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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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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田彎下腰,抓著雷一鳴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雷一鳴倒是把這斷骨的劇痛忍住了,沒有繼續慘叫,只是急促的喘息,喘得呼吸中都帶了哭腔。張嘉田把他胡亂塞進了汽車裏,然後自己也鉆了進去。外面的士兵為他將汽車門關了上,而前方副駕駛座上的一名副官這時便回了頭:“軍座,咱們現在就走嗎?”

汽車是美國產的大汽車,張嘉田在後排座位上坐得挺舒服,對著前方一揚頭,他用下巴做了指揮:“走!”

汽車發動起來,緩緩的倒車向外。張嘉田彎了腰,湊到車窗上向外望,看到了一個黃土蔽日的荒涼世界,還看到了自己的兵們亂哄哄的跑過來又跑過去。這樣的風景,他這一年來看過了太多,所以踏踏實實的向後一靠,他面對了前方,對著副官說話:“總指揮那邊有消息嗎?”

副官回了頭,目光掃過雷一鳴,掃得隱秘而克制,要顯出他對這俘虜是視而不見:“還沒有收到新電報,想必總指揮是不打算往這邊走了。”

張嘉田聽了這話,不置可否的一撇嘴,像是有了城府和心術的大號壞小子,有主意,有想法,但是掖著不說。

汽車行駛在城內最平坦的道路上,依舊是要蹦跳著顛簸前進。張嘉田挺喜歡這個顛法,覺得怪有意思,搖搖晃晃的換了個姿勢,他忽然聽見身旁的雷一鳴呻吟了一聲。

雷一鳴是被他扔進

汽車裏的,身體歪斜著靠著那一側汽車門,他一直是垂著頭不言不動。此時他的身體失了控,緩緩的滑下了座位,而左腿彎屈在了身下,斷骨受了這樣的顛簸壓迫,便讓他忍無可忍的痛叫出了聲音。

張嘉田歪著腦袋看他,看新鮮把戲似的,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把他重新拎了上去。他背靠車門癱在了座位上,臉色蒼白,短發發根被冷汗打濕了,汗珠子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淌。眼皮顫動著擡起來,他望向張嘉田,面無表情,目光閃爍,是隨時都要昏厥過去的模樣。忽見張嘉田向自己一撲,他登時仰頭向後一靠,同時驚得哼出了一聲。

然而張嘉田只是作勢要撲,人在原位,並沒有真動。見了雷一鳴的反應,他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笑聲爽朗,是好小夥子的笑法。一邊笑,他一邊又從腰間拔出了那支左輪手槍。食指搭上扳機,他握著手槍笑問:“大帥,旅途寂寞,咱倆再玩幾局?”

雷一鳴輕聲說道:“你不能殺我,我還有用。”

張嘉田點了點頭:“沒錯,他們都說你有用,可惜你再有用,也沒我有用。我真把你玩死了,想必也不會有人舍得讓我給你償命。”然後他湊到了雷一鳴面前:“是吧?”

雷一鳴呆呆的看著他,看著看著,垂眼低了頭。張嘉田用大拇指一抹他的眼睛,指肚蹭過了濕漉漉的睫毛。收回手看了看手指,他大聲笑道

:“別哭別哭,我逗你玩的!你不是愛玩嗎?我這是哄你呢!”然後他抓住雷一鳴的短發,迫使對方擡起了頭:“大帥,我這麽賣力的哄你高興,你是不是也該給我個笑模樣呢?總這麽給臉不要臉可不成啊!”

雷一鳴幾乎是淚眼婆娑的,可是嘴角慢慢的上翹,他果然露出了個帶淚的笑。笑容不定,一閃即逝。張嘉田興高采烈的一拍大腿,用手槍槍管蹭了蹭他的臉:“這就對了嘛!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嗎?你是反動軍閥。我斃了你,算是——”他頓了一下,想了想,扭頭去問副駕駛座上的副官:“那個詞怎麽說的來著?”

副官側過臉來,答道:“為國除奸。”

張嘉田恍然大悟:“對對對,為國除奸。”然後他轉向前方的副官:“這些革命詞兒,我是永遠記不住。”

副官陪笑道:“軍座將革命理論身體力行,比記幾個詞要偉大得多了。”

張嘉田把手槍重新插回了腰間,向後坐回了原位:“你這馬屁我沒聽明白,你重新拍!”

副官笑了:“軍座是真正做出了事業的大人物,比我們這些只會耍嘴皮子的強多了。”

張嘉田向前揮揮手:“懂了,坐回去吧!”

