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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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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雷一鳴醒了。

其實他本來也不能算是真的睡,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他的狀態介於養神與昏睡之間。幾天前,他又吐了一次血,並且除了吐血之外,還添了新的花樣,天天下午都要發一陣子低燒。低燒並沒有給他增添額外的痛苦,但是他當然也決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是又病了,第一個念頭就是去告訴張嘉田,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大好,張嘉田縱然是個被他掌握住了的傻小子,死心塌地的對他好,可他也不能撒嬌似的,一有事就找嘉田。況且找了嘉田又能怎麽樣?張嘉田早就說過讓他回家休養身體去,可是他能聽嗎?

所以他決定暫時順其自然,等到打完仗了,或者是等到撐不住了,再說。

此刻他躺在床上,聽一名副官在自己耳邊嘁嘁喳喳的做匯報。等到副官把一席話說完了,他問道:“她有沒有說,見了我要幹什麽?”

副官答道:“他就說要讓您把他扶正——”

“那是扯淡。除了這個,別的呢?她就一句正經話都沒有?”

“沒了。”

雷一鳴閉了眼睛,要睡似的沈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那我就見見她吧!”

滿山紅在會客室裏喝了一壺茶,吃了兩碟子點心。直到那副官進來召喚她了,她才一邊拍著身上的點心渣子,一邊起身拎起皮箱,隨著那副官向內走過了兩進院子,進了雷一鳴的

臥室。

她這一路都是走得輕快,嘴角噙著一點戲謔的壞笑,然而在進了臥室之後,她看著床上的雷一鳴,那點笑意——因為驚訝——竟是消失了一瞬。

臥室寬敞潔凈,窗戶半開著,淺色窗簾半垂著,有種窗明幾凈的瀟爽。雷一鳴在大床上半躺半坐,兩鬢剃得很短,那個一貫是油黑鋥亮一絲不亂的腦袋,如今夾著絲絲白發,已經褪成了灰色。扭過頭望著門口的滿山紅,他坐得很端正,從腰往下蓋了一條薄毯子,毯子下面的兩條腿,也是擺的整整齊齊。

滿山紅覺得,他不像他了。

一瞬間的驚訝過後,她大模大樣的走到了床前,一彎腰放下了皮箱:“好家夥,你是真能睡,讓我等了好幾個鐘頭!”

副官關門退了出去,房內一時間沒了別人。雷一鳴看著滿山紅,問道:“是嘉田讓你來的?”

滿山紅轉身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之後對著雷一鳴一點頭:“對!”

“他有事對我說?”

“有。”

“那你說吧。”

滿山紅笑了:“不想說。”

然後出乎她的意料,雷一鳴並沒有追問,而是換了話題:“嘉田還好?”

“他好著呢!”她大喇喇的回答:“天天閑著,家裏外頭一點愁事沒有,他有什麽不好的。”

雷一鳴點了點頭,又上下打量了滿山紅。此刻他非常的虛弱慵懶,情緒都無力再起伏,所以反倒有了沈靜鎮定的心思,去看一看面前的她

。她有著緋紅的鵝蛋臉,偏於瘦的一方面,所以面頰並不軟綿綿的圓,也有輪廓,眉眼有點劍眉星目的意思,鼻梁高而直,和她輪廓清晰的面孔很相配,和她窄窄的身條也很相配。

雷一鳴的目光劃過她烏黑的短發,劃過她柔軟的嘴唇,劃過她端正的肩膀與薄薄的腰身。最後,他忽然問她:“你今年多大了?”

滿山紅迎著他的目光,似笑非笑的:“十九啦!”

雷一鳴也微微的一笑:“你打扮成小子的模樣,瞧著更小了,像個半大的孩子。”

“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雷一鳴扭頭咳嗽了一聲,然後轉向了她,微微的有點喘:“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的年輕。如果有誰能把我變回你這個歲數,那無論他開出什麽條件來,我都願意接受。”

“你還沒有那麽老吧?”

雷一鳴聽了這話,倒是向她湊了湊,正色問道:“是麽?”

