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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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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笑嘻嘻地道:「好。」

聞言,雙葉和舞葉一整個傻眼,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麽看見什麽。她明明是爺一靠近就緊繃抗拒,讓她們以為她是個守貞烈女,豈料……這到底是只對爺明顯厭惡,抑或者是巴律的笑臉真連石頭都能侵蝕?

「哥哥好喜歡你這張小嘴,讓哥哥親一下好不好?」巴律一雙桃花眼像黑琉璃似的,流光竄動。

「於姑娘是爺的未婚妻。」雙葉好心提醒他。

巴律頓了下,笑意還在,但——「爺的未婚妻?」

「都多久的事了,你還不知道這個消息?」舞葉將竹笛收妥,雙手環胸地看著兩人。

「我知道這事,可問題是爺怎會讓夫人到牙行?」他二話不說的收手,而且立即修正臉上笑容。「夫人,我是巴律,牙行掌櫃,不知道夫人今兒個……」

「我有名有姓,不叫夫人。」於丫兒淡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巴律不禁看了舞葉一眼,就見舞葉聳了聳肩,揚了揚眉,翻了翻白眼。「我要是看得懂,我就跟你姓。」擠眉弄眼還擠得一點美感都沒有,真是教他都忍不住唾棄!

「你就算看不懂還是得跟我姓。」舞葉哼笑了聲。

「怎麽就不是你跟我姓?」巴律面露痞樣,不滿地貼了過去,舞葉不閃不避地張著瀲灘大眼和他對瞪。

「憑什麽得跟你姓?」舞葉面無表情地尋釁道。

「於姑娘,他們常這樣逗嘴,不要以為他們感情不好,其實他們是——」

「兄妹。」她噙笑打斷雙葉的解釋。

此話一出,三個人莫不盯著她瞧,對她的回答萬分錯愕且不解。

「丫兒,你怎麽猜的?」巴律忍不住問。

「你們長得有幾分像。」好比嘴型和眼型。

「我哪兒跟她像了來著?你仔細瞧,瞧瞧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嘴,天啊,老天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了我!」說到情動處,他忍不住將額前發絲撥到後頭,抱著頭,望向遠方天際。「罪孽呀我,長得太俊了!」

「於姑娘,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舞葉眼角抽了下,面無表情地道。

於丫兒怔楞了半晌,突地掩嘴低低笑開,最後還忍俊不禁,逸出銀鈴般的笑聲。

這一笑讓在場三人不自覺地看向她,只見她清麗面容因為笑意而生動,猶如清晨初露淌下花間,顏色益發美麗,教人望而出神。

於丫兒笑到忘我,餘光瞥見三個人直盯著自個兒瞧,趕忙收住笑意。

「我、我沒有嘲笑的意思。」她有些靦腆,怕被誤解或傷了人。「我只是很羨慕你們。」

兄妹之間不就是應該如此嗎?手足間本該是最親密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兄長卻舍棄她。

巴律註視著她良久,最後一把將她摟進懷裏。

「餵!都說了是爺的未婚妻,還摟摟抱抱,你是想死了不成?」舞葉二話不說將他推開。

「像對妹妹一樣都不成?好比你……哇,你竟然打我?你有沒有想過九泉底下的爹娘?」巴律捂著臉,可憐兮兮地控訴著。

他也不過是想抱抱她而已,有必要賞他巴掌嗎?妹妹打哥哥,這世間還有三綱五常嗎!

