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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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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督理打發走了魏成高,獨自坐在屋子裏,慢慢的吸完了一支香煙。

張嘉田這回真是動了氣了,竟然敢對著他瞪眼睛,還敢伸手把他扒拉了個踉蹌。雷督理總覺得無論到了什麽時候,自己都是制得住這小子的,然而在方才那一瞪一扒拉之中,他窺到了這小子六親不認的一面。

這一面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仿佛是印象中的張嘉田變了樣子。但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氣昏了頭,瘋狗似的逮誰咬誰,也是有的,尤其他還是“英雄出少年”,擁有著一省幫辦的地位與權力。想到這裏,雷督理忽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對張嘉田提拔得太快,少年得志,未必就是好事。

不過不這麽著也不行,張嘉田那一夜不止是他的救命恩人,張嘉田對他根本就是以命換命。這樣的大恩,不回報也不對。

這一回,讓他批評張嘉田,他心裏過不去,讓他批評陳運基,他又是除了心裏之外,哪裏都過不去。陳運基連幫辦都敢往死裏揍,足以看出他的不好惹,況且他對雷督理一直是忠誠的,雷督理對於這樣剽悍的幹將,拉攏還拉攏不夠,怎敢還往外推?

雷督理想到最後,心中多少有了一點主意,於是起身出門,去見虞天佐。

虞天佐守著一套煙具,但是並沒有擺開架勢燒鴉片煙。懶洋洋的歪在床上,他見雷督理進了來,便笑著問道:“辦完了?”

雷督理搖搖頭:

“這有什麽完不完的,先把他倆各找地方關起來,明天再說。”

虞天佐哧哧的又笑:“你這位幫辦,確實是太年輕了點兒。年輕的人,血氣方剛,就容易沖動。”

雷督理擺擺手:“罷了,別提這事了。有什麽官司都留到明天再打,咱們有日子沒見了,我今天什麽都不幹,專門招待你。”

虞天佐把煙盤子向床邊一推:“那你給我燒幾口煙吧!”

雷督理在床邊坐下了:“誰不能燒?怎麽還盯上我了?”

“怎麽著?你升官當了巡閱使,我這做老哥哥的,沒資格勞動你了?”

雷督理向床裏挪了挪,一側身也歪了下去:“你要是說這話,我算是沒了法子,只能再伺候你一場了。”

說完這話,他伸手把煙盤子拖到了自己眼前,開始擺弄那一套煙家夥。虞天佐當即笑呵呵的連著道了好幾聲謝——臉上笑著,口中謝著,心裏恨著,各自為政,互不耽誤。

雷督理連著燒了幾個煙泡,然後湊到煙燈上吸燃了一根煙卷,歪在床上,和虞天佐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論京中新聞,聲音不高,漫不經心裏透著一股子親近。談著談著,他說到了自己就任巡閱使這件事情上去。當初兩人說好了,是他來捧虞天佐上臺,結果捧著捧著,虞天佐還在原地踏步,他一聲不吭的自己先升了一級,怎麽講都是不對勁。他早就預備著要向虞天佐做一番解釋,虞天佐今天忽

然來了,那麽來得正好,正好做他的聽眾。

虞天佐守著一桿煙槍,先是靜靜的聽著,等到雷督理把這一席話說完了,他才推開煙槍,爬起來喝了兩口濃茶,然後一抹嘴唇答道:“唉,老弟,你這話其實都多餘說。咱們兄弟還用得著分得這麽清嗎?誰上不是一樣?你要是出力把我捧上去了,我就職之後,自然是要出力拽你一把。現在你上去了,對我不也是一樣?所以這都沒關系,你要是因為這個,怕我心裏記恨了你,那你真是小看了我。”

雷督理含著一點笑容,連連點頭:“你的為人,我當然是知道。只不過我當你是我親大哥一樣,對著你,我是心裏有什麽,嘴裏就說什麽。”

“是。”虞天佐伸了個懶腰,從身邊煙盒裏也抽出一根香煙點了火:“咱們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當初咱倆認識的時候,我還是小夥子呢,你還是小孩呢。”

話說到這裏,這屋子裏的空氣就變得親厚融洽起來了。兩人窩在這一團沈沈的煙霧之中,又嘁嘁喳喳的談起了閑話。末了還是虞天佐先反應過來:“幾點了?”

雷督理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五點多了。”

虞天佐把半截香煙往地上一扔,坐了起來:“我說我怎麽覺出餓了呢,中午沒正經吃,專等著晚上這一頓呢!走,上我家去。”

雷督理欠身下床,張羅著要走。然而虞天佐忽然又向他一招手:“

且慢!你太太知道我家在哪兒嗎?”