滿山紅不以為然的一聳肩膀:“聽你剛才那句話,我還以為你已經七老八十了。”

雷一鳴向後靠了回去,額頭上亮晶晶的,是不知何時滲出了一層虛汗:“我比你大二十歲,你十九,我三十九。我當初想過,要在三十九歲這年,做一次四十整壽。現在看這個局勢,兵荒馬亂的,一刻太平都沒有,怕是做不成了。”

說完這話,他從枕頭底下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同時依然是有些喘。伸手掀開了身上的薄毯子,他坐直

了身體向下伸腿:“我在這屋子裏透不過氣,得出去走走。”

滿山紅回頭看了看窗戶,見那半垂的窗簾正隨了輕風緩緩的飄,這屋子要是還不透氣的話,那就只好睡到野地裏去了。這時雷一鳴已經趿拉著拖鞋站了起來,起身之後他定了定神,然後並沒有出門去,而是直奔了窗戶。將窗扇徹底的推了開,他探身向外,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

滿山紅走到了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思索了片刻,然後擡手一拍他的屁股:“哎,你在天津的時候,怎麽不敢見我啊?有張嘉田在那兒,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雷一鳴回頭看看她,沒說話,繼續探身向外,吹那涼風。而滿山紅看他裝聾作啞,就在他那屁股肉多的地方掐了一把:“問你話呢!別裝傻啊!”

雷一鳴疼得一扭:“別鬧。”

“我來就是為了鬧你的,不鬧我來幹嘛?”

雷一鳴扶著窗臺直起了身:“掐也白掐,我和你鬧不動了。”

滿山紅向他下腹彈了一指頭:“不行了?”

雷一鳴笑了一聲,轉身走向了大床:“不行了。”

然後他在床邊坐了下來,問道:“說說吧,嘉田到底讓你找我幹什麽。”

滿山紅跟到他面前,背著手笑道:“告訴你也成,可你今晚兒得請我吃頓好的。”

“你是客人,我當然要招待。”

“你得陪我。”

“我是主人,自然陪你。”

“陪吃不行,還得陪睡。”

雷一鳴皺

著眉頭笑了:“行,我身體再壞,睡覺總是能的。到了夜裏,你不讓我睡,我也要睡。”

滿山紅打了個響指,然後轉身拎來皮箱往雷一鳴面前一放,又從馬甲內袋中翻出一枚小鑰匙,打開了皮箱上的暗鎖。

箱子打開來,她蹲下去,先把張嘉田的親筆信找出來遞給了雷一鳴,又告訴他道:“這箱子裏的藥你隨便吃,都是補藥,吃了只有好沒有壞。”

雷一鳴彎下腰去,伸手拿起幾瓶藥看了看,臉上有了笑意——他方才也對著滿山紅笑過幾次,可那幾次加起來,都沒有這一次笑得真誠。他的如意算盤沒有打錯,張嘉田頂得上他一個孝子賢孫。經了幾次教訓過後,他發現自己單有錢是不夠的,還得有人。張嘉田就是他的人。

補藥還沒進他的肚子,可他的身體已經恢覆了一些力量。把藥瓶放回箱子裏,他擡腿坐回到了大床上,靠著枕頭開始讀信。

信不長,字又大,他幾眼就看完了。原本這幾天,他因為身體狀況與日俱壞,心境是很悲涼的,可是讀完了這一封信後,他自覺著是受了關懷與愛,心滿意足,竟是迅速振奮了起來。在這麽短的一封信裏,張嘉田還能擠出字來,勸他告老還鄉,回家休養。雷一鳴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只是他不懂自己的心思。

他的心思是覆雜多變的,百轉千回、環環相扣,時常會繁亂到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

明。葉春好能懂他,張嘉田不能,因為張嘉田做人做事都是粗枝大葉,理解不了他那細密幽深的精神世界。

張嘉田不是他的知音,他因此深感慶幸——萬幸啊,張嘉田不懂他。

擡手把滿頭短發向後一捋,他仰起頭做了一番思考,隨即下了床,圍著滿山紅踱了幾圈,然後用手中的信箋一打她的肩膀:“一路趕來,辛苦你了。”

雷一鳴說到做到,晚上當真是在司令部裏擺了豐盛酒席,專招待滿山紅一人。

滿山紅毫不客氣,坐在席上大吃二喝,只是不見肚腹隆起,也不知道那些飯菜都被她吃到了哪裏去。最後心滿意足的拿起餐巾抹抹嘴,當著旁邊當差的副官和勤務兵,她問雷一鳴:“吃飽了,接下來幹什麽?”

