得好柔好柔,就像是春天的一池碧潭,平靜自得,偶有微風拂過才會蕩開圈圈漣漪,當然,是指沒仔細聽他話中內容的前提下。

門外的修長身影轉了兩圈後,可憐兮兮地蹲到角落畫圈圈了。於丫兒不禁想,也許她應該跟巴哥哥說,這一招對爺是完全無效的,就怕他畫到天荒地老,爺都不會踩他。

「爺,要不要讓巴哥哥進來,畢竟巴哥哥是牙行掌櫃,念他個兩次,往後他肯定不會再犯。」她忍不住替巴律說情了,實在是他畫圈圈都已經快畫出坑了。

「當個掌櫃的還要讓我念兩次,傳出去能聽嗎?」周奉言笑容可掬地道。

於丫兒眨了眨眼,真見識到爺兒不可小覷的妒火了。這話聽起來,表面上像是說巴律都已經是掌櫃了,要是聽訓,會壞了掌櫃的格,讓人笑話,可是她聽起來比較像是——已經當掌櫃了,還要他訓斥兩次,要不要臉。

「而且他棧房還沒掃完呢,就不好讓他兩頭跑了。」

話一出,巴律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狗,不敢張揚,嚇得夾著尾巴跑了。

好可憐的巴哥哥……連她也沒想到爺會記恨這麽久,而且重罰不饒。棧房啊,怎麽可能掃得幹凈,那兒每日都有負責的下人打掃,可問題是屯放的貨物常常進出,風沙塵土什麽的清也清不完。

說到底也跟自己有關,她不由得輕扯他的衣袖,待他一俯下身,她仰起小臉在他頰上香了下。

「嗯?」

「爺,別氣巴哥哥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周奉言笑意不變地問:「所以你是為了替他求情才親的?」

「爺……酸味很濃呀。」她真的沒想到她的爺竟然是個妒夫,這麽一個性情如水的男人竟能燒出這麽旺的妒火,實在是她意料之外。

周奉言移開目光,無奈嘆了口氣,輕柔將她擁入懷裏。「別讓他對你摟摟抱抱,也不許他毛手毛腳,知不?」

「沒有毛手毛腳。」簡直把巴律說成登徒子了。

「他一見你就捧著你的臉,你還笑得樂得很。」

於丫兒楞了下。「你……你偷看?」這分明是她頭一天進牙行的事,他沒來,結果是躲在一旁偷看?

周奉言不自然地輕咳了聲,臉隨即被一雙小手捧住,被迫正視那張笑得有點賊有點得意,還有更多羞澀的小臉。

她慢慢地成長成他記憶中的模樣,芳華漸盛,水眸含潤,菱唇噙嬌……他摩挲著她的唇,瞧她羞澀地垂斂長睫,那嬌羞模樣敎他起心動念——

「爺,時候差不多了。」外頭響起拾藏萬分不得已的提醒。

周奉言應了聲,放開了於丫兒。「丫兒,我要進宮了,今兒個沒什麽事就別在外頭走動,晌午就回府。」

「嗯,要是今兒個趕不及晚膳就別勉強了。」起身替他整著頭冠,拉整衣襟。

「知道了。」他摸摸她的頭,隨即踏出帳房。

目送他離開,她回頭填寫印信文簿。

雖說她一直很希望爺可以離宮,避開往後不必要的麻煩,但她想難度太高,眼前日日都能有一些時光相處,已是最美好的了,是不?

「為何拾哥會在這兒?」把印信文簿寫妥後,早上的事務算整理妥當,一回頭就見帳房外頭站了幾個人,她不禁低聲問著雙葉。

「可能是公主今兒個出閣,繁瑣禮節不少,所以不適合讓拾藏在宮裏候著,便將他遣到牙行來了吧。」

「喔。」她還以為今兒個爺要給她驚喜,害她空歡喜了一場。「那戚哥呢?」什麽時候跑來的,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今兒個有商船到,來幫忙的吧。」

「那他應該去商埠吧。」守在她門外做什麽?

