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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老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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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楓離了雷府的冷宮,猶猶豫豫的又想走,又想留,而未等他做出決斷,白雪峰把他攔在了半路:“老林,別走。還有事呢!”

林子楓停了腳步:“還有什麽事?”

白雪峰對著他笑:“大帥叫你回去一趟。”

林子楓明白了,沒說什麽,跟著白雪峰回到了雷一鳴面前。雷一鳴躺在被窩裏,睜著眼睛往門口看,有點眼巴巴的意思,顯然是一直在等著他來,可他真進門了,雷一鳴反倒又是一言不發。

他沈默,林子楓也不催促,徑自站到了暖氣旁,去釋放自己那一身寒氣。雙方如此僵持了片刻,最終,他終於等到了雷一鳴的話。

雷一鳴問他:“去見過太太了?”

林子楓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了床邊:“見過了。”

他有這個坐下來的資格——起碼他認為自己有。而雷一鳴也並沒有留意他這個舉動,猶猶豫豫的又問:“事情問清楚了?”

“問清楚了。”

“她……現在怎麽樣?”

林子楓看了他一眼:“大帥叫我回來,其實為的就是問這句話吧?”

雷一鳴垂了眼簾,一雙眼睛半睜半閉的往下看,忽然有了一點心虛的孩子相——人過中年了,都要往老裏走了,他身上卻還殘留著一點幼時的痕跡,說不準哪一下子就會流露出來,鬼鬼祟祟的,委委屈屈的,有時候瞧著挺可憐,有時候瞧著則是相當的可恨。

孩子相一閃而過,他恢覆了一貫的面

目:“我的太太,我不能問?”

林子楓本來就不急著走,這時在椅子上坐穩當了,他越發的生出了一點閑心:“您不是不認她做太太了嗎?”

“夫妻吵架,當然是什麽狠說什麽。你沒結過婚,你不懂。”

林子楓聽到這裏,點了點頭,又似笑非笑的從鼻子裏發出“嗤”的一聲。雷一鳴立刻轉動眼珠瞪了他,白雪峰在一旁聽了,懷疑林子楓還是在為他妹妹抱不平,生怕他酸溜溜的惹惱了雷一鳴,便連忙開口做了和事佬:“大帥,說話也是耗精神的事情,您還是得以休息為重啊。”

說這話時,他就站在林子楓身後,一邊說,一邊暗暗的往他後背上捅了一指頭。這一指頭捅得卓有成效,因為林子楓隨即就道:“大帥放心,太太一切都好,起碼是比現在的您好。您也不必惦記著,等到病好了,您親自過去看看她,不就得了?”

雷一鳴徹底閉了眼睛:“看什麽看。”

然後他翻了個身,背對了林子楓。白雪峰見狀,便一扯林子楓的袖子,把他引出了臥室。約莫著雷一鳴聽不見了,他才小聲埋怨道:“老林,他問什麽,你答什麽,不就結了?你總拿話堵他,萬一把他又氣出個好歹來,那我先完了,我非活活的累死不可。”

林子楓聽了這話,又“哼”了一聲。白雪峰也不敢得罪他,三言兩語的把他哄了走,隨即轉身又回到了樓上臥室裏,

守祖宗似的守著雷一鳴。

白雪峰一邊照顧著雷一鳴,一邊吃喝休息、恢覆元氣。如此又過了半個月,雷一鳴已經可以下床自由活動,他這立了汗馬功勞的人,便得了幾天假期,得以回家歇著去——他也真得回一趟家不可了,同樣立了汗馬功勞的莫桂臣師長這些天留在北京,閑來無事,出面給他做了個媒,女方的父親在鹽務機關做個半大不小的官,論家世,她到白家算是下嫁;論家產,她嫁給白雪峰又有點算高攀。白雪峰感覺自己這輩子大概是巴結不上高等的闊小姐了,讓他娶那個女子留養院裏出來的小枝,他又太不甘心,所以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就急著告假出來,和人家姑娘見上一面。

他做人做得很輕松,對誰都不壞,也絕不會為了誰死去活來。幾天之內,他和姑娘見了幾面,用一雙慧眼,對那姑娘進行了全方位的掃視。到了這天上午,他回了雷府,雷一鳴一見了他,便問道:“相親相得怎麽樣?”

他登時笑了:“大帥也知道了?可惜了莫師長一片好意了,這事兒……怕是不能成。”

雷一鳴當即將白雪峰端詳了一番:“是誰不願意?要是女方不肯,那我出面,再把這個媒重做一次。”

白雪峰嚇得連忙擺手:“不不不,是我們雙方都不大滿意。她嫌我沒學問,我嫌她不秀氣,正好,一拍兩散,誰也沒耽誤了誰。我琢磨著

,我可能是還沒到動姻緣的時候,再等等吧。”

雷一鳴不再多問,白雪峰以為他大病新愈,精神不濟,便由著他在房內坐臥,自己悄悄退了出去。過了大半個時辰,他看到了午飯的時間,便回到了雷一鳴的房間,然而卻是撲了個空。

莫名其妙的滿樓裏找了一圈,他沒找到雷一鳴的影子。最後還是一名小勤務兵告訴他:“大帥上房了。”

白雪峰沒聽明白這話,對待小勤務兵,他也無需講禮貌:“放屁!大帥怎麽會上房?”

