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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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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自己都算不出來是第幾次從深沈的昏迷中醒過來了,這次還是被餓醒的,雖然她並沒有什麽食欲。睜開眼看了一圈兒,飛鳶不在,帳子裏格外的安靜,只隱約聽見外面的喧嘩——整個軍隊都在狂歡,石勒大約沒有立刻拔營的打算,長途跋涉和連續作戰之後軍隊也需要得到休息。

宣和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緩緩地撐著坐起來。她還有些頭暈,身上感覺有點兒冷,但呼出來的氣卻發燙,約莫是染了風寒。

帳子簾一動,她擡頭看過去,屏風後繞出一人,聽聲音就知道是飛鳶。她見宣和醒了,連忙快步行到榻前,語帶驚喜:“殿下你終於醒了!”

宣和約略點了點頭,囫圇問道:“什麽時辰了?你去哪兒了?外面危險,你別到處亂走,萬一出個事……”

飛鳶忙點頭:“奴婢知道的。”

“還叫奴婢?”

“啊……我,是我。”飛鳶輕輕地翹了翹嘴角,隨後擡手摸了摸宣和的額頭,語氣便帶了些擔心:“殿下,現在已經該就晚食了,您睡了一天,現在有些發燒。我剛剛就在外頭,沒出去亂走,就想為您求些藥來著,門口的守衛已經去通傳了。”

宣和一楞,道:“不過一個風寒,回頭就好了。”

飛鳶卻道:“殿下,現在五月,時疫多發。前些日子的戰報裏不是還說匈奴人的兵營裏起了一次麽……何況這裏那麽多死人,什麽都不如宮裏,小病不治,回頭再鬧起來要如何是好?”

“讓軍中疫病橫行,倒也是個不錯的法子……”宣和喃喃。

飛鳶手一抖:“殿下瞎說什麽呢!”

“開個玩笑。”宣和一笑。

“這種玩笑開不得!”飛鳶嚴肅道,宣和的表現讓她有點兒生氣。

“好,我不說,姐姐說的話,哪裏敢不聽。”宣和妥協。

飛鳶一楞,臉又紅了:“殿下……”

“吃飯了。”帳子簾一掀,一個士兵進來把食盒一放,轉身便走。看來石勒還專門吩咐了這邊的夥食,宣和想。

飛鳶趕緊過去把盒子打開:“殿下您一天沒吃東西了,正好送來了,您就趕緊吃一點兒。原本身體就沒養好,這下連著那麽多天都沒好好吃,也沒好好休息。”裏頭是一碗湯,兩碗飯和兩個菜,都是肉菜,湯看著也是肉湯。“沒有蔬菜啊……唔,有肉也行,殿下瘦了好多,補補身子……”

宣和聽她拿碗拿筷的動靜,心頭疊床架屋似的憂傷上面終於浮出些松快,她正想要下床去,飛鳶的動作卻突然停了。宣和擡頭就看到她僵在那裏的背影,奇怪道:“怎麽了?”

“殿、殿下……”飛鳶戰戰兢兢地回過頭,驚恐地看向她。

宣和心頭咯噔一下,升起了不祥的預感:“怎麽了?”

飛鳶端著碗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她想開口說話,卻哆嗦著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宣和穿了鞋走了兩步,飛鳶手裏的碗也抖得再拿不住,啪一聲掉到桌案上,裏面的湯灑了一桌。

宣和心頭一跳,不由得也倒吸了口涼氣:“那是……?”

“殿下……”飛鳶腿都嚇軟了,跌跌撞撞地往宣和撲過去。流地全是湯水的桌上,赫然是一截人的手指。

宣和的牙齒不由自主地打起架來:“人肉?”

