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映川皺了皺眉，擋住何綺綺，往那車子那邊走去，他不知道有沒有拍到何綺綺的正臉，那伸出車外的相機對著他幹脆就明目張膽地一通拍，沒等他走近，出溜一下倒退著將車從巷子裏開跑了。

人跑了，顧映川也沒法，這一路開車過來心裏著急，也就沒註意防著別的。

何綺綺還是暈暈乎乎的，看顧映川走了又回來，立刻抱住他的腰委屈道：“顧映川，我還以為你也不要我了呢……”

隔著幾張桌子的隔壁排檔裏坐著幾攤兒搖色子喝酒起勁的客人，這會兒也看了過來，顧映川怕引起更多的註意，拉著何綺綺起來哄她回去，何綺綺就點點頭，乖乖站起來跟著他走了。

還沒走出排檔街，巷子裏忽然湧出來七八個人，一言不發，舉著相機爭先恐後地迎著兩人就劈裏啪啦一頓拍，更有人錄著視頻就過來了，閃光燈在黑暗裏亮得刺目。

何綺綺在迷糊中沒有任何防備，驚叫了一聲，哆嗦著直往後退，顧映川拉了一把沒拉住她，伸手去擋離得最近的相機，那人卻轉了鏡頭一個勁兒地對著何綺綺的臉閃快門，何綺綺往後躲著被排檔放在路邊的塑料凳一絆摔了一跤，膝蓋磕在水泥墩子上，破了皮，血滲了出來。

那人也沒料到這情況，楞了楞，顧映川卻一下火了，邁過兩步，一拳揮過去，那人躲閃，一個踉蹌後退摔在地上，頓時有人叫起來：“顧映川打人了！”

快門閃動的聲音更密集了。

顧映川拉起何綺綺，把她的臉按在懷裏，胳膊環住她的背，往停車的地方走去。這回倒是沒人沖過來迎面拍了，可身後的拍照聲就一直跟下雨似的啪啦啪啦沒有停過。

懷裏何綺綺一直在哆嗦，那一回跟顧映川一起被狗仔圍的時候，她人是清醒的還知道有意識地控制和對抗，這次意識是混沌的，對於突然刺激的反應也是最直接的生理性反應，頭暈耳鳴，胃裏一陣陣痙攣，惡心想吐。

顧映川把她安置在車上副駕位上後，她人就弓成了個蝦米，臉色慘白，手摸過去冷汗把後背的衣服都浸濕了，顧映川又是後悔一時大意，又是擔心心疼。

之前圍著的幾個狗仔多少也看出有些不對勁，何況把人一個姑娘都逼得都摔倒了也是有點不像話，在兩人上車後也就沒跟過來。偏有兩個求功心切，不肯放過，還一直跟到車邊對著車內一通拍，顧映川頓時火氣上來，什麽都不想管了，推了車門就要下車。

已經邁出一條腿了，覺得後面衣服被扯住，回頭看，何綺綺還是弓著背，左手拉住他衣服的一角，偏了頭看著他，小聲說：“……我們回去。”

顧映川頓了一下，捏了捏她的手，又坐回車裏，關上車門，將車一路倒著出了巷子，往酒店開去。有了這樣勁爆的料，狗仔們自然是要跟的，也紛紛開車跟在後面。顧映川也顧不得管他們跟不跟了，一路上都試圖跟何綺綺說話，安撫她，不過大概是意識不清醒的緣故，何綺綺過了最初的那陣兒後，倒是很快鎮靜下來了。等顧映川把車停在酒店車庫時，她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

顧映川把人抱回房間，用溫水絞了毛巾把身上的汗擦了，腿上磕破皮的地方用酒店提供的藥水做了處理，然後才給章巖打了電話說人帶回來了，讓他跟家裏說一聲不用擔心，章巖問要不要現在來接她回去，顧映川想了想說：“睡了。讓她自己先緩緩吧，明天我問問她怎麽想的。”

掛了章巖的電話，又打給梁弘：“有個事兒你得兜著……”

聽完了事情的梗概，梁弘在電話裏“操”了一聲，過了會兒問：“哪幾家的？認出人沒有？”

“沒有，當時顧不得。別的也就罷了，但有人拍到了她的正臉，這個一定得攔下來，該花錢花錢，該罵人罵人，別讓她的照片和視頻流出去。”

