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忐忑不安的跟著綦鴻耀走進療養院的活動室。綦鴻耀說，一般這時候，母親會在活動室裏看看書，天氣好的時候，會曬一會太陽。

要知道，德國能曬到太陽的日子並不算多，所以即便是冬季偶爾出現陽光明媚的天氣，也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而我現在看到的情況就是，母親穿著舒適的家居服，外面套了件小毛衫，腿上蓋著毯子，坐在放置在落地窗邊上的躺椅裏，手上還拿著一本沒看完的小說，閉上眼睛安安靜靜的睡著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和療養，母親顯得更是白皙了一些，也顯得稍微豐韻了一些。睡著的母親，面容淡雅，五官秀麗，恬靜得讓我產生了錯覺，錯以為她從來不曾對我展現過那麽恐怖，那麽猙獰的一面。

綦鴻耀拉過椅子坐在了母親的身邊，小心的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母親的眼睫動了動，轉而慢悠悠的醒來。

“你來了！午飯吃過了嗎？”母親揚起一抹笑容，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聲，溫柔地問道。

綦鴻耀同樣輕柔的聲音回答她：“吃過了，今天是小羽和小舜一起做的午飯，味道很好吃。你快些好起來，我們一起回家吃。”

母親或許是察覺了什麽，她轉頭望了過來，在看見我的一瞬間，似乎有些遲疑，又有些難過，努努嘴|巴，卻沒說什麽。

“安琴還好嗎？她好久都不曾來看過我了！”母親輕聲的嘆息。

綦鴻耀一直握著她的手說：“淑惠，安琴就站在你身邊啊！你看那就是安琴！”

母親再次望了過來，笑著說：“鴻耀，你別安慰我了，那姑娘怎麽會是安琴？安琴現在還恨著我呢，更不會來看我的。”

我瞬時睜大了雙眼，捂著嘴！

天啊，我的母親竟然不認識我了！竟然……

這時，就連綦舜宇都感覺出了不對勁。“蔣姨，您再看看，站在我身邊的真的是安琴啊！”

母親笑了笑說：“小舜，我知道你很乖，你身邊的是綦小羽，不是安琴！我自己的女兒怎麽會認不出來呢！不過也罷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吧……”

綦氏父子也都驚訝得完全反應不過來了，看看我，又看看母親。

我微微退後了兩步，我試想過，再次見到母親的時候，所有會發生的事情的可能性，唯獨沒想到，母親竟然會不認識我。

正想轉身離開這裏的時候，卻猛然發現趙衢抱著一束鮮花站在了活動室門口。

他快步朝我走過來：“安琴！你今天也過來看蔣姨了！”

綦舜宇馬上把我拉到他身後護著：“趙衢，你離安琴遠一點！”

而此時，母親卻很高興地招呼著趙衢：“小衢你來了，來來，我跟你介紹介紹，這是安琴的爸爸綦鴻耀，那是安琴的哥哥綦舜宇，還有綦小羽。咱們就快是一家人了，你也要多跟他們走動走動啊！”

“蔣姨！安琴不會嫁給這種心口不一的變|態男人的。”綦舜宇忍不住低聲吼了出來。

“小舜，怎麽這麽沒禮貌！小衢是安琴從小到大青梅竹馬的男友，他們遲早要結婚的。你再這麽說，阿姨要生氣的。”母親的口氣突然變得嚴厲了起來。

“淑惠，別著急，孩子們的事情孩子們自己去解決吧！你就別擔心了，安琴最後要嫁給誰，安琴自己會選擇好的。你到時候只管開開心心做丈母娘，女婿敬的茶就好了。”綦鴻耀趕忙安撫著母親。

綦舜宇一直護著我，他對趙衢低聲怒道：“趙衢，你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樣，我是不知道你用什麽手段最終留在了德國，但是你以為這樣就能繼續糾|纏著安琴，那可就打錯了算盤。”

趙衢反而無所謂一樣的聳聳肩，笑了一下，轉身朝著母親走過去，他對母親說：“蔣姨，我來看您了，聖誕節快樂！”

母親笑著收下了那一束鮮花，對他道：“安琴沒跟你一起來？你們還在鬧意見嗎！哎，如果那時候我不是那麽逼安琴就好了，弄得她連你也誤會了。”

趙衢僵了僵臉，望了我這邊一眼，隨即道：“蔣姨，沒關系的，安琴心軟，我再勸勸她就好了，下次我帶她一起來看您！”

母親笑著點頭，又拍了拍趙衢的手說道：“你們快點和好，趁著我身體還好的時候，趕緊把婚給結了，我還等著喝你的女婿茶呢！如果能早點生個孩子，我還能幫你們帶帶孩子。”