然後,他像是把雷一鳴這個人忘記了,興致勃勃的往窗外望,一望便是一路。

汽車開了許久,到了下午時分,終於是在一處村莊中停了下來了。

張嘉田和陳博志的汽車,走到半

路就分了開,兩人各有各的目的地。如今張嘉田跳下汽車活動了一番,又走去一旁撒了泡尿,然後才把雷一鳴從汽車裏拽了出來。

雷一鳴的左腿拖在地上,右腿也是軟的,車內的顛簸已經讓他吃盡了苦頭,這時被張嘉田這樣沒輕沒重的一拽,他越發疼得發昏。暈頭轉向的被張嘉田扔進了一間空屋子裏,他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然而頭腦還是清醒的,蜷縮著趴伏在了角落裏,他閉了眼睛喘息,覺得自己還能忍耐——為了活著。

依稀察覺到張嘉田沒有走,他擡起頭,發現這人正居高臨下的審視著自己。他怕了,不知道對方還有什麽新花樣來炮制自己,於是慌忙把頭又低了下去。

外面有人扯著嗓子喊軍座,於是張嘉田一聲不吭的轉身走了。那一嗓子來得正好,救了雷一鳴,也救了張嘉田——張嘉田方才看他簡直是看得入了迷,一邊看,一邊就把當年那些陳芝麻爛谷子全想起來了,想得他險些失了控,險些擡起穿著沈重馬靴的大腳丫子,把地上這位大帥踩得骨斷筋折稀巴爛!

單是踩還不夠,還得一樁樁一件件的和他算筆總賬,這筆賬算起來,雙方也許都要鼻涕一把淚一把。他這卷土重來占了上風的,怕是也端莊不到哪裏去。

他現在頂討厭動感情,心裏空蕩蕩的,似乎也沒有感情可動。這樣很好,沒心沒肺式的自由與快活,是情

種們想象不出的。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門,他一邊和人說話,一邊繼續前行。走到半路,一個苗條的小子蹦了出來,穿著軍裝,沒戴帽子,露出一腦袋烏黑淩亂的短發,正是滿山紅。他瞧見了滿山紅,登時站了住:“你什麽時候到的?”

滿山紅答道:“我剛到!你到安泰去,怎麽不告訴我一聲?我也想去!”

“甭去了。”張嘉田用大拇指向後一指:“我把他帶回來了,想看你就過去看看,看的時候文明點兒,別把人給我弄死了!”

滿山紅漫不經心的一笑:“那有什麽好看的?我騎馬趕了五十裏路才到這兒,我得先喝口水吃口飯!”然後她把聲音壓低了一點:“總指揮過來嗎?”

張嘉田向著她使了個眼色:“這兒押著個巡閱使呢,他能不過來嗎?”

滿山紅一伸舌頭,小聲說道:“人家那條腿挺會瘸,要上戰場了就犯毛病,等到打完仗要分戰利品了,他那毛病就好了,跑起來兔子都是他孫子!”

張嘉田立刻向她一擠眼睛。滿山紅點了點頭:“好,好,我吃飯去,不說了。”

話音落下,她轉身要走,臨走之前卻又問道:“雷一鳴在哪兒呢?”

張嘉田回頭往遠方指:“路口的院子裏有座柴房,就在那柴房裏頭。”

滿山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潦草的“噢”了一聲,隨即轉身走開,找飯吃去了。

滿山紅吃飯喝水,然後罵罵咧咧的讓炊事班開夥,給她帶來的隊伍弄飯弄水。她忙著,張嘉田也忙著,他麾下的幾路隊伍此刻齊聚在了這一帶,隊伍良莠不齊,有相當一部分人馬都是他從綏遠和河南收編過來的敗軍,這幫家夥一天不鬧事,就渾身不舒坦。張嘉田當他們是一顆定時炸彈,總得留神看著他們,要不然他們不分敵我,隨時可能爆炸。

如此忙到半夜,他對付著睡了一大覺。睡到了翌日上午,他醒了,洪霄九也到了。洪霄九一度見了他就沒好氣,罵孫子似的罵他,及至後來他連著打了幾場大勝仗,和陳博志一流的國民黨代表也相處得挺融洽,洪霄九才漸漸的又給了他好臉色。此時見了張嘉田,洪霄九笑著拍了他一巴掌:“行啊!真把人給我逮住了!”

張嘉田擡手摸了摸腦袋,也是笑,心想我他媽的是給你逮的?

洪霄九又在他的腦袋上胡嚕了一把:“等著吧,這兩天咱們就開拔,往北京去。”

他這一把胡嚕得很親熱、很自然,張嘉田也笑得好像他的親兄弟。洪霄九又道:“你一定得把雷一鳴給我看好了,他下面的那些隊伍,現在還有守著山頭頑抗的,咱們犯不上再往他們身上費力氣,到時候直接讓雷一鳴出面發話,讓他們投降。”

張嘉田連連點頭:“是,我知道。”

洪霄九又道:“我瞧瞧他去。”

張嘉田側過身,向前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洪霄九溜了他一眼,然後拎著手杖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笑道:“這小子不學好,這回見了面,我得替他死了的爹教訓教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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