「好了好了,有客人上門了。」雙葉壓低音量說著。

巴律回頭望去,使了個眼色,裏頭的牙郎隨即上前招呼。

「到裏頭吧,我教你怎麽寫印信文簿。」

「好。」

對街酒樓的二樓雅座上,傳來陣陣咳嗽聲。一雙深邃的眸直睇著牙行內幾人互動,臉色深沈得教人讀不透,而身後的拾藏靜默不語,只是暗惱巴律的沒分寸。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周奉言啞聲道:「許久不曾見她笑得這般開心了。」

拾藏神色微動。「爺,巴律天生討喜,再難應付的商賈都難敵他的笑臉,這不也是爺願意讓於姑娘前來牙行的目的之一?」

周奉言收回目光,睨他一眼。「你倒是很懂我的心思。」

「屬下只是揣測。」

周奉言掩嘴咳了兩聲,神色黯淡地皺了皺眉,腦海裏全是她被巴律給逗笑的神情,所謂恍若隔世,就是這種感覺了,像是隔了一輩子才又能再見她的笑,然而讓她展顏歡笑的人並不是自己。

更惱的人是,她對於巴律的親近並不抗拒。

「爺,巴律對任何人都是如此,他肯定是覺得於姑娘討喜,才刻意逗笑她。」拾藏端詳他的神情後,低聲說著。

周奉言不耐的瞪去一眼,像是惱他一再揣測自己的心思,偏又猜得那般準確,想開口,又是一陣陣的咳。

「爺,既是身子不適,何不把祝大夫找來?」

「不了,不過是小事。」又咳了兩聲,他不快的起身,往樓下走了兩步,才又道:「晚點她們回府後,要舞葉到廚房熬老姜汁。」

「是。」

「對了,要加點烏糖。」

「烏糖?」

「要不丫兒會喝不下。」

拾藏楞了下,這才明白原來姜汁是要給於姑娘喝的。染上風寒的是爺,喝姜汁袪寒也該是爺,給於姑娘喝做什麽?

將一碗熱騰騰的老姜汁接到手中時,於丫兒明顯一愕。

「這……怎麽會準備老姜汁?」用過膳後,她正想要歇息一會,想不到舞葉收拾桌面後,竟還端來老姜汁。

「爺吩咐的。」舞葉說著,忍不住嘴癢又補了一句。「明明染上風寒了,原以為熬老姜汁是爺要祛寒的,誰知道竟是要給你喝的。」

他染上風寒了?忖了下,她小小聲地道:「舞姊,既然都已經熬了老姜汁了,何不多弄一碗給他呢?」

「他是誰?」

「他……」

「爺可是做了什麽教你不愉快?」舞葉敏銳地察覺,她的淡漠只針對周奉言。「你可知道這老姜汁裏頭還特地加了烏糖,天曉得這些烏糖還是前些日子爺自個兒煉的呢。」

於丫兒傻楞楞地說不出話,嘗了口老姜汁,辣味中摻著一股清爽焦甜,教她不禁微瞇起眼。

雖然在東江村裏,於家也算是有家底的農戶,想吃點糖味並不太難,但要嘗到如此風味純正,焦而不苦,濃而不澀的烏糖,價位難計,更遑論他親手熬煮,怕是千金也難買。

而加了烏糖的老姜汁,是為了緩和癸水來潮的腹痛……他怎會知道她的月信到了?

就算他知道,又怎會記得她每每癸水來潮,總是腹痛難耐?以往也曾經試著煮老姜汁,但沒有烏糖,那味就是澀辣得教她吞不下。

「烏糖得要用四重鼎走水煉制,煨火的工法十分講究,時間的拿捏和火候的掌握靠的是老道經驗。」一旁替於丫兒折衣收至紫檀衣櫥裏的雙葉,踱步到床前。「咱們爺真是沒什麽能難倒他的。」

「那真的是,咱們爺要是哪天不當神官了,肯定能成為制糖高手。」舞葉完全認同,非常推崇地用力點頭。「烏糖、糖飴、糖膠……改天要爺做點芝麻糖、楊梅糖應該也不錯。」

「要不要來串糖葫蘆?」雙葉沒好氣地問。

「我饞了。」舞葉一臉正經地道,雙葉毫不客氣地啐她一口,她壓根不以為意,徑自幽幽地說:「不過,就算咱們是和爺一道長大的,爺也不可能特地替咱們制糖。」

於丫兒垂著臉,不用舞葉明說,她也知道舞葉在暗指什麽。

「也不知道爺的風寒好些了沒?」

「聽拾藏說,還咳著呢。」

兩人一搭一唱,於丫兒把頭垂得更低了。難怪今兒個去牙行他未現身,原來是因為他病了。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去探望他,不管怎麽講,他終究是幫她的人,不論感情,只是探病,該是無妨才是。