梁弘怒道：“什麽叫別的也就算了，顧映川你別指望現在就能退休，等老子跟那幫孫子算完帳再來剝你的皮！”

顧映川又把趙柯叫來，在外間交代了些事，再等洗完澡上床已經過了夜裏十二點了。躺下沒多會兒，何綺綺動了動像是醒了。

顧映川半撐起身子，問：“怎麽了？想不想喝水？”

搖頭。

“想不想起來洗個澡？”

還是搖頭。

“晚上那會兒嚇到了？”

“……什麽？”有點茫然，像是不記得了。

顧映川估摸還是醉著，沒完全清醒過來，摸了摸她頭，說：“接著睡吧，我在旁邊呢。”

“顧映川，你說我怎麽辦呀……”聲音發著顫，人迷迷糊糊爬過來，兩手一齊上來摟住他腰，“我爸爸本來就不喜歡我，現在媽媽又不是我媽媽，生我的媽媽不在了，我怎麽辦呀……”像是著急的很，眼淚都急出來了，“……那是不是，外公外婆也不是我外公外婆了？他們會不會就不要我了？還有小舅舅，連小舅舅也跟我沒關系了……還有何彬彬，可是何彬彬他在美國……”

顧映川一邊給她拍背順氣，一邊聽她語無倫次地說著，等她說完了，才說：“他們都還在呀，沒有人不要你啊……”

“那他們怎麽都不找我啊……”何綺綺還在無意識地抽抽嗒嗒。

顧映川把手機遞到她面前，“你看，你媽媽跟小舅舅不是都給你打電話了嗎？你爸爸後面也給你打電話了，你看……”

懷裏的人擡頭胡亂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看清沒，又開始重覆：“他們怎麽都不要我啊……”

顧映川沒轍，只得說：“因為他們知道我去找你了……”

“只有你要我，他們都不要我了……”

“寶貝兒，沒有人不要你……其實不是只有你害怕，他們也會害怕呀。”顧映川耐心哄一個醉酒的人。

醉貓淚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不懂。

“怕你不要他們，怕你會心有芥蒂。”顧映川停了一會兒，問：“……你會嗎？”

何綺綺沒作聲，腦袋趴在他胸口上，慢慢停了抽泣。過了會兒，顧映川估計她是又睡過去了，倒是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胸口，他準備去拿毛巾給她擦把臉，剛一動身，懷裏的人立刻抱緊了他：“別走！”順勢又在T恤上蹭了一把。

顧映川哭笑不得，只得不動了，看了眼自己的T恤和面前哭得亂七八糟的人，心說這明天酒醒了清醒了，還不定又要尷尬成什麽樣呢。

第二天早上，章巖來酒店接人。何綺綺頭疼，眼睛也有點腫，怏怏垂著頭不看章巖，也不叫人。

章巖順著她目光往下看，看到膝蓋貼的一大塊紗布，跟顧映川嘴賤：“怎麽著？家暴呀？”

顧映川不耐煩對他揮揮手，示意他趕緊走人。

章巖開了門，讓何綺綺走前邊，待關門時還是又對裏面說了句：“你自己悠著點兒，我看今天外面夠熱鬧。”

等到了車上，章巖問：“我說何綺綺，你昨天跑什麽？”

何綺綺頭扭在一邊沒看他，“我沒跑，他話說完了，又沒留我喝茶，我就走了。”

章巖一向不擅長跟何綺綺進行正常對話，但此情此景也不適合他一貫的以撩她生氣為目的的對話，所以章巖及時的閉了嘴，兩人一路無話的回到何家在近郊的別墅。

進門就看見何衍正難得的沒去公司加班，在客廳沙發上看新聞，看著何綺綺進來也沒說話，倒是章惠一聽見門聲，就從樓上下來，見何綺綺膝蓋上包著紗布，急切道：“綺綺，腿上怎麽了？天都這麽涼了怎麽還穿短褲……”

“……我喝醉，不小心磕了。那個……頭還有點暈，先上去睡覺了。”何綺綺垂著眼，默默上樓去了。

章惠很是悵然，何綺綺從小到大跟她最親，最聽她的話，她甜甜地叫著“媽媽”撲到她懷裏撒嬌的樣子仿佛還在不久前。這就要生分了嗎……章惠想著眼圈兒就有點紅了，惴惴不安地在沙發上何衍正身邊坐下來。章巖倒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在另一邊坐著泡起茶來，瞧了他姐一眼，道：“何綺綺是個什麽樣的小孩，你還不知道嗎？”

