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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陡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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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鳴人在天津,日子過得挺太平。

北伐軍的攻勢暫時緩了,將來會有如何的變數,現在是無法預料的,所以他索性也就不去多想。虞天佐從承德來了天津,他也不再徹日徹夜的陪這位老朋友玩樂,因為總覺得家裏更好。

他一心滿意足,周圍眾人立刻都有了感覺,連白雪峰都放心大膽的松懈了些許。而葉春好料想他暫時不會再興風作浪,便把新添置的好衣服穿將起來,頭發也剪了燙了,留下一撮卷曲的劉海擋住了右眉上的疤痕。

她打扮得如花似玉,摩登小姐似的成天出門溜達。雷一鳴知道她這個人是“常有理”,這一趟來了天津,本打算接受她幾頓痛斥、領教她幾套道理,哪知道她忽然改了戰術,變成一只花蝴蝶子飛了出去。生育本是一件傷元氣的事情,可她生完了妞兒之後,反倒是變美了,以至於虞天佐前些天登門拜訪時和她打了個照面,回去之後就唉聲嘆氣,感覺家裏的太太們都太醜,自己真是白當了一回老爺們兒。如果葉春好的男人不是雷一鳴,那他搶也要把葉春好搶回家去。

雷一鳴沒有理由幹涉葉春好出門,故而隨她去,自從有了妞兒之後,他感覺自己心胸寬廣了不少,他甚至想如果把現在這個自己放到兩年前去,張嘉田大概也能多得幾天好日子過。

現在他想起張嘉田這個人,感覺很是遙遠,遠到他完全不怕

了他。

張嘉田是在過完了農歷新年之後,才開始緩緩逼近他的。

春節是在天津過的,那幾天堪稱是熱烈美滿。妞兒已經過了百天,變得更好看了,因為奶媽子對她照顧得精心,所以她平時不哭不鬧,見了人就笑。年後開了春,雷一鳴獨自回了一趟北京,林子楓見了他,和他說了一會兒話,就覺得他這人變得通情達理之餘,又有點婆婆媽媽,仿佛那孩子是他親自生的。和他說完了話,林子楓私底下去問白雪峰:“他怎麽像是變了?”

白雪峰笑道:“是變了,從去天津到現在,一直和和氣氣,脾氣好多了。”

“葉春好回心轉意了?”

“沒有,太太這回像是鐵了心了,一直沒給過他好臉。這主要是大小姐的功勞,你看,誰能想到他是個愛孩子的呢?他一瞧見大小姐就笑,大小姐尿他一身,他也不惱,所以我就想啊——”白雪峰一聳肩膀:“大小姐要是早來個三五年就好了,我也能少挨幾頓臭罵。”

林子楓含笑看著他:“他對你,已經算是不錯了。”

白雪峰立刻點了頭:“那是,相當不錯。”

林子楓又問:“他什麽時候回天津?”

“不一定。”白雪峰思索著答道:“你有沒有南邊戰場上的消息?說是北伐軍又要打過來了?”

林子楓“嗯”了一聲。

白雪峰聽了,感覺有點不可思議:“那……還真能改朝換代不成?”

林子楓答道:

“不知道。”

白雪峰又道:“咱們大帥……應該有辦法吧?”

“不知道。”

雷一鳴的地位,直接關系著白雪峰的飯碗,所以聽了林子楓這左一聲右一聲的“不知道”,白雪峰忽然感覺這人冷得討厭,簡直沒了人味。笑模笑樣的看著林子楓,他打算回頭到雷一鳴面前做點手腳——是,自己只是個副官長,沒本事,就會幹點端茶遞水的丫頭活兒,不入你秘書長的眼,可我收拾不了你,有能收拾你的。

白雪峰打定了主意,可是沒能將它付諸行動,因為戰場上的形勢陡變,雷一鳴連天津都顧不得回,直接就帶兵又上了戰場。

白雪峰匆匆的跟著雷一鳴啟程,起初他以為這一仗大概和年前那一仗一樣,自己這一方猛攻一陣,把敵人打退了也就是了。然而他們剛上路不久,各地的急報便從四面八方飛了過來,雪片似的,雷一鳴簡直要看不完。北伐軍兵分三路,順著直隸向外的三條鐵路幹線打了過來,雷一鳴一邊調兵抵抗,一邊又接到了山東盧督理發來的急電。看過急電之後,他這幾個月養出來的那點溫潤之氣消散無蹤,把電文拍到桌上大罵:“盧文瑞這個廢物!我哪還有力量去支援他?讓他死在山東得了!”

他說到做到,果然沒有搭理求援的盧督理。於是盧督理在苦撐了一個禮拜之後,帶著幾萬人馬退出山東,向北一路逃進了直隸地

界。雷一鳴聽聞盧督理竟然不肯乖乖死在山東,越發惱火,然而他也沒法子再把盧督理強行攆回山東受死,因為這一次的戰爭不同以往,國民黨將麾下的幾大軍事集團聯合了起來,在這北伐的路上,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抵擋不住攻勢,節節敗退,導致北京城裏的老帥暴怒,已經放出了話,要追查他的責任。

老帥如今就等於是這北中國的皇帝了,雷一鳴不能不怕,所以在這花紅柳綠的五月時節裏,他焦頭爛額的奔波在戰場上,先前胖出來的十幾斤肉,在短短一個月內便全消耗掉了。

老帥可怕,國民黨可怕,最可怕的是張嘉田——張嘉田真的距離他越來越近了。

最近的時候,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座市鎮。雷一鳴設想過了種種戰敗的場景,最好的結果,是逃進天津租界裏去,關起門來做富家翁;最壞的結果,則是在戰場上變成張嘉田的俘虜。張嘉田或許連個上法庭受審判的機會都不會給他,就地便把他千刀萬剮了。

