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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鐵似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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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楓站在院門前,先將面前這緊閉著的兩扇大門端詳了一番。

這是他第一次到這處院子前來,他也知道這院子裏先前住了個姨太太,還知道那姨太太跑了之後,葉春好曾把這處院子重新收拾了一番,想要給勝男居住。然而造化弄人,這院子沒能迎來勝男,迎來的卻是葉春好自己,想一想,這簡直就是人世間的一場諷刺劇。

林子楓想如果自己沒有全家死絕的話,那麽現在面對著此情此景,就一定要笑出來了。

門旁有站崗的衛兵,都認得這位西裝革履的秘書長。依著秘書長的命令,他們打開了門上的大鎖。院門敞開來,林子楓向內望去,就見兩邊房屋的門窗都用木板釘死了,院子中間倒是還擺著一副花架子,架子上下也有幾盆花,亂哄哄的開得正艷。前方堂屋的房門半開著,房內房外,都是寂靜無聲。

邁步穿過了院子,他停在門口,擡手一敲房門。

堂屋一側墻上的藍布門簾一動,有人走了出來,正是葉春好。他上下打量了她,就見她瘦了,把一件藍白花的棉布旗衫穿得飄飄蕩蕩,齊耳微卷的短發梳順了掖在耳後,她未施脂粉,前額覆著幾綹劉海,劉海蓋著右眉上方的一道血痂。人在屋中站住了,她擡頭望著林子楓,明顯是驚了一下,然而那點驚色一閃而過,她隨即穩住了神情,眼望著林子楓,不言也不動。

她沈默,林子

楓也沈默,她知道林子楓差一點就是家破人亡,林子楓也知道她已經進了監獄冷宮。兩人圍著一個雷一鳴,兜兜轉轉的明爭暗鬥了許久,鬥到最後,不知怎的,各自一敗塗地,可是細論起來,罪魁禍首又似乎並不是對方。

至少,並不只是對方。

最後,還是林子楓先開了口,他不叫她太太,而是對她直呼其名:“葉春好。”

葉春好微微的一點頭,他平靜,她比他更平靜。

林子楓其實曾有過一點憂慮,怕葉春好坐了這些天的牢,連憋帶嚇,會變得歇斯底裏,而他向來最恨和潑婦打交道。如今見了她的態度,他輕松了一點,覺得她沒有辜負自己方才那有名有姓的一聲呼喚。大部分的女人在他眼中,都是一個家庭或者一個男子的附屬品,都只是某小姐或者某太太。葉春好原本也只是個雷太太,但在發現她是自己的勁敵之後,林子楓不由自主的,開始拿她當個人來看待了。

堂屋裏擺著桌椅,他不等她請,直接走進去坐了下來,繼續說道:“我來同你辦一下交接。”

葉春好回頭看他,而他迎著她的目光,似笑非笑:“他總是需要一個人為他管理財務,不是你,就是我。”

葉春好慢慢垂下眼簾,同時答了一聲:“好。”

然後她向著林子楓一轉身,說道:“這兩年我為大帥做了不少投資,一筆一筆,我也不能記清,總要看看賬本,才能

交接個明白。”

林子楓依然望著她,仿佛出了神一般。葉春好由他看著,徑自走到門旁,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雙手交疊著放到大腿上,她挺直腰背,擡頭說道:“秘書長為什麽這樣一直看著我?是看我這樣子可恨,還是看我這樣子可憐?”

林子楓答道:“可憐。”

葉春好微微一笑:“這倒是句實話。其實我也有些詫異,我本以為秘書長這一趟大勝而來,總要對我冷嘲熱諷幾句,才能解恨的。”

林子楓放輕了聲音,也是一笑:“大勝談不上,小勝而已,還不至於讓我得意忘形。”

他那受過傷的左面頰依舊是有些麻木,縱然是如願笑了,笑容也是僵硬詭異。葉春好倒是依然平靜的,甚至露出了平日那種慈眉善目的親切模樣:“難不成,秘書長非要等我也送了性命,才肯開懷一笑嗎?”

林子楓向前探了探身,越發的輕聲細語:“葉春好,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你死你活,與我何幹?”