「這咳癥可是麻煩呢,難治。」

「可不是,這時要是喝個老姜汁也不知道成效有多少……於姑娘,怎麽著?」舞葉托著腮,瞧她走到跟前,佯訝問著。

「……我去給爺送老姜汁。」

「怎麽好意思讓於姑娘跑這一趟。」舞葉語帶調侃,微勾的唇角洩露幾分惡趣味。

「應該的。」

舞葉笑得壞壞的,走到門外,不知道從哪變出一碗老姜汁。「也好,我準備了一碗待會要送去,這就麻煩於姑娘了。」

「不麻煩,應該的。」於丫兒小心翼翼地接過手,走出門外又猛地回頭,小小聲地道:「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於姑娘了?」

舞葉揚起柳眉,看了雙葉一眼。

雙葉不解地問:「改喚夫人嗎?」

「不是,我叫丫兒,我有名有姓,叫於丫兒。」雖說她的爹娘識字不多,家裏的孩子取名都極簡單好記,但她喜歡她的名字,喜歡別人叫她的名字。

「如果你把這話跟爺說了,改明兒個起,我就叫你丫兒。」舞葉理直氣壯地當場開桌議價。

於丫兒半垂著臉。「我想想。」話落,踩著碎步走了。

「怎麽,今兒個去了趟牙行,倒是和於姑娘交好了,還要她跟爺多相處,你心底不難受?」雙葉待她走遠了,覷了舞葉一眼。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舞葉睨了她一眼。「咱們身分再怎麽比人高一等,一輩子也是周家的家奴,就算爬上爺的床,沒有名分更不會有地位。」

「我以為你不會計較那些。」

「我不計較那些,但我計較爺開不開心。」舞葉倚在門邊,註視著於丫兒的背影,瞧她小心翼翼地捧著碗,走上長廊繞過園子,直朝主屋的寢房而去。「我喜歡爺,但我更喜歡看爺開心的樣子,只要爺開心,我就開心。」

「是嗎?」雙葉走到她身旁,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眉頭不禁微皺,「她怎會知道爺的寢房是往那裏走?」

「就那頭亮著嘍,她不往那走,還能往哪走?」

「喔。」

「拾哥。」

拾藏守在寢房門外,遠遠的就瞧見一抹纖痩的身影走來,待她迎面輕喚出聲,教拾藏微愕了下。

「於姑娘不需要多禮。」

「該要的。」

「於姑娘這時分過來是——」拾藏瞅著她手上的碗。「這是要給爺的嗎?」

「嗯,我聽舞姊說他病了,咳得很,而廚房既然煮有現成的老姜汁,我就幹脆送一碗過來。」她本要將碗遞上,但想了想,又問:「他睡了嗎?」

「嗯,爺喝了藥已經就寢。」

「他有找大夫診治了?」

「是的。」

「那……」自己像是白走一趟了。「這姜汁我帶回去喝好了。」

「也好,於姑娘今天剛進牙行,也該是累了。」雖說遺憾爺已經睡下,無法親自感受於姑娘的好意,但明兒個他轉告時,相信爺必定歡喜。

於丫兒點點頭,本是要走,又想到什麽,忍不住問:「他怎麽會病了?」

像是意外她有此一問,拾藏略微思索了下才道:「前幾日下大雨,爺淋了點雨,才會染上風寒。」

「拾哥都在爺的身邊,怎會讓爺淋了雨?」前幾日的大雨雨勢驚人,她待在房裏,光聽打在瓦上的雨聲,都感到驚心動魄,可是她要是沒記錯,那幾日聽雙姊說,他人應該是在宮中的。