他怕死,他永遠記得那一年自己掉進冰河裏,在瀕臨死亡的時候,來迎接他的人是雷一飛。

這回他若是被張嘉田綁上了剮樁,他相信雷一飛還會趁虛而入,來找自己的靈魂報仇。雷一飛身後也許還跟著嚴清章,還跟著許多許多被他漫不經心要了命的人。他若是死了,便要落進了那些人的手裏,他們饒不了他

,他知道。

所以他須得活著,永遠活著。只要是活著,那幫死鬼便奈何不了他。

況且他家裏還有個妞兒,妞兒不能沒有爸爸,他也得看著妞兒長大,否則他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雷一鳴抵擋著張嘉田的進攻,同時發出緊急軍令,讓陳運基火速帶兵過來支援。他其餘的隊伍都陷在了各處戰場中,並且已經有師長級別的軍官自作主張投了降,唯有陳運基一師力量雄厚,還能支撐。

陳運基是忠於他的,接到軍令之後,便立刻帶兵向他那裏進發。而在陳運基到達之前,他又向老帥發去了電報求援。結果在這一天,陳運基沒到,援兵也沒到,林子楓卻是來了。

林子楓帶了一個隨從,在一小隊士兵的保護下,來到了雷一鳴的指揮部裏。進門之後見到了雷一鳴,他怔了怔,雷一鳴擡頭看著他,也是一楞:“你怎麽來了?”

林子楓罕見的穿了軍裝,而且穿得很齊全,武裝帶紮得十分板正,像是要以軍官的身份出席什麽盛會。擡手摘了軍帽,他見雷一鳴煙熏火燎胡子拉碴,瘦了一圈,便答道:“我在北京,聽說大帥陷入了困境,心裏有些惦念。”

雷一鳴看著他:“你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林子楓點點頭:“是的。”

雷一鳴嘆了口氣:“你不用來。”

林子楓低頭看了看自己,然後擡頭答道:“這身軍裝,還是當年我剛到您身邊時,您讓人給我

訂做的。九年了,這回是我第一次穿著它上戰場。”

雷一鳴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笑了一下:“不愛穿就不穿,我不管你。”

林子楓一搖頭:“不,我跟了大帥一場,到了這個時候,我應該把它穿起來。”

不等雷一鳴回答,他又問道:“大帥是打算在這裏守到底嗎?”

雷一鳴苦笑一聲:“我倒是想回家去,可有路給我走嗎?這一仗我只能贏、不能輸。贏了,還有我的活路;輸了,老帥得對我用軍法。”

林子楓又道:“對面的敵人,是張嘉田?”

雷一鳴聽了這話,又嘆了一聲:“他媽的,怕什麽來什麽!”

這時,門外連滾帶爬的沖進來一個人,乃是白雪峰。白雪峰喘著粗氣,結結巴巴的說道:“大帥,陳、陳師長半路受了伏擊,現在生死不明!”

雷一鳴瞪了眼睛:“陳運基?”

白雪峰喘得發不出聲音來,扶著桌子向他用力點頭。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白雪峰,半晌沒說話。

遠方隱隱傳來了隆隆炮聲,像是滾地而來的旱天雷,他忽然一哆嗦,猛的又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墻上的大地圖前,他擡手一路摸著尋找路線,林子楓看得清楚:他那手是哆嗦著的。

指甲磕磕絆絆的劃過地圖表面,最後停在直隸邊界的一點,狠狠摳了一下。指甲痕印在了一座小城鎮上,城鎮是個抽象的小圓點,旁邊標著名字,叫做安泰。

然後轉身擡手一指白雪峰,他說道:“你走。”

白雪峰吃了一驚:“啊?”

他繼續說道:“我給你派一隊人,你什麽都不要管,想法子回天津去,保護太太和妞兒。子楓跟著我,我帶兵往安泰撤退。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往熱河去,虞天佐總不至於對我見死不救。你等我的消息,隨時準備著帶她們和我會合。明白了沒有?”

白雪峰當即答道:“明白了!”

“讓蘇秉君過來!”

白雪峰顧不得禮節,扭頭就往外跑,不出片刻的工夫,蘇秉君來了,雷一鳴說道:“你從衛隊裏挑三十個好的,讓白雪峰帶走!”

蘇秉君答應了一聲,慌忙轉身也跑出去了。林子楓留在房內,就聽那炮聲越來越清晰,便問道:“大帥,這是哪裏在開炮?”

話音剛落,近處忽然爆發出了一聲巨響,震得天搖地動,墻皮簌簌的掉了一地,正是一枚炮彈落在了指揮部外。雷一鳴嚇得抱著腦袋往地上一趴,趴過之後又一躍而起,抓起桌上的手槍就往外跑,跑到門口時抓住了林子楓的胳膊:“楞著等死嗎?跟我走哇!”

林子楓跟著他出了門:“走?走到哪裏去?”

雷一鳴沒理他。這指揮部位於一座村莊中,村中的村民都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駐紮著的全是雷部士兵。林子楓糊裏糊塗的被雷一鳴拽著,在那村道上向前跑。他的隨從小劉見狀,慌忙提著皮箱也追了上來。如

此亂跑了一氣過後,他停下來,又問雷一鳴:“大帥,我們這是要撤退嗎?”

雷一鳴從旁邊一名副官手中接過了馬鞭子,單手扯著韁繩飛身上馬:“對,這裏守不住了!我們去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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