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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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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春好別過了張嘉田,繼續走去見雷督理。半路上,她遇到了白雪峰和林子楓,這二位結伴而行,不知是要往哪裏去。迎面見了葉春好,白雪峰含笑站住,招呼了一聲“葉小姐”,林子楓則像是脖子僵了一般,只對著她微微一頷首。

不管他二人分別是個什麽態度,她這邊的反應總是如一的。把手裏的一本硬殼簿子夾到腋下,她對著二人微笑喚道:“白副官長,林秘書長,下午好。”

白雪峰笑呵呵的一擺手:“你太客氣,叫我老白就得了。”

葉春好對著白雪峰抿嘴一笑,沒說出什麽來。白雪峰和林子楓站在一起,明顯是林子楓更出眾,林子楓有一股子冷森森的文氣和傲氣,瞧著是個有真本事的模樣。和他一比,白雪峰就有點像個老好人。可葉春好怎麽看,都覺著白雪峰是在韜光養晦,相形之下,那位剛高升為秘書長的林子楓,就顯得淺薄了。

論級別,她是在林子楓之下的,不過因為她只負責處理雷督理的私事,所以這位秘書長也管轄不到她。白雪峰側身給她讓了道路,她也就只對白雪峰一人道謝,然後姍姍而行,繼續向前走去了。

如今,雷督理的“書房”,人來人往,是很有人氣了。

原來她總看雷督理不像個督理,更像個賦閑在家的闊人,直到洪霄九死了,雷督理大開殺戒,她才頗有如夢初醒之感。

樓門口的衛兵見她來了,立刻一磕腳跟一昂頭,緊繃著臉立正敬禮。她習慣了,視而不見的向內走。一樓的客廳垂著亮晶晶的珠簾,簾子後頭是雷督理在和人高談闊論。她等了片刻,待裏面的客人告辭出來了,她才掀簾子走了進去:“大帥。”

雷督理本是歪在沙發上的,此刻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剛來?”

他這麽一陣風似的刮了過來,反倒讓葉春好緊張起來:“不,來了一會兒了,聽大帥在和人說話,就等在外面沒有進來。”

雷督理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轉身走了回去:“糟糕,我方才大吹其牛,都被你聽去了。”

他方才說的那話確實是雲苫霧罩的不著邊際,葉春好聽得真切,卻是不以為意:“大帥那些大話都是專門要說給人聽的,有目的在裏面,所以只算是一種談話的藝術,絕不能說是吹牛。”

雷督理坐回了沙發上:“你倒是會給我找面子。”然後他對著葉春好招了招手:“過來!”

葉春好發現他最近對自己有了點動手動腳的趨勢,所以只向前走了幾步。和他隔著一張茶幾,她站住了,從腋下抽出那本簿子:“大帥,關於賬房上個月的賬目,我——”

雷督理向後一靠:“有問題嗎?”

“問題倒是沒有,我只是向您做一次匯報——”

雷督理說道:“沒問題就不用說了。”

葉春好捧著簿子,猶豫了一下:“大帥這樣信任我,我反倒有些惶恐了。”

她這話發自真心,因為俱樂部後頭那處賬房專管雷督理暗地經營的走私生意,涉及的金額數目極大。先前這賬房是由林子楓管理的,如今雷督理把管理權給了葉春好。林子楓失去了賬房,得了個秘書長的官銜,一出一進,真是賠大發了。

雷督理聽了她的話,不以為然的一笑:“我的心思,你明白,難道你的心思,我就不明白嗎?你這些客套話,對付別人還可以,拿來對付我,可是顯著你有點兒沒良心。”

葉春好把簿子合好,拿在手裏:“我這話並不是假話。我的年紀和資歷擺在這裏,您讓我負那樣大的重任,我可不是要惶恐嗎?”

雷督理把笑容收斂了,瞪了她一眼:“無論這話是真是假,我不愛聽,你也不許再說了!”

他這種程度的生氣,葉春好是不怕的。而雷督理的冷臉果然不持久,她這邊剛順著他點頭答應了,他便重新又有了笑模樣:“你下午打扮一下,晚上陪我去趟東交民巷。”

“去那兒做什麽?”

“英國大使夫婦今晚請客。”

葉春好聽了這話,只覺得莫名其妙:“大使請客,您去就是了,幹嘛還要帶上我這個秘書呢?”

“英國人請客,請的都是夫妻。可我現在光棍一條,哪有太太可以帶?不帶,又顯著有點兒禿,不大好看。”

“您帶三姨太太嘛!”

雷督理這回看了她一眼,又清了清喉嚨,然後才答道:“我想帶個懂英文、會交際的,也能給我長點兒面子。”

葉春好不假思索的搖了頭:“大帥恕我不能從命,這種場合,實在不是我應該出席的。三姨太太如今也會講好些句英文了,人也漂亮活潑,走出去絕不會給您丟臉,您還是帶著她去吧!”

雷督理看了她片刻,忽然低聲問道:“要我求你嗎?”

他這話一出,葉春好只感覺自己是被將了一軍——拒絕的話是說不出口了,可若是接受了這個要求,她又要以著何等身份去拋頭露面呢?

“可是……”她輕聲問道:“別人要是問起我來,大帥怎麽介紹我呢?”

雷督理想了想,末了反問道:“就說你是我的朋友,如何?”

