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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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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春好的心緒,忽然平靜坦然了。

她常在俱樂部露面,認識她的人多了,她認識的人也多了。能走進這個俱樂部的人,即便純粹是進來玩的,也都是闊人家的太太小姐。葉春好常和這一流的人物交談,眼界見識早已不是當初的水平。自己做主從賬房調出了一百萬現大洋,她告訴雷督理,說自己看中了遵化的一處金礦,請雷督理派個可靠的人,和自己一起去遵化親眼瞧一瞧。

雷督理聽了這話,反問:“可靠?我身邊還有比你更可靠的人嗎?”

葉春好是來對他說正事的,聽他油嘴滑舌,便哭笑不得:“大帥信得過我,我還信不過我自己呢!還有就是立合同時,我還需要大帥的印章一用。”

雷督理問道:“用它幹什麽?”

葉春好耐著性子解釋:“若是訂了買賣合同,那麽大帥作為買方,至少也要在合同上留下個名字呀。”

兩人說這話時,是在一道回廊上。雷督理單手插著褲兜,仰頭欣賞廊下籠中的小金絲雀,聽了葉春好的話,他漫不經心的答道:“哪用這麽麻煩,你既然去了,你就把合同簽了得了。”

葉春好簡直要苦笑起來:“我哪能代替大帥簽名呢?這在法律上是行不通的。”

雷督理將一根小草棍伸進籠子裏,捅得那鳥亂飛:“就簽你的名字。”

“簽我的名字,那金礦就是我的了。”

雷督理忙裏偷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繼

續逗鳥:“沒關系。要不然你一和我鬥嘴就要走,我給你一座金礦,真走了也餓不死,我也不用惦記你了。”

葉春好又羞又急,忍不住一跺腳:“大帥!我明天就出發,可沒有時間陪您玩笑!”

雷督理對著金絲雀噓溜溜吹了一聲口哨,然後說道:“沒開玩笑。”

葉春好發現,雷督理真的沒有開玩笑。

男子追求女子,有送吃喝穿戴的,有送首飾鉆石的,還有送汽車洋房的,唯獨沒聽說有送一座金礦的。回廊裏風涼,雷督理站不久,葉春好又不能追著他連說帶走,無奈之下,只得對著他的背影大聲道:“簽了我的名字,我也只是替你經營!我不要!”

雷督理打了個噴嚏,像是凍著了。

葉春好去了一趟遵化,累得瘦了一圈。

對於這樁生意,她是非常的謹慎,雖然知道沒人敢在直隸地界欺騙雷督理,可依然懸著一顆心,煎熬得夜裏不能閉眼。十天之後,她回了北京,到家之後聽聞雷督理在書房裏,她直接就去見了他:“大帥,我回來了。”

雷督理正在和林子楓說話,見她進了門,也不動容,只把林子楓打發了走,又說:“春好,關門。”

葉春好走去關嚴了房門,然後轉過身來,被雷督理一把擁抱了住。

她不知道雷督理是什麽時候走過來的。只不過是十天的光景,秋意就又濃重了許多,雷督理在襯衫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毛線背心

,背心柔軟,透出他的體溫,也透出他的氣味。

她驚訝了,沒想到一個人的胸膛手臂可以是這樣的好,以至於她要留戀,要舍不得推開他。她哪裏是在和他鬥呢?她分明是在和自己鬥。她是咬牙切齒的屏住一口氣,稍一放松就要跌進他的懷裏。這口氣她屏了太久,咬得牙齒都酸了,青筋都脹了。

雷督理放開了她,她故意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大帥這些天可好?”

雷督理笑著向她點頭:“我是很好,但是看你不好。你怎麽瘦成了這個樣子?”

葉春好繞過他,把一沓文件放到寫字臺上:“出門在外,自然是舒服不了的,回家歇幾天就好了。這是合同和幾分文件,大帥有空時可以看一看。”

話音落下,她忽然一怔,因為看見寫字臺上扔著幾封信,信封上是張嘉田的字跡,收信人則是自己。拿起一封信看了看,她立刻回頭質問道:“大帥,您怎麽私拆我的信件?”

雷督理走了過來,和她並肩站著:“你有什麽瞞人的事情,不許我知道?”

“我沒有。但是——”

“那我為什麽不能看?還有,我看你對嘉田也是太關心了,怪不得他對你總是賊心不死。”

“當初債主闖進我家裏時,我嚇得直哭,全是二哥出頭幫我。我沒法子報答他,便在別處多替他想著點兒,這也不算過分。”

“你想得也太細致了,他這麽大的人,還不知道

天涼了要加衣?”

葉春好聽出了他話中的醋意,可又懶怠爭辯,便低頭把桌上的文件和信封都整理了一番,說道:“我得走了。我給燕姐帶了一盒點心,點心路上放得久了,怕是味道不會太好了。”

雷督理“哼”了一聲:“不必,她跑了。”

葉春好扭頭望向他:“跑了?跑去哪裏了?”

雷督理一聳肩膀:“不知道。”

葉春好走去了三姨太太的院子裏,就見院子裏花木依然,卻是沒了半毫的人氣——兩天前,林燕儂照常出去看戲,結果一去不覆返,再也沒回來。到了第二天,這屋裏的女仆覺著不對勁,跑去報告了雷督理,雷督理讓人砸開了房中箱櫃,結果發現這屋子裏除了明面上的東西不曾動之外,金銀珠寶鈔票是全沒了。

葉春好和林燕儂志不同道不合,可林燕儂畢竟是她的一個小伴兒,如今林燕儂一逃,她茫茫然的站在院子裏,忽然感覺有些恍惚。

她總覺得林燕儂不能無緣無故的逃,便把這房裏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叫了來,給了她五塊錢,問道:“三姨太太走前,有沒有和人生過氣?”