雷一鳴答道:“聽你的。”

滿山紅向他一揚眉毛:“睡覺去?”

雷一鳴站了起來:“好,睡覺去。”

滿山紅當初和雷一鳴睡了一覺,感覺不錯,還想睡第二覺,哪知道這雷一鳴是個魔鬼一樣的人物,一覺過後,就對她開了殺戒,這第二覺,也就始終是沒能睡成。

雷一鳴並未對她留情,她也未見得愛上了雷一鳴,可她這人與眾不同,素來是想要怎樣便要怎樣。她存了這“第二覺”的心思,便非要如願以償不可。如今雷一鳴洗漱更衣,上床躺了,留了一半的地方給她。她草草的收拾了一番,一掀毯子也上了床。

上床之後,她

上下顛了顛,感覺這彈簧床墊挺舒服。轉身從後方抱住了雷一鳴,她說道:“你這張床,有點像我家裏的床,都夠軟的。”

雷一鳴閉了眼睛:“睡吧。”

“好啊,來吧!”

“來不動了,睡吧。”

滿山紅出了手,往他腿間掏了一把,掏得他翻身一躲。而滿山紅收回了手:“真不行啦?”

雷一鳴重新背對了她:“等我把那一箱子藥吃了,或許能行,也未可知。”然後他把毯子向上拉了拉:“躺下睡吧,我已經陪你睡了,你還鬧什麽?”

“你先睡吧,等你睡了,我好宰了你。”

“你不能。”他閉了眼睛喃喃說話:“嘉田不許你對我下手。”

“唉,想那麽多幹嘛?先宰了再說。”

雷一鳴一笑:“你舍不得。”

“你都不行了,我還有什麽舍不得的?”

雷一鳴真有了一點睡意,所以不再理她,同時也相信她不會對自己下毒手——下午他仔細觀察過她了,她看他的時候,眼中有惡意、沒殺氣。

雷一鳴的算盤,這回只打對了一半。

淩晨時分,滿山紅忽然出手,把他狠狠的撕扯揉搓了一頓。他們二人之間的性別若是能調換一下,那麽雷一鳴必定會在天亮之前失貞。夜是月黑風高夜,房內伸手不見五指,只聽那彈簧床墊上撲通撲通響個不停。滿山紅騎在雷一鳴的肚子上,一邊嗤嗤的笑,一邊撕開了他的睡衣。雷一鳴猛的把她掀了下來,雙手

抓住了她的兩個腕子,他翻身把她摁在了床上,正要呵斥她幾句,哪知道她一膝蓋把他頂了開,並且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仰面朝天的摁了住。雷一鳴頭暈目眩的陷在床裏,只覺天旋地轉,哪裏還有力氣反抗?頭皮忽然一痛,是滿山紅松開了他的腕子,改抓他的頭發——一手抓了他的頭發,一手抽了他一記耳光,“啪”的一聲,相當響亮。

他急眼了,猛的向上一挺身:“好你個小婊子——”

話沒說完,化作一聲慘叫,因為小婊子好整以暇的背過手去,險些一把將他抓成了太監。

窗外門外立刻一起有了動靜,值夜的副官隔著房門問道:“司令,您沒事吧?”

片刻之後,房內傳出了雷一鳴咬牙切齒的回答:“沒事。”

滿山紅是個殘忍的人。

她十五歲那年開始殺人——殺人,殺動物,殺一切生靈。不是殺到了一定的程度,她也沒有資格在石礫子山揚名立萬、做大當家。

現在,她的身份變了,形象變了,但是靈魂沒有變。她不知道自己對雷一鳴懷有何種感情,她只知道自己對他有欲望——性的欲望,食的欲望,虐殺的欲望。

自從認清了他是個壞人之後,她的欲望越發強烈。有張嘉田在,她不能真對他下死手,可要不了他整條命,要他半條命也行。

於是她在床上對他死纏爛打,當真要去了他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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