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是大涼國唯一的公主, 自小就是被寵著長大的，這才養出她隨性直白的性子。

回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冬天, 嘉敏快到了婚配的年紀, 她的生母劉貴妃也已經在替她物色駙馬的人選, 嘉敏也看出了她母親的心思。

嘉敏為人處事簡單, 但不代表她就是個笨的, 身在帝王之家, 就註定是會身不由己，她向來是個會為自己打算的，雖說她看不上母妃選的世家子弟，但也不會明著拒絕，只是撒嬌著跟她母妃說, 想在宮裏多留兩年。

可現在不一樣了，她遇見了宋端。

在江南時，嘉敏後來和宋端還是有聯絡的，她無需男女之防, 時常出入宋家大門，以知州侄女的身份往宋府裏送了好些謝禮。

嘉敏還記得, 她第一次拿著名帖登門拜訪時，宋端正被按在正廳中間的小桌板上打板子，威嚴的長者坐在上頭，面色冷酷，指揮著底下人將板子往他身上招呼。

嘉敏想不到因為自己的緣故，讓他受罰了。

宋端家教甚嚴, 祖父和父親都是有名的儒士，去煙柳之地就算了，可偏偏還拿自家的錢去贖姑娘，這不是敗家嗎？要是再不管教，將來指不定還會出什麽事。

再說，誰也想不到一向循規蹈矩的宋端會做出這麽讓人大跌眼鏡的事。

嘉敏承認，一開始她啊，也是看上了宋端長得好，就算是在京裏也沒有見過比他還好看的男子，後來兩人的交談多了起來，才發現宋端這個人才情也是相當不錯的，作詞作畫都是大家之風。

不怪嘉敏會多想，她特意打聽過了，宋端從前可沒有對別的女子這般親近過。

只對她一個人這樣。

宋端是喜歡她的，他甚至還想過要娶她，如果後來沒有發現那些事。

嘉敏去求了她的母妃，她說的隱晦，只含含糊糊說自己心有所屬。

劉貴妃當時什麽都沒說，只喝了口茶，過了兩天把她喊到跟前，語重心長，“敏兒，你該知道你的婚事就連母妃也是做不了主的。”

嘉敏都懂，可她也想試一試，她說：“母妃，來年春天他就要進京參加科舉，先前的鄉試、會試的頭名都是他，若是他中了狀元，您便去父皇跟前替敏兒說些好話吧，我是真的喜歡他。”

自己的女兒當然是會心疼的，劉貴妃經不起這樣的哀求，松口同意了。

如果那人真的中了狀元，這樁婚事也就不難了。

寒冷的冬天很快就過去了，禦花園裏的花也漸漸綻放開來。

嘉敏等啊等，從考試那天開始等起，放榜那天她迫不急待就去看了，她找了好幾遍都沒有看見。

怎麽會沒有？

她根本不知道宋端沒有參加科舉考試。

科考的前一個月，他就被送進了凈身房裏，成了一個閹人。

宋端被四個力大如牛的太監按在凳子上，動彈不得，他臉色蒼白，額頭的汗珠順著臉頰滴了下來，褲子被人粗魯的脫了下來，他紅著眼睛，大聲的嘶吼，“你們放開我！”

老太監反手就狠甩了他一個巴掌，狠聲道：“我這刀要是力道沒把握好，你可就連命就沒了。”

掌刀十餘年，今兒這人是他見過最好看的這個了，就靠這姿色想在宮裏混個風生水起也不難，只是這脾氣太倔了，難免要吃些苦頭。

老太監下刀的同時，宋端當場就疼出了眼淚，猩紅著眼，裏面有憤恨、絕望還有心如死灰。

他昏了過去，再次醒過來是在一間破舊的小屋子，裏面住了不止他一個人。

有人扔了一套太監服在他的床邊，“趕緊穿上，幹活了。”

幹的是最下賤的活，禦馬監裏的小太監，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的人物。

宋端太倔強了，他哪裏吃過這樣的苦，受過這樣的折辱，從前他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人人艷羨。

