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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小張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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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府後花園裏有個方方正正的花廳,這花廳被花木掩映著,四面透清風,大白天的也很涼快。花廳裏擺著一張長方桌子,雷督理就帶著部下軍官們圍著桌子坐了開會。張嘉田跟著白雪峰走到花廳門口時,那會議還完全沒有要結束的意思,張嘉田伸著腦袋向內望了一眼,就見雷督理坐在首席的一把太師椅上,襯衫領口敞開著,兩只袖子也挽到了肘際,可見到了這個季節,他也知道熱了。

坐在他左右手的人,一個是林子楓,另一個蓄著一抹小胡子,略微面生一點,張嘉田只知道他是參謀長,但是沒和他搭過話。從左右往下排列,也都是身居重位的大軍官們。參謀長用手指抹著唇上胡須,正在沈吟著慢慢說話:“要我說呢,就是把那支隊伍原地打散,分成幾股,編到別的師裏去。”

參謀長說完這話,花廳裏一時寂靜。雷督理把兩只手放在桌上,將一枚戒指摘下來戴上,戴上又摘下來。林子楓端坐在一旁,臉上似笑非笑,旁人都是軍裝打扮,唯有他穿了一身淺色西裝,像個職業的小白臉或者浪漫文人。參謀長見無人應和,仿佛是有些心虛,用手指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還是雷督理忽然用戒指叩了叩桌面:“還有誰有主意?甭管對錯,都說一說。”

林子楓這時開了口:“我看——”他沈默太久,甫一開口,居然聲音嘶啞、走腔變調,於是連忙用力清了清喉嚨。與會眾人當即向他行了註目禮,唯有雷督理垂眼盯著手裏的戒指,目不斜視。

林子楓面不改色,繼續說話:“我看,雖然洪霄九離奇失蹤,外界都說他是死了,但他留下的那個師裏,凡是大一點的軍官,可以說都是他的餘孽。把這樣的人分到其它隊伍裏去,很有可能成為隱患。況且,他這人是死不見屍,我們總還是要謹慎一點才好。”

參謀長答道:“我的意思是先把那個師分成小塊,然後再各個擊破。洪霄九的餘孽,那當然是不能留的。”

林子楓不說話了,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不像是無言以對,更像是不屑一駁。參謀長看了他一眼,仿佛也要生氣了,把兩道眉毛擰了起來,轉向雷督理問道:“大帥以為呢?”

雷督理把戒指往中指上一套,隨即靠向後方,將兩只手放到了椅子扶手上:“我?我看那幾萬人放到哪裏,都是不安定的因素。幹脆不要動它,我另外派個新師長過去就是了。”

此言一出,端著茶杯的林子楓猛一扭頭,“噗”的一口將茶水噴到了旁邊的參謀身上。參謀長的臉上也有點陰晴不定:“這……怕是不行吧?那隊伍裏都是洪霄九的人,哪裏會聽新師長的話呢?萬一沒過幾天,新師長就灰溜溜的讓他們攆回來了,豈不是太不好看?”

“也未必就一定會被攆回來。”

參謀長略一猶豫,又試著步的問:“那麽,大帥打算派誰去做這個新師長呢?”

雷督理擡頭環視了廳內眾人,眾人沒有一個願意去接管洪氏餘孽的,統一的全低了頭,於是雷督理放長目光,忽然擡手一指門口:“衛隊長去吧!”

此言一出,廳內立時嘩然,林子楓剛喝了第二口茶,吞咽之時氣息一岔,嗆得他咳嗽不止,茶葉梗都從鼻孔中噴了出來。張嘉田本是扒在門口看熱鬧的,冷不防被雷督理點了名,也嚇了一大跳:“啊?我?”

他一出聲,廳內的嘩然立刻降了下去,唯有林子楓依然咳得天翻地覆。雷督理一手拍了拍林子楓的後背,一手對著張嘉田招了招:“對,就是你。我封你個師長,你敢不敢幹?”

張嘉田向內走了幾步,張了張嘴,沒說出話——這回他可真是徹底懵了。

他懵了,旁人見雷督理說得認認真真,也懵了。姑且不提那幫洪氏餘孽有多麽的危險,就算那是一個師的童子軍,也沒有讓個毛頭小子當師長的道理。

毛頭小子人模人樣,合了長官的眼緣,一步登天當了衛隊長,已經算是雷督理很胡鬧了。衛隊長無能便無能,權當是使喚了個笨蛋保鏢,礙不著軍務大事,可讓毛頭小子去當師長管隊伍,那就不是胡鬧的問題,而是有發瘋的嫌疑了。

雷督理這時又問:“張嘉田,你幹不幹?”

張嘉田糊裏糊塗的擡手摘下了軍

帽,摘下之後又戴了上:“我……我聽大帥的,大帥讓我幹,我就幹。”

雷督理一點頭:“好,明天給你下委任狀。”說完這話,他一拍桌子:“散會!”

眾人靜了一瞬,然後各自起身敬禮,猶猶疑疑的絡繹往外走。而雷督理側身轉向了林子楓,皺著眉毛問道:“你還沒完了?”

林子楓還在吭吭的咳嗽,咳得面紅耳赤。用手帕擦了擦鼻子,他漸漸的平靜下來:“大帥,非常抱歉。”

雷督理又問:“你連茶都不會喝了嗎?”