說到這裏,他向後仰靠了回去:“我已經派人去賬房取賬本了,希望你今天誠實一點,不要和我耍花招。”

賬本送來了,在桌子上堆成了高高的兩摞。葉春好一五一十的向林子楓做了一番交待,最後告訴他道:“至於那些手續上的變更,法律上怎樣操作,我不大懂,秘書長可以去咨詢律師。若是需要我簽署什麽文件,我當然都可以配合。



說完這話,她擡眼去看對面的林子楓。

林子楓和她保持了相當的距離——她縱是不施脂粉,身上也依然散發著一種脂粉的氣味,這氣味很淡,似有似無,但足以讓林子楓對她避而遠之。避而遠之,也不是因為這種氣味會令他心蕩神馳——他從不心蕩神馳。

他就只是討厭這種氣味而已,這種氣味溫暖香甜,像個隱形的活人,並且帶有某種黏性。他覺得自己一旦沾染上它了,除非回家沐浴更衣,否則就別想把它甩脫。

手裏擺弄著一支康克令牌鋼筆,他不理會葉春好,自顧自的檢查賬目。及至翻過了面前這本賬目的最後一頁,他才擡起頭說道:“天津的那一片房子,被你賣了十八萬元整,這筆錢的下落在哪裏?”

葉春好答道:“一部分購買了新的房產,現在由一個名叫趙老三的人管理著,按月出租,我一個季度過去收一次賬。另一部分拿去投給了金源洋行,金源洋行年初失火,燒成了一片白地,投進去的錢,自然也就有去無回了。”

“那你和金源洋行合作許久,總該有幾樣金錢往來的票據才對。”

葉春好答道:“金源洋行已經成了白地,洋行的老板也死在了大火裏,我認為這筆錢已經是打了水漂,再無回本之可能,所以把票據全部銷毀了。”

林子楓和她對視了片刻,末了向下一點頭:“好,那麽還有三十萬——”

不等他把

話說完,葉春好已經開了口:“大帥當時說是軍餉緊張,拿走了二十萬,餘下十萬,全部用來應付俱樂部的開支了。”

“可是另外還有八萬——”

他這話依舊是沒問完,因為葉春好立刻給了他答案。他接二連三的逼問她,反倒逼問出了她的精氣神。她侃侃而談,哪一筆錢都有去處,實在不知去向何方的,她索性告訴他“記不清了”。

她說她記不清了,林子楓也不能給她上刑、逼她記清。於是最後合上賬本,他手扶桌沿站起身來,呼吸了幾口高處的清新空氣,說道:“你這也記不清,那也記不清,這讓我如何去向大帥交差?”

葉春好端坐著沒有動,答道:“秘書長實話實說就是了,大帥若有不滿,自會向我問罪,我想,總怪罪不到秘書長的身上。”

林子楓轉身側對了她,摘下眼鏡用手帕擦了擦,然後把它重新戴了上。視野一清楚,他的腦筋也跟著清楚起來。對著門外的勤務兵一招手,他讓他們進來搬走了那兩摞賬本,然後掃了葉春好一眼,低聲問道:“你想見他?”

葉春好仰起臉來,反問道:“我不可以想見他?”

他若有所思的俯視了她,答道:“你可以想,但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說完這話,他邁步走了出去。葉春好沒聽懂他這話的意思,但是也沒有起身追問。擡頭盯著林子楓的背影,她擡起一只手,摁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的心方才一直在狂跳——她是聰明人,可林子楓也不傻,她知道自己無法天衣無縫的蒙混過關,所以在走投無路之時,幹脆耍起了無賴:“記不清了。”

她相信林子楓不會跑到雷一鳴面前去告狀,他對雷家的財政大權垂涎已久,如今終於心願得償,一定比自己更怕節外生枝。正好,賬裏的窟窿,就讓他一個人去補吧。

起身踱進了院子裏,她擡手擋住了眼前的陽光,遠遠的往天邊望。雷一鳴是什麽樣的人,她早知道,所以如今雖然落到了這般境地,卻也沒有天塌地陷之感。她對他的愛情,原本就是末世狂歡。

她什麽都知道,所以他可以郎心如鐵,她也可以妾意似冰。

她所後悔的只有一件,便是沒有早做打算,結果事到如今,身陷囹圄。雷一鳴冷酷起來可以是相當的冷酷,她是領教過的。

她又想起了張嘉田——這人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應該還是活著的,他若是死了,雷一鳴應該會拿這個消息來刺激刺激她,方才林子楓也會露出話風來。

她並不盼望張嘉田來救自己。她和他都禁不住再這樣互相救下去了,再這麽互相救下去,他們之間,怕是就真要拆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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