我緊緊抓著綦舜宇的衣服，猛地一瑟縮。

原來，在母親的心目裏，我只能嫁給趙衢。

閉了閉眼睛，我轉身快步離開了活動室。

**

原本歡樂聖誕的氣氛，也因為從療養院的事情之後，而變得有些不那麽愉快了。所幸，趙衢沒有跟著我們回來。

雙手捧著一杯熱茶，坐在沙發上，依然還有些顫|抖。

綦鴻耀沈默的坐在我身邊，他嘆息了一聲，說道：“安琴，我也沒想到，淑惠竟然變成連你也不認識的地步了。今天的情況我會跟她的主治醫師溝通溝通，看看是不是還有沒檢查出來的精神疾病。你也不要太擔憂了，哪怕淑惠這後半輩子都住在療養院裏，我也不會拋棄你們母子的。”

不，我擔憂的並不是這些。我只是擔憂，母親這麽固執的，要撮合我和趙衢，到底是為什麽？難道還是之前的執念，一直沒清除的執念嗎？

可是，為什麽母親會認不出我了呢？我站在她的面前，她甚至知道綦小羽這個名字，卻獨獨忘記了我的樣子。

“趙衢的事情，我和你哥哥會幫你處理好。我們不會讓你落入那種壞男人的手裏，但是你現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也並不算很好，讓爸爸很擔心啊！要不，元旦之後，我讓小舜去幫你辦個休學手續吧，好好的去散散心，出去旅游旅游，等你狀態好了再回來讀書也行。”綦鴻耀伸手在我頭發上揉了揉。

我望向他，說：“不用了，我還是繼續上課吧，也只有上課的時候，我或許會忘記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實在不行的時候，我會去看看心理醫生，這次我肯定不會硬扛的。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可是……”

“大叔，謝謝你對母親最後的不離不棄，母親有你的照顧，我也就放心了。完成學業一直是我最大的心願，以後不是還要幫綦舜宇照管輝騰嗎！放心，我不會走歪路的。”我喝了口茶，心情慢慢的舒緩了一些。

果然，綦鴻耀誤會了我這段話的意思，他還以為我會想不通去尋了短見。不過最終還是理解了我的意思。

“對不起！爸爸沒想到那時候一的一個決定，最終會變成這樣的結局。我這一輩子辜負了兩個女人，害了兩個孩子。小舜的媽媽我沒能挽救，只希望淑惠能好轉，然後我們老兩口相伴到老。”

綦鴻耀好似突然間老了幾歲，不再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那種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的模樣了。

他的耳邊，鬢角的位置，還生了一些白發。

晚飯依舊還是很豐盛的，綦舜宇既是學霸，更是手巧的居家好男人，真不知道誰最後會有這個榮幸成為他的老婆。

吃著熱乎乎的美食，淺酌兩口甜美的熱紅酒，我們三人圍在客廳的茶幾邊，坐在地毯上，邊看電視裏的各種慶祝節目，邊聊著亂七八糟的話題，吃著晚飯，也算得上是其樂融融了。

三人都喝得有些暈乎乎的了，看看時間也快到半夜，於是我先上樓去洗漱，準備睡下了。

剛從洗手間出來，還在擦著頭發，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一條信息的聲音。我走過去，點亮屏幕，卻看見了一條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信息。

雅恩：聖誕節快樂！

我楞楞地看著這條只有五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的信息，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聖誕節快樂！

手指幾乎是在顫|抖的按出了同樣的一條信息，發送了過去。

很快，他又回覆了過來：謝謝！媽媽說禮物很漂亮，她很喜歡。

我：不客氣。安吉拉也送了我非常棒的禮物，還有聖誕小餅幹很好吃。

雅恩：爸爸說今年的杯子很漂亮，可以放在他的書房裏當筆筒了。

我：我也有一個同款的筆筒。

然而，這次他很長時間沒有回覆過來，我躺在被窩裏，抓著手機不肯放松。

就在我快睡著的時候，手機又亮了：身體好些了嗎？

我：好多了！打算重修一年。

雅恩：爸爸跟我說了，盧卡斯也告訴我了，有個學長在給你補課。

其實，我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的吧？都知道的吧？都知道的吧？可是為什麽我就聽不到你的任何一句安慰呢？

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安慰對我來說就像是一顆救命的藥丸，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針，哪怕只有兩三個字的安慰，也比任何人的關心都更讓我安心。

可惜……

從來沒有……

眼淚從眼眶裏滑下……

雅恩的消息再次傳來：安琴！我想你！非常的想你！想到你就不能呼吸，就心痛。可是……

我知道，可是你想到我，就會想到安德烈死在你懷中，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幕……

同樣，我也永世無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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