林子楓的額頭見了汗,雙手放在膝蓋上,他垂著頭對著雷督理一躬身:“子楓今天實在是非常的失禮,還請大帥包涵。”

雷督理把自己手邊的茶杯往他面前一推:“重喝,喝給我看!”

林子楓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把茶水喝了個幹凈。最後放下空杯子,他對著雷督理又是一躬身:“大帥,我喝完了。”

雷督理不耐煩的向外揮揮手:“喝完就滾!下次老子說話你再咳嗽,老子踹死你。”

林子楓站起身,對著雷督理又一鞠躬,然後紅著臉轉身走了出去。

這回花廳裏只剩了雷督理和張嘉田兩個人,兩人對視了片刻,張嘉田楞眉楞眼的,先說了話:“大帥,您真讓我接替洪霄九、當師長去?”

“那還有假?”

張嘉田慢慢的回過味來了,頓覺不妙:“那、那我怎麽辦呢?”

“愛怎辦就怎辦,你是師長,你說了算。”

“我、我肯定幹不好啊!”

“幹不好,還幹不壞嗎?”

“啊?”

雷督理擡手把張嘉田招到跟前,然後壓低聲音說道:“你幹好了,那自然好;你幹不好,也沒關系,我借這個機會發兵,幹脆把那個師消滅掉。”

張嘉田彎腰看著雷督理的眼睛,心裏隱隱的明白過來——自己哪裏是真的要去當師長?自己不過是雷督理伸出去的一根導火索,他是打算通過自己點一把火,把他的殘敵炸個灰飛煙滅。

為雷督理做導火索,那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只是——

張嘉田問道:“大帥,那我是不是得到外地赴任去?”

“那當然。”

“遠嗎?”

“不遠,那個地方通火車,大半天也就到了。”

張嘉田手扶著膝蓋,心事重重的撅在雷督理面前。雷督理將他打量了一番,忽然一笑:“舍不得葉春好,是嗎?”

張嘉田點了點頭,對著雷督理,他不愛遮掩:“我確實是惦記著她,她和別的姑娘不一樣,她沒家。”

“這兒不就是她的家?”

“她沒親人。”

“我對她不好?”

張嘉田看著雷督理,看了片刻,他低下頭,很艱難的說出了一句話:“大帥,求您件事。您可……您可千萬別看上她。我處處都不如您,您要是看上了她,我可就真沒招了。”

“她不是說她不嫁人嗎?”

“我出去打聽了,人家說大姑娘在訂了人家之前,都愛這麽說。她這話,不一定是真的。”

雷督理笑了:“傻子,你還專門出去打聽?”

“嗯。”他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我問了不少人。”

雷督理把胳膊肘架在桌子上,歪著腦袋看畫似的看他:“那,要是葉春好看上我了呢?”他向前湊近了,笑瞇瞇的直問到張嘉田的臉上去:“你看,論年紀,我也不老,論模樣,我這模樣也還過得去吧?”

“是。”張嘉田依然是有一說一:“相當過得去。”

“那要是她看上我了,怎麽辦?”

張嘉田被他問出了一腦袋的汗:“您要是真心待我好,就別搭理她!”

雷督理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捶桌子。張嘉田也知道自己方才那話句句都是冒傻氣,可怎麽說才能顯著精明點兒?他不知道。

雷督理大笑一場之後站了起來,揪著張嘉田的衣領往上一提:“不鬧了,我管你升官發財就夠意思了,我還管你怎麽討老婆?你又不是我親兒子!”

張嘉田站直身體,追著他往外走:“您要是樂意,我給您磕頭當兒子也行。”

雷督理側過臉一瞪眼睛:“你樂意,我還不樂意呢!我年輕力壯的,要兒子我不會自己生?”

張嘉田不敢深談雷督理的生育問題,只得閉了嘴,快步跟著他走。

這天晚上,張嘉田把葉春好約了出去。

他向葉春好講述了自己今天的奇遇,葉春好聽了,當即停下腳步想了半天,末了問道:“這可不是個好差事,不能推了不去嗎?”

張嘉田苦笑道:“說是明天就下委任狀,我現在想推也晚了。況且,好像也不能推。”

葉春好本來答應了他,要同他走去咖啡館裏吃冰淇淋,如今猛的聽了這話,她疑心雷督理是要把張嘉田當成敢死隊使用,而張嘉田既沒接受過正式的軍事訓練,也沒上過戰場,這樣的青年跑去那虎狼窩裏當師長,不和送死是一樣的麽?

“不吃了。”她忽然轉了身:“我去問問雷督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也是糊塗,他派你去,你就真去?”

張嘉田一把抓住了她:“別去了,你要是去了,倒像我背後找你搬弄是非似的。男子漢大丈夫,不在刀山火海裏打幾個滾,也混不出功名利祿來。”

葉春好不理他,單是站在路邊沈沈的思索。良久過後,她轉過身,正色說道:“二哥,你記住,到了那裏之後,一旦感覺情況不對,千萬別逞強,馬上回北京。那裏天高皇帝遠,和這大帥府裏可不一樣!”

張嘉田垂手站著,心悅誠服,連連點頭,仿佛葉春好是他的娘,而他是她的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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