拾藏一時無言。雖然於丫兒說起話來軟綿綿,毫無半點殺傷力,但這問話太過犀利,教他有些招架不住。

最終,他只能無奈嘆口氣。「出了點意外。」

「拾哥,我沒有責問你的意思,希望你別在意,我先回去了。」察覺自己逾矩,於丫兒欠了欠身,轉頭就走。

拾藏本想要送她回去,但瞧她熟門熟路的,便打消了念頭。“只是……拾哥?真是新鮮,從沒人這樣喚過他。

周家牙行。

近正午時分,巴律躡手躡腳地走進帳房,朝那抹背對著他的纖瘦身影而去,準備動手嚇人時——

「巴哥哥,我已經把印信文簿寫好了。」就在他來到約一步遠的距離時,於丫兒頭也不回地道,嚇得他以為她背後長了眼。

「你怎麽知道是我?」可惡,他的樂趣不見了。

「今兒個說船埠那頭有商船到,雙姊和舞姊去幫忙了,能留在鋪子裏的,自然就是巴哥哥了。」至於鋪子裏的牙郎各司其職忙亂得很,哪有空閑特地跑到後院嚇她。

巴律瞇緊了一雙桃花眼,漂亮的嘴撅得高高的,一副詭計沒得逞倍感失望,卻又不得不佩服她精辟分析的表情。

「巴哥哥,那麽待會從商埠接回來的商貨也得要登記嗎?」她寫完最後一筆才回頭問著。

「不,那些都是從大丹來的藥材幹糧,是羅家商鋪要的貨,屆時我會派人通知羅家商鋪的人過來點貨,不用寫在簿子裏,你只要將每日托請交易的商家路引、字號、商貨等等資料寫上即可。」巴律擡手輕撫著她的頭。「丫兒,咱們牙行裏的商貨有的是代客買賣,有的則是商家托尋,有的是咱們牙行自行屯貨,除了第一種,其餘的皆不用寫在簿子裏,那本簿子是要給官府瞧的,不用寫得那般詳實。」

於丫兒聽完,秀眉緊蹙著。「可是這麽一來……」盡管外頭沒人,她還是忍不住壓低嗓音,「這不等於是走稅?」

巴律楞了下,沒想到她竟懂這麽多。「這個嘛……」他搓著光滑的下巴,斟酌著字句。「應該這麽說吧,牙行有三旬制,各種商貨價格不得隨意浮動,浮動必須有其理由,可問題是當遇到天災人禍時,有些糧貨勢必看漲,牙行得抑漲,但買賣主卻不見得賞臉,牙行自然得想個法子把這事給搓平,也就不方便往上呈。」

聽他說得言之鑿鑿,但於丫兒就覺得有那麽丁點不對勁。商船停靠在商埠下貨,漕河衙門就會先收一次稅,押一次契作,待商貨賣出得要再作尾契,要是沒記在印信文簿上頭,便很明顯的就是走稅,而這種走稅方式很危險的,畢竟漕河衙門那頭都已經有契作了。

巴律瞧她分明不信自己的說詞也無所謂,他沒必要在這事兒上頭解釋,重要的是,「丫兒,我肚子餓了呢。」他可憐兮兮地道。

於丫兒這才發覺都已經日正當中了,趕忙將桌上的各種簿子收妥。「巴哥哥,這兒有沒有廚房,我來下廚弄點簡單吃的吧。」

「丫兒,你可得搞清楚,你是周家未來的夫人,不是周家找來幹雜活的丫鬟。」巴律翻了翻白眼,不喜歡她自貶身價。

於丫兒偏著螓首,思索了下,問:「可是我明明瞧見爺和公主走得很近,而且他還讓大皇子親了。」

巴律聞言整個人呆住,用力回神後,努力地替周奉言平反。「丫兒,爺既對咱們說你是他的未婚妻,這事就不可能變了,至於皇族……這麽說吧,爺在宮中雖是身分尊貴,但也不能得罪皇族,有些事,眼見都不見得準。」