葉春好垂下了頭:“大帥把話說到這種程度,我再推辭,倒顯得我矯情了。只是我的英文也不好,也不曾交際過。大帥若不怕我出去了給您丟人,那我就去。”

雷督理站起來走到了她面前,先是歪著腦袋看了看她的臉,然後俯身湊到她耳邊低語道:“我真高興,高興得簡直想要親你一下。”

葉春好又窘又急,轉身就走,頭也不回的說道:“那我就不去了。”

葉春好不知道雷督理是從何時生出這個主意的,反正等她走回房時,新衣服和配套的珠寶首飾已經被勤務兵送到了。

新衣服居然還很合身。

葉春好下午梳妝,晚上出門,半夜才和雷督理坐著汽車回了來。

她打開了車窗,讓夜風吹拂她滾燙的臉。今晚真算是見了世面了,她和好幾國的大使夫人都搭上了話,宴會也很盛大,連國務總理都帶著小姨太太來了。

令她驚訝的是,國務總理對雷督理竟然是相當的恭維。當然,當今這個世道,政客是需要軍閥來往上捧的,而雷督理就正是一個手握重兵的軍人,總理多尊敬他一點,也算合情合理。但是總理畢竟是總理——在此之前,葉春好只是一戶殷實商家中的女兒,從未想過自己此生會和這樣高級的階層有關系。

這是老天對她的厚愛,她朦朧中覺得自己不能辜負這番厚愛,她能從一名落魄孤女變為督理的親信秘書,自然也能搖身再變,如有為的男子一般,變成這社會中的一個人物。

這時,一只柔軟溫涼的手掌,覆上了她瘦削的膝蓋。

她扭頭望過去,看見雷督理的眼睛在黑暗中生輝。黑暗隱去了雷督理的歲數,他看起來是異常的年輕俊美。

“多謝你。”他柔聲說道:“辛苦你了。”

葉春好一笑,心中卻是猛然掠過了瑪麗馮的影子,讓她心中一陣不快。幸好那影子轉瞬即逝,並不久留。

撥開了膝蓋上那只手,她忽然懶怠說話,只想這樣坐著吹風。然而那只手在失去了膝蓋之後,腕子一轉,又握住了她的手。

她當即一掙,發出低低的呵斥:“大帥!”

那只手在被她掙開之後,又執著的回了來。手指劃過她的手背,鉆進了她飄飄的喇叭袖,直接撫摸到了她的胳膊肘。她正要說話,雷督理卻趕在她前頭開了口:“別動!”

他側過身來正視了她,看她有點羞又有點怒,一只手隔著衣袖摁住了他的手,不許他繼續深入。她脖子修長,肩膀單薄,腰身和手臂都是那樣的纖細,然而手掌卻是柔軟有力,異常堅決的阻他道路。微微偏過臉對著窗外,她顯出了從鼻梁到嘴唇到下巴的流暢線條,人不是珠圓玉潤的人,可是自有一派安詳溫柔的菩薩相,是個既精致又穩妥的小女子,將來老了,做了一家的老太太,也是慈善尊貴的老太太,榮華與風雨,都禁得住。

雷督理看著她,她看著車窗外,直過了好一陣子,她才低聲說道:“大帥方才還謝我辛苦,如今怎麽就又對我任性起來了?”

雷督理向她挪了挪,卻是答非所問:“你今天真是漂亮極了,和平時大不一樣。”

葉春好依舊望著車窗外,不肯看他:“這只不過是脂粉造出來的假象,一把毛巾就擦去了。”

“就算是假象,也得有個好底子才行。換成我,再打扮也是白搭。”

葉春好冷不防聽了這個比方,倒是忍不住抿嘴一笑:“大帥又說玩笑話,男人和女人怎麽能一樣。”

“當然不一樣。”他從她的喇叭袖中抽出了手:“我胡說八道,只是想逗你笑笑。”

葉春好把雙臂環抱到胸前:“我不敢當。”

雷督理向後一靠:“你這話也是胡說八道!”

葉春好聽他忽然變了語氣,像是帶了怒氣的樣子,但是強忍著不去看他。相處的日子久了,她也發現這位大帥有點陰晴不定,說翻臉就能立刻翻臉,她家的人管這叫狗脾氣,她看雷督理就是個有點狗脾氣的。她不肯順著他的狗脾氣,怕他得寸進尺。

汽車停在了雷府大門口,她先下了去,站在大門外等雷督理。雷督理下汽車時踉蹌了一下,氣得他回頭先將開車門的副官踹了個跟頭,又“咣”的踢了汽車一腳。副官一屁股坐在地上,和汽車一起不敢吭聲。而他大步流星的往府裏走,葉春好見他勢頭不對,剛要勸他一句,可話未出口,雷督理絆在那一尺多高的老門檻子上,已經結結實實的向前拍在了地上。

他這一跤可是摔得夠狠,一點防備都沒有,就這麽兜頭蓋臉的撲在了青磚地上。葉春好剛要去扶他,白雪峰等人從後方一擁而上,早慌裏慌張的邊喊大帥邊圍了上去,七手八腳的把他攙了起來。雷督理摔懵了,站起來後不說話,單是晃,葉春好站在人外踮了腳看他,就看他鼻子額頭都沒事,但左顴骨明顯的紅了一塊。皮肉傷是不打緊的,她放了點心,卻不想雷督理擡手一抹鼻子,竟然抹出了一手的鮮血。

大門內外都懸著電燈,把這一帶照得通亮,雷督理瞧見了自己手上的血,明顯是嚇了一跳,慌忙伸手又去抹,幾下子就抹了個不可收拾。忽然擡眼看到了人群外的葉春好,他一把搡開了面前的副官,對著葉春好便是大吼:“你看什麽?我摔成這樣了,你就是幹看著?我摔死了,你也幹看著?”

葉春好被他這一吼震得面紅耳赤,臉上登時就掛不住了,下意識的想走,可雷督理見她呆站著不言不動,越發惱火,繼續大吼:“你還看?你是傻子嗎?你不知道給我擦一擦?”

他這話一出,白雪峰立刻掏出手帕上前要給他擦手擦臉,然而隨即就被雷督理推了開:“不用你!讓她給我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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