「商船還沒到吧。」

「喔。」走到帳房外,她笑吟吟地朝拾藏和戚行欠了欠身。「兩位哥哥,快要正午了,要不要到對街的酒樓用膳?」順便找巴哥哥去,算是聊表心意。

「爺發話了,今兒個公主出閣,送親隊會繞城,幾條大道管制著,咱們將就點在牙行後院用膳。」拾藏低聲說著。

「喔。」後院這兒有廚房,還有幾名廚子輪值,餵的是別館裏的商隊。「那我先去找巴哥哥,邀他一道。」

「我去就好。」

戚行話才出口,拾藏便攔著他。「讓丫兒去吧。」

戚行不解地看著他,他無奈嘆口氣。「你受不了他的嘴碎。」

聞言,戚行再同意不過了,只好把這重責大任交給不怕話癆的於丫兒。

「待會午膳就擱在亭子裏,你快去快回。」戚行催促著,不忘囑咐雙葉。「巴律那張嘴要是合不起來,直接縫了,要不等舞葉忙完了,她會過去。」

於丫兒掩嘴低笑朝棧房走去,雙葉很慎重地點著頭,隨即跟上。

然而,才走到最近的甲棧房,她什麽都還未察覺時,已經聽見雙葉低喝,「丫兒,危險!」

話落的瞬間,她已經被推倒在地,擡眼時像是有什麽熱液噴濺在她臉上,她尚未抹去,就見數名黑色勁裝的男子將她倆團團包圍,站在她面前的雙葉,天藍色的襦衫被血染紅,她這才驚覺臉上的熱液是雙葉的血。

「來人啊,救命啊!」她放聲喊著,勉強站起身,連雙葉的衫袖都還沒摸到,已經被人扛起,朝棧房反方向奔去。「放開我、放開我!」

她心跳如擂鼓,不能明白怎會有人要強擄自己,況且牙行的守備森嚴,每個棧房都有數個小廝看守,別館甚至各角門後門都有護院輪班巡視,為何這人所經之地都適巧沒有人,適巧避開巡視?

一陣尖細的笛聲響起,三長兩短地急鳴著,扛著她的男人跑得更快了,她心想這笛聲恐怕是賊人連絡的暗號,更加放聲呼救,隨即聽見有人高喊——

「巴爺,在這兒!」

她擡眼望去,就見小廝和護院從四面八方而來,而動作最矯健的,竟是——

「巴哥哥!」她噙著哭音喊著。

巴律幾乎是足不點地而來,向來愛笑的俊臉凝出戾氣,高聲喊著,「留一活口,其餘就地格殺!」一聲令下,巴律眨眼來到面前,壓根不給扛著她的男人挾她威脅的機會,她就感覺男人身子一軟,下一刻她已經落在巴律懷裏。

「丫兒,沒事吧,有沒傷著哪裏?」巴律急聲問著,驚慌地查看她周身。

從他身側,於丫兒瞧見拾藏、舞葉都已經趕到,團團將她包圍,關註她身上是否帶傷,將其餘賊人交給了牙行護院和小廝。

「沒事吧?」舞葉急聲問著,手裏還緊抓著常系在腰間的笛,另一手抹去她臉上的血漬,她才明白原來方才的笛聲是舞葉發出的。

「我我我沒事,可、可是雙姊……」她以為自己夠鎮定,一開口才發覺她連話都說不清。

「她沒事,戚行帶她去療傷了,就是因為我隨後趕來,發現雙葉受傷才會吹笛通知其他人的。」舞葉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她聽見舞葉急而亂的心跳,甚至渾身還打顫著,焦急和不安透過高熱體溫傳遞給她。

「對不起,都怪我沒用,如果我把爺給的短匕帶在身上就好了……」她忍著淚,卻忍不住哽咽。

舞葉低罵著。「說什麽對不起,你要是出事了……」

「對不起,讓你擔憂了。」

「我才沒擔憂,我是怕你出事,爺難過。」舞葉打死也不承認自己的擔憂。

「好了,先到後院客房歇下,這兒需要清理。」拾藏低聲說著。

舞葉看了眼染紅黃土的鮮血和屍體,當機立斷地跑著於丫兒回後院客房,於丫兒一沾上床後,也不知道是驚魂未定還是怎地,竟昏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她已回到了周府的寢房,而周奉言就坐在床畔。

「有無哪裏不適?」他柔聲問著,見她要起身,便將她抱進懷。

「雙姊要不要緊?」她貼在他的胸膛上啞聲問。

「她沒事,傷了皮肉罷了,本想要來照顧你,被舞葉趕去歇息了。」

「那就好。」

「都是我不好,讓你受到驚嚇了。」一得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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