雷督理楞了楞,這才想起來:虞天佐晚上請客,還帶著葉春好一份。

“帶女人幹嘛?”他隨口答道:“不夠礙事的。”

“你那太太要是還礙事,我家那個婆子就該殺了。你別反悔,趕緊給你太太打電話。放心,我今晚兒不胡鬧,消消停停的請你們兩口子吃一頓。”

雷督理轉身往外走,口中喊著白雪峰,讓他往府裏打電話,讓太太往虞宅裏去。說起來是給虞天佐面子,其實他自己也有點想再見葉春好一面。葉春好這一回的反應,讓他無論如何沒看明白——她方才見了他時,若是或冷笑或垂淚,或者哭天搶地的沖上來給他一個嘴巴子,他倒是更能理解。

雷督理讓白雪峰去給太太打電話,自己隨著虞天佐坐上汽車,一路前往了虞宅。又過了半個多小時,這邊的宴席已經預備得差不多了,葉春好也到了。

她這到達的時間,真是合適極了。虞天佐本就覺得這個女人溫柔可親,是個好的,如今越發感覺她一舉一動都是恰到好處,不是個傻娘們兒。三個人圍著一張圓桌,不分賓主的坐了下來,虞天佐抄起一甁白蘭地,直接問葉春好道:“弟妹,這個你行不行?”

葉春好笑著搖了搖頭:“我是沒有酒量的人,喝這個實在是不成。”

“少喝點兒嘛!”說完他扭頭去看雷督理:“你發句話,少喝一點兒行

不行?”

雷督理剛要開口,然而一句話沒說出來,葉春好那邊已經做了回答:“那我喝一點葡萄酒吧。”說完這話,她對著虞天佐又是一笑:“虞將軍以熱情之心來待客,我這個客人自然也不裝假。能喝的酒,我就喝一點。”

虞天佐聽了這話,倒是覺得很對心思,連連的點頭:“這話對了。你是我的弟妹,我肯定不能拿酒灌你;可你要是一點都不喝呢,這酒席又顯著有點沒意思。”

葉春好不再說話了,只是微笑著一點頭,然後扭了頭去看這房內的陳設。虞天佐這人雖然言談偏於粗魯,但是對於西方文明也挺熱愛,今日所請的飯菜,也都是西餐。虞宅的聽差絡繹的上菜上酒,屋子裏一亂,他二人這一段談話也就被打斷了。雷督理連連的瞄她,見她神態自若的吃喝,嘴唇被那紫紅的葡萄酒染了一點顏色,面頰也微微的有點緋紅,像是熱了,也像是化了一層淡妝。偶爾虞天佐拿她和自己開句玩笑,她也肯向自己這一邊笑笑——不是沖著自己這個人笑,是籠統的沖著自己這個方向笑。

外人瞧不出異樣來,只有雷督理自己察覺到了:從開始到現在,她就沒有正眼看過自己!

睫毛慢慢的垂下去,他盯著杯中的酒,這回可真是氣大發了——虧他今天還覺得她挺美,還覺得她瞧著像個好人,原來這些天自己不在家,這個無情的毒婦,已

經修煉成精了!

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雷督理又向前掃了她一眼,她正垂了頭,用小叉子叉了一只蝦仁往嘴裏送。忽然放下叉子擡了頭,雷督理以為她終於是忍耐不住要看過來了,卻沒想到她只是端起汽水杯子喝了一口,喝過之後又側過臉去,換了一支餐叉使用。

雷督理收回了目光,有那麽一瞬間,他氣得昏了頭,險些返老還童,倒到地上打幾個滾——在他當年真是個“童”時,他生性擅鬧,確實是經常要在地上滾一滾的。至於他鬧得有沒有理,這滾應不應該打,那他倒是從來不考慮。

憋氣窩火的,雷督理吃完了這一頓晚飯。而和童年時代的他相比,如今的他終究還是有了天大的進步——他不但沒有當眾打滾,甚至臉上都沒有露出分毫怒色來,對著虞天佐是該說就說、該笑就笑。

當著虞天佐的面,他和葉春好告了辭,也和一般年輕的小夫妻一樣,出門同上了一輛汽車。這時天已經是黑透了,汽車發動起來,他默然的坐了片刻,冷不防的聽見葉春好說了話——葉春好對著前頭的汽車夫說道:“你在前頭的路口停車吧,我坐後頭的汽車回府去,你不必送我了。”

這汽車夫是專門跟著雷督理的,雷督理近來住到了帽兒胡同,帽兒胡同也就成了這汽車夫每日的起點與終點。聽了葉春好的話,汽車夫剛要回答,然而雷督理卻是發

了話:“不必,我也回家拿幾件衣服。”

汽車夫“是”了一聲。而葉春好側過臉望著車窗外的風景,對於雷督理的話,是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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