「是嗎?」可是在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虛與委蛇。

「爺的性子咱們都很清楚,一旦他認定的事,那就絕對不會更改,所以你就別胡思亂想了。」話落,隨即又朝她靠了過去,防賊似地細聲說:「不管那些,對街新開幕了一家酒樓,咱們去嘗嘗。」

「很貴的。」知道他不想繼續聊下去,她自然是從善如流,不過東禦道上的商家賣的全都是高檔貨,酒樓賣的都是山珍海味,有時一道菜就要好幾兩銀,她吞不下。

「哥哥作東。」真是的,他敢花用她的嗎?

「可是……」

「沒有可是,走!」巴律一把抓著她往外走,壓根不給她抗拒的機會。

於丫兒無奈,只能跟著他一路來到前廳。本是要往對街走去,可偏偏連門檻都還未跨出,巴律就被一牙郎給逮到低語兩句。

巴律眉頭皺了皺,可憐兮兮地朝於丫兒扁了扁嘴。「丫兒,等我一會,你過來這頭坐著。」

「好。」於丫兒乖順地走到他指定的位子坐下。

那是一張在角落的小桌,但看得出小桌的材質高級,雕功鬼斧神工,和擺滿卷宗的花架相並,她想,這兒應該是掌櫃的位子吧。

環顧四周,廳裏高朋滿座,有的是買賣主喊價,牙郎居中斡旋議價,有的則是喝著涼茶和牙郎攀談著近日各種買賣的價格——

「話說回來,戶部侍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誰要他逢迎拍馬到這種地步,莫名其妙地要沛縣一帶的良田提早收割。」

「可不是,就因為三皇子在北方大郡成功栽種了青稞,立功回京,那戶部侍郎心想如果第二大糧倉的農作一並收成,皇上會龍心大悅,順便替掌管糧作的三皇子作個順水人情,誰知道大水竟沖垮了沛縣的幾座官倉,就那麽湊巧地讓收成的農作給浸水沖散了。」

「要不是三皇子在皇上面前求情,戶部侍郎挨得可不是杖責五十而已,他現在不過是被打殘,還有人照料他一輩子,不錯了。」

在旁閑聽打發時間的於丫兒聽至此,不禁微愕了下。

戶部侍郎?日前在書房外聽見的交談,那提出古怪買賣的人不就是戶部侍郎?她記得爺是這麽告訴後來的二皇子妃的。而那時,爺對戶部侍郎提及,他會一輩子有人照拂,不須擔憂……

一輩子有人照拂,乍聽之下像是一世衣食無虞,可也能解釋成必須讓人照料一輩子的狀況。

而爺的言下之意,指的是這個嗎?

垂眼細思,又聽見交談的聲響再起,教她不自覺地聆聽著——

「是說,這一回的大雨確實是下得又急又大,還連下三天,但先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怎麽這一回卻在沛縣釀了大災?」

「有人說是因為漕河上有幾道水門關上了,所以翻江才會泛濫。」

「耶,水門怎會關上了?」

「還不是戶部侍郎自作孽,他讓農作提早收割,農作不再需要用水,引水灌溉的水門自然提早關閉,聽說翻江泛濫時,掌漕運的二皇子得知後,和冀王爺帶人趕到現場搶救,冒著被大水沖走的危險連開了數道水門,要不是如此,這一回水淹的範圍就不會只是沛縣附近的十幾個村莊了。」

「二皇子救民有功,皇上因而將二皇子封為睿王,就連冀王也得了不少封賞,可憐的是大水還是淹了沛縣附近的村莊,尤其是東西江村,幾乎是全滅,聽人說還有屍體浮在翻江上呢。」

於丫兒聽至此,水眸圓瞠著,趕忙起身問:「東西江村被滅村了3」

交談的商賈擡眼。「是啊,聽說無一悻免,這都已經是幾天前的事了。」

「姑娘,你有親人在村裏嗎?那得要趕緊到翻江義莊找人了,聽說還有上百具屍體無人認呢。」其中一人說。

於丫兒直楞楞地看著那人,直覺耳邊像是雷聲隆隆。

怎會這樣?