他從小在書裏學的就是正道，可是在最底層的皇宮裏，只有人心險惡，趨炎附勢。

太多的事他做不來了，他不會攀龍附鳳，也不會做些陽奉陰違的事情。

宋端進宮一個多月來，身上的傷多的都數不清了，欺負他的人不在少數，在面對那些屈辱時，他不是沒想過死，可是他不能。

他還沒有報仇。

血海深仇，只能靠他來報。

宋端是憐憫自己的，在人生最不堪之際遇見了更加不堪的事情。

他沒意識到禦馬監乘筆太監看向他的目光的危險性，那是一種興奮的勢在必得的目光。

一直到後來，宋端都記得這個太監的名字，也不敢忘記。

他叫劉元，身材微胖，相貌和藹，可為人狡詐陰毒，宋端大半的手段都是從他身上學來的。

劉元壓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憤怒的吼過，可這個人有武功在身，他太弱了，弱到不堪一擊。

那天夜裏，太疼的，宋端被折磨的都沒了知覺，他衣不蔽體的躺在床榻上，看著劉元人模人樣的穿好衣服，臨走前，劉元還留句話，他說：“你跟著我，我保證你在這宮裏橫行霸道。”

宋端是怎麽回答的呢，他笑著點頭，說：“好啊。”

不答應又能怎樣呢？劉元有的是手段。

橫行霸道多好啊，能隨意的將人踩在腳底下，能隨意的踐踏別人的尊嚴還有希望。

宋端渾身都是疼的啊，他爬起來清洗好自己，若無其事的出了門。

劉元幾乎是每夜都來，用盡了各種姿勢。

宋端知道他會武功，卑微的連自己都唾棄，他穿著劉元最喜歡看的衣衫，走到他面前求他教自己武功。

劉元答應了，可他付出的代價也一丁點都不少。

劉元也做到了他承諾，他很快就有了機會去禦前伺候，差事輕松做的好還能討得皇帝的歡心，他聰明，什麽事都學的飛快，加上本就才學不凡，元帝對他刮目相看是遲早的事。

他更為得寵了，幾乎成了皇帝身邊最得勢的太監。

就是在那時，他再次和嘉敏相遇了。

其實在金鑾殿門前相遇之前，宋端還看見過一次嘉敏，遠遠的，也是在那一天他才知道原來嘉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樣鮮活明亮的人兒啊，這輩子都不可能是他的了。

宋端在嘉敏震驚的目光中緩緩跪了下來，他扯了扯嘴角，發覺自己真是笑不出來，他俯首叩頭，落地的聲音砸在她胸口，“奴才叩見殿下。”

奴才。

他現在就是個奴才啊！

嘉敏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回神讓他起來，嘉敏的眼眶都快崩裂了，死死揪著他的衣袖，一字一句問：“宋、端？”

他笑的天地失色，“是奴才。”

劉元終於被宋端給弄死了。

宋端親手用刀子將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來，當著他的面煮熟了餵給了他的父母，割了三百多刀劉元還沒有死，露出來的骨頭很嚇人。

可宋端一丁點都不害怕，這千刀萬剮的本領還是劉元親手教給他的。

看著劉元猙獰的臉，宋端少見的開心了，發自肺腑的笑容好看到讓人著迷，他晃了晃刀，聲音清冽，“往後我活多少年，你便活多少年，一天都不能少。”

這才是生不如死的活。

痛到求死不能。

宋端出了牢獄，用帕子擦幹凈了自己的手指頭。

如今他已有了自己的單獨的院子，雖然依舊很小，但已經好很多了。

他還是很喜歡看書，從書架裏拿書之前，他用清水洗了三遍手，到了點，他又該去金鑾殿伺候著了。

不過是些個端茶倒水的活，不難。

夜裏，有人來接班，他從金鑾殿裏出來，回廊處，嘉敏倔強的站著，她恰好擋住了他的路。

他跪下來，還沒來得及請安，就聽見嘉敏的尖叫，她瘋了似的，“你不許跪我！”

你又怎麽能跪我！

宋端含著諷刺的笑，站起身，“公主無事，奴才便告退了。”

嘉敏根本攔不住他，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他身上藏青色的衣袍仿佛還帶著當年的顏色。

河畔柳堤，再無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我跪下，對不起我舅舅。

可伏筆一早就埋好的嗚嗚嗚

舅舅在公主面前自稱奴才對我簡直暴擊……

舅舅番外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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