近中午時，何綺綺從房間裏出來了，換了身衣服，眼睛也消腫了。下樓來，幾個平時不著家的大忙人都還在。

她走到何衍正面前，“爸，那地方遠嗎……帶我去看看她。”

何衍正怔了怔，起身打了個電話，然後示意何綺綺跟他走。

司機開著車很快出了城，一路上父女二人都沈默，細想起來這算得上是父女倆第一次長時間單獨相處，從前沒有話說，現在更找不出話說了。何衍正有幾次試圖說點什麽，最終還是沒開得了口。

車子開了近兩個小時到達墓園，兩個人進去逗留了一個小時後出來。

司機對這裏是輕車熟路，這些年來沒少來，不過從來都是何衍正一個人來，這次帶了何綺綺一起來倒是讓人有些意外，但他自然知道不瞎打聽不瞎揣測是做私人司機的第一準則。只是看著父女兩個人一前一後從墓園的大門出來，有點感概，他也算是看著何綺綺長大的，轉眼間孩子長大了，他們這輩人老了，只有那在園子裏的人永遠停留在墓碑照片上不變的樣子。

回程的路上，何綺綺主動跟何衍正說了話：“錢包裏的照片……給我吧。”

何衍正微微側了頭看她。

“……你說對她不公平，那現在這樣，又對誰公平？”

回到別墅已是傍晚，客廳裏沒人，章巖大概是帶著哈哈出去溜了，廚房裏亮著燈，何綺綺走到廚房門口站著，不是阿姨在裏面，章惠挽了頭發系著圍裙在切菜，聽見聲音，回頭看見何綺綺，章惠心裏忐忑，頓了頓，還是問道：“綺綺……今天要回A市嗎？”

“嗯。待會兒就回。”何綺綺低聲應了聲。

“那在家吃了晚飯再走吧。”章惠顯得小心翼翼的。

何綺綺慢慢走進來，在章惠身後站定，輕輕把臉貼在她背上，“……當然要吃了飯再走，我每天可想念媽媽做的飯了。”

再聽到這一聲“媽媽”，章惠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沒敢轉過身去，低著頭切菜，“媽媽多做幾道菜，用保鮮盒裝上你帶回去。下次想吃了我過去給你做……”

晚上，章巖開車跟何綺綺一起回A市。何綺綺抱怨章巖車技不好一坐他車就暈車，章巖嘲諷她明明是頭天醉酒的後遺癥，現在簡直不得了了，還敢學別人喝醉酒。

車子一直開到何綺綺租住房的小區樓下停下，章巖打開車窗點了根煙，一回頭，見何綺綺還在座位上沒走，“怎麽著，還等我送你上去啊？”

“小舅舅……”何綺綺抱著章惠給她打包好的一堆保鮮盒，手指頭無意識摳著外面的袋子，“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所以一直不喜歡我爸……”

章巖往窗外吐了口煙圈，章惠結婚的時候他都已經十多歲了，有什麽不知道的呢，從他的角度他姐姐值得更好的人。

“何綺綺，你跟我有沒有血緣的聯系，說實話我一點兒都感覺不到。對我來說，你跟何彬彬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從小就叫我小舅舅，所以我就是你們的小舅舅，是親人，這是怎麽都改變不了的，比血緣更牢靠的關系，知道嗎？以後你們倆誰敢不認我，我跟誰沒完！”

說著章巖自己被煙嗆了一口，一時又找不到地方戳煙灰，不耐煩對何綺綺擺擺手：“趕緊的，下車！別磨嘰，我這兒抽根煙還有約會要趕呢。”

何綺綺眼眶有點紅紅的跳下車，忍不住還得再念叨一句：“你少抽點煙！誰喜歡跟個滿嘴煙味的人接吻啊！”

章巖：“……”什麽玩意兒？一定是顧映川這個狗東西教的，我們家小孩從前哪裏懂得說這種話！

可是一想到這狗東西目前的處境……章巖拿起手機隨便翻了兩頁網頁，“嘖嘖”了兩聲，手欠的打給顧映川，電話占線，不甘心，又打給梁弘，梁弘這兒倒是接了，沒等他醞釀好調侃的話，梁弘冷冷一句：“忙！”就給掛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本來想寫完兩章一起發，但是我一到寫結尾就開始磨蹭也不知道是什麽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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