這一年的八月確實下了一場大雨,但是上一次是安然無恙,為何這一次卻滅村了?

「瞧,就是你自個兒出爾反爾的,才會把自己給弄得病了。」主屋寢房裏傳來燕奇臨的調侃。

「看來王爺不是來探病的,而是來看笑話的。」周奉言倚在床柱邊,剛喝完了藥,臉色還蒼白著,嘴邊浮現習慣成自然的微笑。

「是啊,你連著幾天不進宮,本王怎能不來看你的笑話。」燕奇臨毫不客氣嘲笑著。「不過才一場雨就讓你躺了幾天,這般弱不禁風,簡直跟紙糊的沒兩樣,本王都開始擔心你周家會斷嗣了。」

「這也不錯。」他笑意極濃地道。

燕奇臨不由得正視著他,改了話題,「當初明明就是你算準了童朗為了邀功會差縣府提早收成,要老二順理成章關水門,造就這場水患,目的不就是為了要水淹沛縣,怎麽到了當天你卻改了主意,親自跑到東江村救人?」

「不過是突然動念罷了。」

「是嗎?可你救的那兩個孩子方巧都姓於。」

「可以幫我倒杯茶嗎,王爺,我有點渴。」他不置可否,朝桌面努了努嘴,滿臉期待。

「……周奉言,你好大的膽子,敢要本王替你倒茶。」燕奇臨微瞇起眼,起身替他倒了杯茶,踅回床邊,卻沒將茶杯遞給他,反倒是極具興味地搖晃著茶杯。

「王爺,你那打量的眼光讓我身上的熱度又上升了。」他是個病人,王爺那捕捉獵物的眼神實在是過分了點。

「想不想更熱一點?」他輕哼著,坐到床邊。

「好不容易才退熱,還請王爺高擡貴手。」他想接過茶水,卻見燕奇臨喝了口茶,他神色無奈地道:「王爺,雖說我與他百年前是同宗,但真要說的話,我和他實在長得不怎麽像,拿我當替代,實在說不過去。」

「你就擔待點,讓本王想象一下將他壓在身下的滋味。」說著,他把茶杯遞給他。

周奉言濃眉一揚,驀地放聲笑開,引發陣陣的咳聲。

「有那麽好笑嗎?」燕奇臨冷著臉問。

「不是好笑,實在是想象不出來。」兩個人都那般強勢,恐怕行房前得先打一場。

他笑了笑,喝了口茶潤喉,才又道:「是說,這種床笫間的事,就不用在我面前點得太明,我有點吃不消。」

「你哪兒吃不消,都已經把未婚妻擺在家裏了,何時想要大開殺戒,有誰管得著?還是你未經人事,本王替你指點指點。」

「這就不勞王爺費心,丫兒尚未及笄,我還沒打算成親。」哪怕燕奇臨說得葷素不忌,周奉言還是不變的笑臉以對。

「你這心思可真是矛盾,為了獨占她,將她帶進府,卻又不出手,想除去她的家人,最終又回頭去救……你到底想做什麽?」燕奇臨是大皇子,武學過人,兵法運用如神,但就是難以窺透他反覆又矛盾的心思。