小勤務兵擡手向上一指:“不是上房,是上那個亭子頂上去了。”

白雪峰聽到這裏,感到了不妙。讓小勤務兵帶了路,他走樓梯上了樓頂的平臺——平臺上有個中國式的小亭子,算是華而不實的一景,而在亭子頂上,赫然蹲著他那位虛弱的大帥!

亭子頂上覆著的是琉璃瓦,瓦上還積著一點殘雪,雷一鳴在上面半蹲半跪,昂著頭做了個遠眺的姿勢。白雪峰先是不明所以,以為大帥的精神也出了毛病,及至順著他眺望的方向望了望,他猛的明白過來,連忙張開雙臂跑到了亭子下頭:“大帥,危險!您快下來吧!往東院兒看不用登那麽高,站在這平臺上就瞧得見。要不您發句話,我把太太帶回來得了,這上面風這麽大,您不管身體了?”

他急得語無倫次,雷一鳴回頭呵斥了一聲“別吵”,然後慢慢的轉身挪到亭

子邊,縱身一躍跳了下來——他從小就淘氣,登高上遠這套本事,也算是他的童子功,並沒有荒廢。

白雪峰一把攙住了他:“我的天,大帥,這兒連個梯子都沒有,您是怎麽上去的?”

雷一鳴掙開了他:“別這麽老媽子似的,我活動活動而已,至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嗎?”

白雪峰不理他,連推帶抱的把他請回了樓裏,他都坐到餐桌前了,白雪峰站在一旁,一顆心還在腔子裏怦怦直跳。而雷一鳴漫不經心的喝著稀粥,眼前還晃動著葉春好的身影。

他方才站得高看得遠,真瞧見她了。她穿著一身藍,站在院子裏看了看天,又伸腳撥了撥院子角落裏的花草,然後抱著肩膀,害冷似的一路小跑回了房。那藍影子印在了他的腦海裏,他越是回想,越覺得那藍影子輕俏可愛。再追憶起前塵舊事,她似乎也沒有那麽罪大惡極了,真像白雪峰說的那樣:太太犯了錯,先生不原諒,誰原諒呢?在這世上,他們除了彼此,再沒別的親人了啊!

一碗熱粥喝到了最後,他埋著頭,忽然喚了一聲:“雪峰。”

白雪峰立刻答應了:“大帥,您有什麽吩咐?”

他推開碗筷,依然是不擡頭:“一會兒預備熱水,我洗個澡。”說著他擡手向後一捋頭發:“這些天我三災六病的,也沒個人樣了。”

白雪峰“哦”了一聲,還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這個下午,雷一

鳴洗了澡,刮了臉,剪了頭發。這一場大病讓他的兩鬢又添了幾根白發,端坐在大鏡子前,他讓白雪峰用梳子和生發油馴服了自己這一腦袋厚密的短發。然後起身換了嶄新的襯衫西裝,他在明亮燈光下,很認真的挑選了領針袖扣。從白雪峰手中接過了一條花綢子手帕,他先將手帕一甩,隨即往胸前的小口袋裏一掖,手法嫻熟利落,將手帕掖成了一朵抽象的花。

然後在穿衣鏡前轉身照了照背影,他感覺自己又見老了——也許是因為消瘦而顯老,也許就純粹是真的老了。不過在未來的五六年裏,他相信自己還不會在異性那裏失寵。

從小到大,他一直不缺女人的愛,他也一直知道如何去招她們的愛,無師自通,也無需開悟,反正他就是知道,反正女人們就是喜歡他。黑沈沈的眼珠在眼皮下一轉,他一擡睫毛望向鏡中人,擡出了長而深刻的雙眼皮痕跡。昂起頭又擺了個睥睨的姿態,燈光之下,他的眉眼像是用墨彩勾畫出來的,該濃烈的筆畫很濃烈,該細致的筆畫很細致。

“那天在火車上,”他忽然問道:“我是不是踢了太太一腳?”

白雪峰站在一旁,一聽這話就苦笑了:“哪是一腳,要不是我們攔著,您都能把太太踢壞了。”

雷一鳴忍俊不禁似的,“撲哧”一笑:“這麽能踢,你把我說成驢了。”

白雪峰又試著提醒他道:“您

還給太太的右邊眉毛上留了道疤呢。”

雷一鳴楞了一下,想了想,然後一點頭:“想起來了。說起來,我的脾氣也確實是太急了一點。”

白雪峰陪笑站著,不好再附和。而雷一鳴側過臉,對著他問道:“你猜,我這是要幹什麽去?”

白雪峰笑道:“這個好猜,我看您是要去接太太了。”

雷一鳴擡手拍拍他的臉,抿嘴也笑了:“那還不給我拿衣服去?”

白雪峰聽了這話,連忙跑去給他拿了大衣帽子,又道:“太太要是對大帥抱委屈,大帥也別惱。畢竟太太這也算是坐了半年牢呢。”

雷一鳴連連點頭:“我知道。我這一回是負荊請罪去的,她要哭要鬧,我都由她,絕不和她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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