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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玩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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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楓自比朝堂老臣,看誰都是奸的,唯獨自己一人最忠。當然,他給雷督理管了幾年的私人財政,也揩了約有七八十萬的油,從一介書生變成一尊財主,但雷督理因為這一點給他臉子看,他是不服氣的——換了旁人,也許一百七八十萬的財都發了,他已經算是很對得起雷督理了。

他做書生時,是個窮書生,如今有了七八十萬的身家,把寡母和妹妹養得體體面面,本是心滿意足的,可自從他聽聞雷督理以葉春好的名字買了一座金礦之後,真如被個晴天霹靂劈了一般,心中醋海翻騰,幾乎嘔出酸水。思來想去的,他實在是看不出葉春好哪裏勝過自己,除了她是個大姑娘,而雷督理是個男子,天然的偏愛大姑娘。

林子楓沒法子改變性別去和葉春好公平一戰,只得忍氣吞聲。傍晚時分,他離開雷府回了家,進門時瞧見妹妹站在廂房窗前,正仰著臉看樹上的大喜鵲。林子楓是典型的書生相,他妹妹林勝男也是斯文娟秀,是學校裏有名的林黛玉。忽見哥哥回來了,林勝男向他一笑:“哥,你今天回來得早,是不是晚上就不出去應酬了?”

林子楓把她看了又看,忽然感覺她實在是太小了,小得不知男人為何物,根本不能嫁人。自己想著把她介紹給雷督理,真是異想天開。

“不出去了,媽呢?”他問。

林勝男擡手一指正房:“屋裏呢

,弄了一對鞋面,繡啊繡的,我不讓她繡,她偏不聽。你說說她去,現在鞋莊裏有的是繡花鞋子賣,哪裏還用她這麽點燈熬油的費勁兒呢?”

林子楓聽到這裏,不知不覺就把外面的事忘了,一邊喊媽一邊走向正房,進房之前又對妹妹說道:“別總在外頭站著,風涼。”

林子楓心事重重的過了一夜,翌日清晨,他朦朦朧朧的醒過來,就聽見房內有人在推拉抽屜,扭頭看過去,卻是妹妹。而林勝男回頭見他醒了,便問道:“哥,你那支派克鋼筆呢?”

他擡手揉了揉眼睛:“不是在筆筒裏嗎?”

林勝男擡頭一看,鋼筆果然是在筆筒裏,不禁失笑。拿了鋼筆走到床前,她對林子楓說道:“你有的是好筆,這一支就給我用吧!我那兩支鋼筆都不好,寫寫就漏墨水。”

林子楓一點頭。

林勝男彎腰又摸了摸他左臉上的傷疤:“顏色越來越淡了,我看再過兩年,就會看不出來了。哥,天氣壞的時候,你這道疤疼不疼?”

林子楓一搖頭,又向外揮揮手:“上學去吧,汽車送完了你,好回來接我去衙門。”

林勝男答應一聲,轉身走了。林子楓看著她單薄的小背影——她身體弱,這個時候已經穿上了呢子大衣。這一點,倒是和雷督理很像。

林子楓像著了魔似的,思緒在妹妹和雷督理之間兜兜轉轉,直到日上三竿,他坐著汽車出門上了大街,才

稍微的清醒了些許。

雷督理的督理公署設在天津,但因雷督理本人長住北京,所以公署在北京設了個辦事處,公署內的重要人物跟著雷督理來回跑,在哪裏都有辦公的地方。林子楓到了辦事處,正是煩什麽來什麽——他一進門,先看見了葉春好。

他的心思,葉春好清楚得很,所以也不同他多講閑話,只向他笑了一笑,說道:“這裏有一份文件,寫的是今冬發公債的事情,大帥看了一遍,說是不好,讓秘書長按照這個意思,另寫一份好的。”

說完,她從手提包裏取出幾張折好的稿紙,送到了林子楓面前。林子楓把它接了,問道:“大帥是急著要?”

“大帥沒說急不急,就請秘書長酌情辦吧。”

林子楓把稿紙隨手遞給旁邊的秘書,又問:“坐坐再走?”

他這話堪稱無禮,簡直就是公開的攆人了。然而葉春好一派自然,就只是笑微微:“多謝好意,只是還有事情要忙,改天再坐吧。”

然後對著周圍眾人一點頭,她款款的走了出去。林子楓待她走得遠了,冷著一張臉批評道:“小小年紀,學成這個笑面虎的樣子。”

這屋子裏的人都是他的部下,此刻就都陪著笑容輕聲附和,並且連大氣都不敢出,因為秘書長的脾氣一貫是酸溜溜,拍他的馬屁,很容易就拍上了馬蹄子。

葉春好知道林子楓對自己是又妒又恨,但是並不在乎。自從做

了雷督理的私人秘書,她真是長了無數見識,開了無量眼界,如今自己都覺著自己臉皮變厚,也不怕人看,也不怕人說。要是哪個膽子大的對她冒犯得過分了,她便索性板起臉來,正顏厲色的同那膽大之徒講講道理——她是個和顏悅色的人,偶爾板了臉,對比強烈,格外令人心驚,而且口齒犀利,滿嘴都是堂皇的大道理,真能把人說得灰頭土臉。