「王爺不妨慢慢地猜,這就像是圍獵一樣,總是要慢慢突圍,才能享受成功的滋味。」

「嘖。」燕奇臨對他老是拐彎抹角的言詞極不以為然,本想再說什麽,但細微的腳步聲傳來,他索性起身,撣了撣玄色繡金絲蟒的錦袍。「有人來了,本王也該走了,你慢慢靜養,記得別好太快,掃了本王的興致。」

「下官恭敬不如從命。」周奉言裝模作樣地作揖。

燕奇臨哼了聲,開了房門,於丫兒適巧踏上長廊,兩人打了個照面。

拾藏見狀,擋在兩人之間,「小的送王爺。」一手在身後不住地朝於丫兒擺著,要她垂首。

燕奇臨一把將他推開,居高臨下地望著於丫兒。「可以想見,再過幾年必定出落得更加標致,周奉言倒挺會挑的。」

「民女見過王爺。」於丫兒盡管滿心焦急,還是耐著性子朝他欠了欠身。

「於姑娘,你不知道周奉言在宮中是可以與本王平起平坐,不須謙稱?」

「民女尚未出閣。」於丫兒明白他意指她既是周奉言的未婚妻,亦可比照辦理,但她不是,至少現在還不是。

「意思是,你並不打算嫁進周府?」

「民女……」

「王爺,別戲弄我的未婚妻。」周奉言搭了件外衫,一頭烏發披落肩上,虛弱地倚在門邊。

「奉言,本王都替你不值了,虧你為她做了這麽多,但她可是壓根不領情。」燕奇臨回頭,笑得一臉壞心。

周奉言笑了笑,道:「拾藏,送客。」

「是,王爺請。」

「對本王下逐客令?周奉言,本王不得不說,你的膽子真的是愈來愈大了。」

「不大不大,我家爺不過是神機妙算地算出宮中派人找王爺,要王爺趕緊進宮呢。」慢於丫兒一步踏進月洞門的巴律趕忙堆著笑臉走來,指了指身後跟來的老宮人。

他送丫兒回府,誰知道才剛進大門,就被老宮人給拖住。

燕奇臨看了一眼,不掩厭惡地哼了聲,隨即拂袖離去,老宮人趕忙跟上,在他身後不知道叨念著什麽。

周奉言直睇著於丫兒,啞聲問:「怎麽了?」

於丫兒絞了絞手指。「你要不要先進房歇著?」她有很多疑問想問,可他的氣色差得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也好。」周奉言回身,走了兩步,身形搖晃了下,正要扶著矮櫃穩住自己,一雙小手抓住他的手臂攙著他,教他微詫的望去。

「既然病了,就該好生歇著,跑出來做什麽?」她的罵聲細軟,攙著他到床上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要不要喝點茶還是什麽的?」

周奉言有些受寵若驚,意外她不僅沒避開自己,還主動關心自己。

「你……要不要喝點茶水?」於丫兒垂著臉,避開他那又驚又喜的表情,心裏一陣五味雜陳。

「不用了,剛喝過。」周奉言收回目光,笑意輕逸地問:「你找我有事?」

「我……」她張了張口,輕聲問:「你染上風寒,是因為大雨當日你趕到東江村救了我的弟妹?」

「你怎會知道這事?」他不認為巴律會未經他的允許告訴她這事。

「我在店鋪裏聽見一些商旅提起翻江泛濫的事,知道東西江村被滅村,我想搭船過河,卻被巴哥哥阻止,巴哥哥說,你會染上風寒,是因為冒雨救了我的弟妹,所以我……」

「巴哥哥?」他啞聲喃念。

好親昵的喚法,硬生生地逼出他的妒火,可是嫉妒自己的兄弟真是件可笑至極的事,偏偏現在的他控制不了這股妒火。

「嗯?」於丫兒沒聽清楚。

「沒事,我只是聽說那頭淹水了,所以過去看看罷了,可惜的是我沒能來得及救出你大哥和嫂子,因為我不知道他們在哪。」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謝謝你。」她與兄嫂不睦,但知道兄嫂離世,她心裏還是難受的,慶幸的是她的弟妹尚在,教她極為欣慰,不過——「巴哥哥說,你把我的弟妹托人照料了,不知道他們是在哪裏?」

