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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太太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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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燕儂調脂弄粉,將自己修飾得花朵一般,等著張嘉田回來欣賞。然而她從上午等到了天黑,卻是始終不見張嘉田的影子,陪伴她的人,只有一位馬永坤。

她不知道,張嘉田早把她忘到腦後去了。

張嘉田這一整天,一直是和雷督理廝混在一起。雖然是廝混,但他並不是一毫正事都沒幹。他對著雷督理大大的拍了一場馬屁,硬是從雷督理手中拍出了三十萬元的軍餉。

這三十萬軍餉對他來講,乃是一筆極其要緊的資金。他同那個白俄將軍兼軍火販子謝爾蓋談妥了一筆軍火生意,如今謝爾蓋的貨物已經從大連裝船出了海,即將到達天津碼頭,只要他把談好的款子如數交出去,那一萬支步槍和十萬發子彈,便可歸他所有了。

三十萬既是到了手,他放松下來,開始有閑心去看雷督理。此時他們所在的這個地方,乃是俱樂部後頭的公事房,屋子裏擺上了一桌麻將,原本是他、魏成高、林子楓三個人陪著雷督理打牌。然而若是讓他到那烏煙瘴氣的寶局裏推牌九押大小,他願意,覺著熱熱鬧鬧的有點意思,可讓他這麽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打麻將牌,他真是沒品出多大的趣味來,所以玩了片刻之後,他就起身讓了賢,把自己這個座位讓給了後來的莫桂臣師長。如此過了一會兒,陳運基師長和警察廳的蘇廳長走了來,林子楓便也趁機脫了身——他和張嘉田還不一樣,張嘉田是因為“不好玩”而不玩,他則是根本就不讚成打牌這種無聊的娛樂。

林子楓脫身之後,溜了個無影無蹤。張嘉田也想溜,因為他的幹兒子今天中午到了北京。此兒子姓張名寶玉,既是他的幹兒子,又是他心腹部下張文馨團長的親兒子,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身兼二職,穿梭似的在北京和文縣之間來回跑,被這一幹一親兩個爹當通信兵使喚,不可謂不辛苦。可憐張寶玉處在一個青春的時期,本來就起了滿臉紅疙瘩,如今受了這樣的操勞,內火旺盛,面上越發的爭奇鬥艷,簡直沒法看。

張嘉田並不以貌取人,張寶玉那張臉長得再熱鬧,他也不嫌棄,並且因為張寶玉做事勤謹,他還格外的看重他。張寶玉既然已經來了,他就急著回去見這小子一面,問問文縣情況,可雷督理在椅子上坐得如同鐵打的一般,這牌局完全沒有要散場的意思,他要是就這麽提前走了,會不會不大好?

站在門外猶豫了片刻,張嘉田決定還是耐下性子,再等一等。轉身掀門簾子回了屋子,他拖過一只凳子,坐到了雷督理身後看牌。這牌看得也沒意思,因為雷督理是必然的不會輸——在場這些人恭維他還恭維不過來,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贏他的錢?

雷督理知道他坐過來了,但是一雙眼睛只是看牌,並不理他。一鼓作

氣又打了兩圈,雷督理終於站了起來,側身一拍他的肩膀:“來,你替我兩圈。”

張嘉田約莫著他也該累了,可萬沒想到自己會被他抓了壯丁,又不便拒絕,只得答應著站起身,取代著雷督理坐到了牌桌前。

雷督理離開這間屋子,先是去那衛生間裏方便了一番,然後走出門去,見了太陽。方才玩得入了迷,他忘了累這回事,如今站在這花紅柳綠的世界裏了,他呼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這才感到了周身的疲倦。白雪峰輕輕的從房中趕了出來,出來之後不說話,先擡頭看看太陽,然後從胸前的衣袋裏取出一副墨晶眼鏡,雙手送到了雷督理面前。

雷督理接過墨鏡眼睛戴了上,免去了陽光刺目之苦。信步向前走去,他打算順便溜達溜達。白雪峰跟了上去,柔聲說道:“大帥略走走就得了,當心曬久了太陽,要鬧頭痛。”

雷督理頭也不回的一擺手:“聽你的話,我成紙糊的了,風吹不得,太陽也曬不得。”

白雪峰笑了一聲,不再多說。雷督理繼續向前走,因為在這公事房和前頭那些娛樂場所之間,有一片郁郁蔥蔥的花木,到了這夏日時節,該開的花都怒放了,正是一副花團錦簇的美景,很招人過來看一看走一走。

雷督理走出老遠,脊梁上微微的出了一層薄汗,正打算調頭返回,卻又突然的站了住。白雪峰收腳不及,險些撞上了他,擡頭向前一看,他明白了雷督理這暫停的原因——隔著一架子密密層層的紫藤花,葉春好正在一道長廊下和人談話。

雷督理連著好些天沒見到葉春好了,先前聽聞葉春好這一回居然不同於上次,沒有死去活來的憔悴,他便已經是疑惑得了不得,如今定睛望過去,他見葉春好穿著一身杏色的長旗袍,頭發剪了燙了,微微的蓬著,又黑又亮,越發襯得皮膚潔白。那杏色本就是溫暖的顏色,和她這種白皮膚配著,令人一見便覺溫柔可親,而她對著一名少奶奶模樣的女子笑吟吟的說著什麽,笑得雙眉彎彎,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也很有一種聰慧的靈氣在臉上。

雷督理大氣不出,靜聽著葉春好的聲音,聽出她們二人似是商量著要去出席什麽婦女會議,葉春好說道:“致辭的事情,就是這樣辦。我回去讓人擬一份稿子給你,明天我們再來商量細節。只是你一定要在家裏等著我,可別讓我再跑來這裏找你了。”

那少奶奶湊到她耳邊,眉飛色舞的耳語了一通。葉春好聽到最後,擡頭笑了:“那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工夫,我不管,你答應了就得辦到。”

少奶奶也像是個頑皮的,向前一跳挎了她的胳膊:“好好好,這幾天我保證不出門玩了,專在家裏候你的大駕。”

這二人說到這裏,又低聲笑語了幾句,葉春好便和那少奶奶告了別,獨自轉

身離了開。她走了,那少奶奶也走了,誰也沒有留意到紫藤花架後頭的雷督理和白雪峰。

人家都走了,雷督理也不便繼續逗留。轉身踏上了歸途,他走了幾步之後,忽然側過臉問道:“她參加的那些個婦女活動,成天都在活動些什麽?”