林子楓和一般的人不一樣,而且同她在面子上還算過得去,她便退讓一步,不同他計較。離了辦事處,她帶著幾名精通商業的老顧問,又去見了天津大洋公司的總經理,要同對方談上一談。這大洋公司擁有上千萬的資本,實力十分雄厚,若是可以拿出幾十萬來入股進去,不怕沒有利潤。

這一場非正式談判,耗費了她大半天的精神,到了傍晚時分,她覺得有些支持不住,這才回了家去。家中冷冷清清,連只耗子都不見,反而很合她的心意——她在外面交際一天之後,真是除了吃飯喝水之外,再也不想開口說半個字了。

坐在椅子上歇了片刻,她換了一身家常衣服,又系了一條圍裙,走去廚房做晚飯。她這房子有一個極大的便利之處,便是安裝了自來水管道,用水又方便、又潔凈。燒火用的煤塊整整齊齊的裝在鐵桶裏,也沒有煤灰汙染環境。她蒸飯煮湯,用湯泡飯,清清靜靜的吃了個

八分飽。等她慢悠悠的將碗筷也收拾洗刷完畢了,窗外天色已經黑透,她鋪床展被,這一天也就將要宣告結束了。

臨睡覺前,她坐在床邊翻一本外國畫報,睡褲的褲管挽到膝蓋,兩只赤腳踩在一盆熱水裏,因為白天沒有一刻光陰是虛度的,所以精神充實,內心坦然,一點波瀾和煩惱都不生。倒是院子裏猛然響起的一嗓子“報告”,把她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什麽事?”

衛兵懂規矩,知道這葉秘書的閨房是不便靠近的,所以只站在院門口說話:“白副官長來了,給您送了一瓶酒。”

葉春好聽了這話,莫名其妙。連忙把腳擦了擦穿上拖鞋,她也來不及修飾,只把衣帽架上的一件呢子大衣取下來,當成鬥篷將自己籠統的一裹,然後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剛一出門她就打了個大寒顫,原來這深秋的夜裏已經有了冬意,而她還赤著兩只腳呢。幸而院子小小的,她快跑幾步就到了院門口,院門外停著一輛汽車,汽車的車燈雪亮,而一個軍裝男人倚著車門站著,見她出來了,馬上迎上前來:“抱歉,葉小姐,這麽晚了還來打擾你。”

葉春好攏著大衣,也是微笑:“白副官長,沒關系的,我也還沒有睡覺。”

白雪峰從大衣懷裏取出一只用花紙包裹了的大玻璃瓶:“大帥得了幾瓶好葡萄酒,讓我送一瓶給你。”

葉春好凍得恨不得原地亂

跳,也顧不得禮貌了,一把將玻璃瓶接了過來:“多謝白副官長,也請你替我感謝大帥。”

白雪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做出了驚訝表情:“哎喲,葉小姐,你就這麽走出來了?這可是要凍壞的,快請回去,快請回去!”

葉春好連連點頭:“好好好,那麽我們明天再會。”

說完這話,她習慣性的站著不動,等著白副官長上汽車,站了約有五六秒鐘,她忽然想起自己稍微怠慢對方一點也不妨事,便跺著兩只冰塊一樣的赤腳,踩著拖鞋踢踢踏踏的轉身回了院子。然而就在她這麽回轉身體的一瞬間,上房臥室的電燈還滅了——這屋子的電線仿佛是有點問題,上個月剛搬進來時,也無端的停過一次電。

停電就停電,橫豎不耽誤她睡覺。哆哆嗦嗦的一路跑回了房內,她先把那瓶葡萄酒往窗臺上一放,隨即脫了大衣掛回衣帽架上。搓著雙手走到床前,她摸黑用腳把腳盆撥到一旁,然後掀起棉被邊往床上一滾——

她滾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她驚駭得尖叫了半聲,因為半路被一只手捂住了嘴。狂蹬亂打的翻下床去,她的一條胳膊還被那人攥著,無論如何掙脫不開。對著窗外喊了一聲“救命”,她不假思索的運足力氣,對著床上那人狠掄了一巴掌!

“啪”的一巴掌拍出去之後,抓她胳膊的那只手松開了。

不但那只手松開了,那個人也從床上

跳了下來。她在慌亂中一腳踩進腳盆裏,當場向後摔了過去。後頭有墻擋著,她沒有摔成仰面朝天,可後腦勺撞到了墻壁上的電機開關,房內電燈驟然就放了光明。

原來並沒有停電,是床上那人偷偷的關了電燈。而床上那人捂著臉往外走,正是雷督理!

葉春好楞了楞:“大帥?”

雷督理本來像是要走的,聽了這一聲呼喚,他猶豫了一下,卻又轉過身來,怒氣勃勃的質問:“我和你開玩笑,你怎麽還真打?”

說完這話,他放下手,右臉上果然印了個通紅的巴掌印,並且五指分明。

葉春好看看他,再看看淌了滿地的洗腳水,再看看一塌糊塗的床單被褥,足有半分多鐘沒說出話來。半分多鐘之後,她緩過氣回過神,這才怒道:“豈有此理!天下哪有這樣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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