小丫頭把錢揣進口袋裏,小聲答道:“又沒人敢惹她,她和誰生氣去?”然後她咬著手指頭想了想,又道:“就是那天夜裏,大帥打了她幾下。”

“哪天打的?為了什麽打她?”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哪天?上個禮拜吧?要麽就是上

上個禮拜,反正是好幾天前。”

葉春好追問道:“為什麽打她,你知道嗎?”

小丫頭這回立刻點了頭:“我知道!因為三姨太太咬人!”

“你怎麽知道的?”

“我夜裏起來撒尿,就看上房亮了電燈,大帥罵三姨太太,說臭、臭——”

她雖然年幼無知,但也曉得把“婊子”二字含糊過去:“臭——你敢咬我。然後就‘啪’一個巴掌,可響了。”

“三姨太太還手了嗎?”

“窗簾擋著呢,看不著,不知道。反正第二天,她就是一邊的臉有點兒紅,也沒別的事,也沒哭,還給了我半匣子水果糖,下午也照樣出去玩了。”

葉春好向四周看了看,見無人經過,就又問道:“你在這府裏住了多久了?”

小丫頭笑了:“我跟我姥姥來的,我姥姥在廚房幹活,我從小就在這兒。”

“大帥經常打人嗎?”

“不經常打。”

“那你見過二姨太太嗎?”

小丫頭點了點頭:“見過,白白的,圓圓臉。”

“那你知道二姨太太現在到哪裏去了嗎?”

小丫頭這回幹脆利落的搖了頭:“不知道。”

葉春好又給了她五塊錢,囑咐她不許把自己問她的這些話說出去。等到小丫頭揣著錢跑了,她回到自己房裏,只覺得心思沈重,身體發冷,只想林燕儂可一定要快點逃,往遠了逃,千萬別被雷督理抓住。這要是被他抓了住,她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又有那麽一瞬間,她

忽然生出了新的懷疑:林燕儂當真是逃了嗎?

她知道,林燕儂不過是雷督理買回來的洩欲品,雷督理根本不把林燕儂當人。

翌日上午,她去書房見雷督理,說道:“我想搬出去住。”

雷督理又剛和林子楓談完話,最近他似乎是看林子楓不順眼,每次談話完畢,都氣哼哼的。聽了葉春好這話,他想都不想,直接答道:“不許!”

葉春好不肯和他硬碰硬,微笑著解釋道:“是這樣的,我——”

雷督理虎著臉,從衣帽架上摘下軍裝上衣往身上一披:“你也要跑?”

“不是,我是——”

雷督理往前走,嫌她擋路,一肩膀把她撞了個趔趄:“敢跑打折你的腿!”

葉春好站穩了,雙手互相撫著上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而雷督理頭也不回,打開門就走出去了——走出了五六步,卻又返回來,站到葉春好面前說道:“我是生別人的氣,不是沖你。”

說完這話,他也不等葉春好回答,急匆匆的又走了。葉春好楞在原地,心想他這也算是很給自己面子了,不過饒是很給自己面子,自己也還是受不得這伴君如伴虎的生活啊!

然後,她的眼角餘光瞥到了墻上那副雷督理的半身像。

照片上的雷督理風華正茂,真是一個男性的美人。她看了又看,總覺得這樣的一個人,大概是天地間的一股子靈氣凝聚生成的。從他出生到現在,會有多少女人愛過

他呢?是多少女子的嬌慣,才慣出了他這樣陰晴不定的壞脾氣呢?

其實,她也是願意那樣嬌慣他的,只要他肯給她一句千真萬確的準話。

她千般萬種的算計,無非是要自保。她就只有這一顆心,一旦錯付了,便收不回了。縱然收回,也是千瘡百孔的一顆傷心了。

葉春好離了書房,自去工作。如此過了幾天,她又去見了雷督理,老調重彈:“大帥,我打算另找一處房子,搬出去住。”

雷督理本是懶洋洋的躺在長沙發上,聽了這話,他當即坐了起來:“為什麽?”

葉春好在他斜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了,耐著性子帶著笑容,慢慢的講話:“原本我在這裏,是以一個家庭教師的身份住下的,雖然後來我改做了您的秘書,可因為三姨太太還在,她很希望我能給她做個伴兒,我也就含糊著繼續住了下去。如今三姨太太走了,我想,我也可以搬出去自住了。您千萬別多想,這裏自然是很好的,只是我很想有個自己的家,這是我一個小小的願望,還請大帥能夠體諒成全。”

話說完畢,她閉了嘴,等著雷督理胡攪蠻纏或者大發雷霆,哪知雷督理不假思索的答道:“可以。京津兩地,我有的是房子,你盡管挑著住。”

“那也不用,我每月的薪水,根本用不完,足夠租房子過日子的。”

雷督理正色答道:“家裏有的是房子,你出去花錢租別人的

?你這個天天算賬的人,怎麽這筆賬就算不過來了?”

葉春好微笑道:“我並不是和您見外,我只是不想總這麽白住,您是慷慨大方,滿不在乎,我卻是受之有愧。另外我又想起一件事來——您總是一邊鬧窮,說是沒錢發軍餉,一邊又不把小錢放在眼裏、不肯積少成多。其實您那些空置的房子,就應該好好的檢查登記一次,派專人看管出租,這每年的租金也很可觀,而不是那麽空放著,當個玩意兒隨便賞給人。”

雷督理一本正經的點頭:“說得好,這個差事也歸你辦了。你批評我胡亂大方,我也接受。往後你住我的房子,我每個月跟你要三十塊錢的房租,算我改過自新,好了吧?”

葉春好萬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一時間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心裏篤定了他這是要趁機對自己惡作劇,可是毫無反擊的招數,只能點頭,說出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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