「在王爺那兒。」

「王爺……」

「就剛剛那位冀王爺,把你的弟妹托在他那兒,是最安全的做法。」哪怕皇族兄弟鬩墻,都還不至於找上燕奇臨,因為燕奇臨鎮守京畿,手裏握有十萬大軍,別說得罪他,拉攏他都來不及了。

「為什麽不能將他們帶在我身邊?」

周奉言疲憊地垂斂長睫。「丫兒,畢竟我在朝為官,站在風口浪尖上,總是容易招來麻煩,不讓他們進周府是為了他們好。」也不知道是她對巴律的親昵稱呼所致,還是藥性發作,他說起話來有些意興闌珊。

「那我呢?」

周奉言楞了下,緩緩張眼。「不管發生任何事,我會保護你。」

「為仆麽?」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低聲喃道,緩緩閉上眼。

這一次,為了保護她,他讓她在於家長大,給於家人衣食無虞的生活,卻輕忽了人心貪婪,差點害她送命,於是他改變主意,要將她留在身邊,由他親自保護,任誰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傷她絲毫。

至於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一個個都去死吧!他會用大量的死魂掩飾她的存在,直到她活過了九厄。

只要她能活著,他就為自己的罪孽贖罪,要是他心機用盡,老天還是不肯讓她活,那麽他臨終之前,所有人全都一起陪葬!

忖著,他掀唇笑得疲憊。

奉行說的對,他已經瘋了,差不多快瘋了……

「咱們之前不曾見過,為何你認定了我?」她低問著,沒奢望他回答,因為他像是已經入睡。

其實他們見過的,在上一世裏。

上一世,她十歲進了周家的門,盡管無名無分,但她記得他有多疼愛自己,疼愛到允諾她,有一天她會成為他的妻,可是,她盼到最後,卻盼到他即將迎娶燕芙公主為妻。

他要她離開主屋小院,住進後院的染香院,在他成親的那一晚,她心碎了一地,淚如雨下,無法遏抑。

那一晚,她讓雙姊和舞姊去幫忙婚事,獨自待在染香院,才會讓那個男人有機會欺淩自己,為保清白,她拿他送的金釵刺入了喉口,當下她的胸口凝聚了恨意。

如果他連一個名分都不能給她,為何要她進周府?如果他根本不愛她,為何對她百般憐惜?為何有了她,他還要迎娶他人?!

她是受他教養的女孩,為了他,她開始學習他書房裏的兵書,以防他鋒頭太健惹出事端時,她可以替他思量對策;她制衣擅繡,那是因為大燕的姑娘總會為心愛的男人制衣,讓心愛的男人穿著親手縫的衣,親手繡的圖騰,可以綁住他的心。

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她!他最終選擇放棄她。

她擅長做紙鳶,因為九九放紙鳶可以逢兇化吉,所以每年每年她都會為他做一只紙鳶,隨他上永春嶺放紙鳶。

他卻不知道,她的命運像是一只紙鳶,繩的一端被他緊握,只要他不放手,她就只能占住那離他最遠的距離;只要他一放手,天旋地轉後,她從天而墜,人生從此結束。

豈料,睜眼後她還是於丫兒。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為何重來,但這一次她沒有遇見他,沒有在十歲那年進周府,她甚至懷疑那段記憶只是她的幻想,直到再次相遇。

她重來的人生與他有關嗎?她想問,可又忍不住笑了。他是個神官,不是神只,哪來的本事讓一個人的人生重來?尤其,那天她親耳聽見他與戶部侍郎的交談,與二皇子妃、冀王之間的對話。

預知,不過是以行動將預言之事落實罷了,一如他巧妙煽動了戶部侍郎為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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