白雪峰答道:“回大帥的話,這個婦女活動,就是一群有錢有閑的太太小姐湊在一起,今天給女子留養院募捐點錢,明天給貧兒小學送點書本筆墨,反正不是忙女人的事,就是忙小孩的事。哦對了,好像還和什麽女子大學有聯系,辦過幾次展覽會。”

“幹這些事情,有什麽用?”

白雪峰略一思索,隨即答道:“也沒什麽用,算是行善積德吧,而且總能上報紙,可以出出風頭。”

雷督理嘀咕出了兩個字:“無聊。”

這時,有人從後方快步走了過來。雷督理回了頭,發現來者乃是林子楓,便問道:“你跑到哪裏去了?”

林子楓手裏攥著一塊疊得四四方方的白手帕,一邊擦汗一邊說道:“大帥,虞都統來了。”

雷督理一怔:“老虞來了?他怎麽來了?”

林子楓答道:“我方才一直在前頭散步,正好趕上了他到。他是來找您的,我已經派人引著他往這邊來了,我自己提前走小路過來,向您通傳一聲。”

雷督理皺起了眉毛:“你也是自作主張。說我不在就得了,你把他領過來幹什麽?我現在懶怠見他。”

林子楓看著雷督理,慢慢放下了擦汗的右手,可因為他在雷督理這裏,是隔三差五就要自作主張一回的,雷督理早習慣了,所以此刻無心、也無暇責備他,轉了身就要往前頭走,想要去迎一迎那虞天佐——感情上,他不想見這位老兄,但在理智上,他也知道,這個人自己不見不行,今天縱是不見,明天也一定要見的。

這俱樂部太大了,雷督理向前一路疾行,走了半天,沒有迎到虞天佐,反倒是先追上了葉春好。

葉春好正在那裏慢慢的走,忽聽身後一陣腳步亂響,不由得一回頭,卻是正和雷督理打了個不遠不近的照面。她沒想到雷督理會在這裏,眼神是驚訝的,而雷督理這回看清楚了她,就見自己連著好些天沒回去,她反倒活美了,一張臉“粉面桃腮”,不知道是化妝品的作用,還是她氣色真好。

不由自主的,他停了腳步,想要和她來場決鬥,不為別的,就為了她沒心沒肺,竟然不為了自己尋死覓活、死去活來。世上沒有比這更重的罪了,她簡直就是心如蛇蠍,他饒不了她!

然而就在此時,前方有人炸雷似的大笑了一聲:“嘿!我的老弟!”

雷督理正豎著眉毛瞪著眼睛,對著葉春好使暗勁,冷不防的聽了這一嗓子,竟是嚇得一哆嗦。等他反應過來時,虞天佐已經跑到他跟前,彎腰張開雙臂把他抱了起來:“我的巡閱使,讓哥哥抱抱!”

白雪峰和林子楓站在一旁看著,都知道虞天佐這人是和雷督理鬧慣了的,並沒有冒犯的意思。而虞天佐手裏抱著雷督理,一擡頭看見了葉春好,卻是當場一楞:“喲,這兒還有個美人呢。”

這一句就說得不像話了,雷督理掙紮著落了地,勉強向著葉春好的方向一點頭:“老虞,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內子。”

虞天佐看著葉春好,沒說出話來,只將兩只大巴掌在軍褲上來回的蹭——一邊看,一邊蹭。葉春好當著這些人的面,倒是絲毫不慌,對著虞天佐淺淺一笑,又微微一鞠躬,和聲細語的說道:“虞將軍,您好。”

虞天佐終於把那兩只手蹭夠了。向著葉春好伸出右手,他也笑了:“弟妹,你好。早就聽說雷老弟娶了個仙女似的太太,今天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

當著丈夫的面誇獎太太美貌,這以東方的眼光來看,自然是十分的不妥,但以西洋的眼光來看,又是正常的舉動。葉春好並不介意,看他把一只手伸過來了,就也伸出手去,同他握了握,又微笑著答道:“這是外界說笑的話,我是萬萬的不敢當。”

一握之下,她明白了虞天佐方才那大蹭特蹭的用意——虞天佐的手掌是幹燥的,手汗都被他蹭幹凈了。

不等虞天佐再說話,她輕輕巧巧的抽回了手,轉身又對著雷督理一點頭,依然是笑盈盈的一團和氣:“宇霆,我還有別的事情,不打擾你和虞將軍的軍務了。”然後她又轉向虞天佐,笑道:“虞將軍,恕我今日不能奉陪招待您。”

虞天佐當即一擡雙臂,攔住了整條去路:“別,我今天晚上請你兩口子的客,你的事情再大,也請挪到明天去辦,今天賞我一個面子,好不好?”

葉春好回頭去看雷督理:“這……”

雷督理也是笑微微的:“既然老虞有這一番盛情,你就跟我擾他一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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