飛鳶幾乎又要哭了:“殿下,您別過去,別看……”

宣和一步一頓地走到桌案前,抖著手取了筷子又去撥了撥那碗蒸肉和燉肉,在看到斷骨的時候猛地捂著胸口嘔吐起來。她一日一夜沒有吃任何東西,只喝了些水,這會兒吐出來的全是酸水。飛鳶趕緊過去扶住她,含著淚為她順氣。

人肉……他們居然吃人肉!宣和嘔得眼冒金星,幾乎喘不過氣,就好像有一只手伸進了她的喉嚨再往外拽。本來她就不舒服,要不是那點兒憤怒在撐著,只怕又要暈過去了。飛鳶見她不嘔了,急忙遞了水與她,宣和喝了兩口,又繼續吐起來,那架勢是不把胃裏的東西吐個一幹二凈誓不罷休。

“扶、扶我出去看看。”宣和搖搖欲墜,心頭如火燒一般,嘴裏也凈是怪味。

“殿下,這……”

宣和又想起什麽,撥開飛鳶的手,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你別跟去,你在這裏等著,我一個人去。”

“殿下您別去,別去!”她急忙拉住宣和的手。

宣和回身輕輕在她腦後一點,飛鳶就軟了下去。宣和將她拖到榻上,蓋上薄被,用袖子將嘴一抹,掀了帳子簾便跑了出去。門口有兩個人執勤,自然是將她攔住了:“站住!要去幹什麽!”她一句話不說,劈手抽出一人腰間的刀,無常一起,兩刀就將他們解決了。有巡邏的看到,大喝道:“做什麽呢!”宣和理都不理,提著刀直接就朝著飄來香味的地方走去,那令人作嘔的香味。

“嘿!說你呢!什麽人!”先前那幾人追了上來,宣和以刀為劍,回身就是一刀,他們都來不及反應就軟了下去,喉間緩緩地流出了鮮紅的血,滴到臟兮兮的地上。

宣和一個人就在營帳裏掀起了騷動,頗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許多正在吃飯的人武器都來不及拿就被她一刀送去了西天,等她到了炊煙裊裊的炊事營帳,身後已然丟了一串屍體。漢軍營裏有許多人都見過戰場上的宣和,見她瘋了一樣地殺了那麽多人,此刻披頭散發像個女鬼,又沒個人組織,根本不敢上前來。也有好多不怕死的圍過來,宣和腳下踩著泥鰍步,手上使著比先前更加純熟的無常劍法,圍觀的人只覺得光一閃,便再也沒有了呼吸。

她不斷顫抖的手中提著沾滿了血的制式長刀,氣喘籲籲地站在幾口大鍋前,裏面煮著的是切成塊的人,一只手臂就支在咕嘟冒泡的湯面上,火堆旁就是猙獰的人頭。以她圍圓心一丈之內都沒有人。旁邊的營帳裏傳來女子的淒厲的尖叫和匈奴人快意的大叫,宣和猩紅的雙眼註視著帳子,似乎醞釀著一股風暴。等聲音小了,簾子忽然一掀,一具□□的女屍被拋了出來,提著褲子的士兵緊隨其後,同時圍著圍裙的人從帳子後繞出來,將屍體攔腰一抱就帶到了過去,不多時濃郁的腥味就飄了過來。

“什麽人?怎麽回事!”那個原本還一臉洩欲過後的輕松饜足的士兵猛然一驚,他身後還有幾個差不多情態的人走出來,“堵著幹嘛呢!”

“餵……這怎麽了?”幾人推推搡搡了一陣,看到宣和孤零零地站在空地上,背後是拿著武器卻不敢上去的同伴,莫名其妙地心頭發虛。

忍住胃部抽搐一般的疼痛,宣和擡眼死盯著幾人,讓他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什麽情況……?”

宣和咽下口裏的那股血,咬牙奔上前去,足尖一點,雙手持刀,輕靈地在幾人中穿行,一招“撼樹”試完,那幾人渾身爆開可怕的血口,瞪大了眼睛,話都沒說出來一句便直接倒在了血泊裏。

她沒敢掀開帳子,平覆了一下略微急促的呼吸,直接轉到後頭去,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最開始看到的那具女屍,已然分屍了,幾人正在清洗,旁邊放著好大一盆血。除了這一具,更有好幾筐洗好準備入鍋的人肉和隨手丟棄的遍地人頭。

“嘔——”宣和此時終於支持不住了,空氣那股腐臭、腥臭和煮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成為了一種說不出詭異的味道。她聞著這味,不斷地嘔吐,然而再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吐出來了,最後吐到地上的竟全是血。

一場屠殺幾乎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宣和跪到地上,忍受著將她逼得瘋狂的恨意和狂怒,堅持著沒有暈過去。她借著刀維持著跪立的姿勢,連自己都不知道地徑直哭了出來。冰冷的眼淚混著滾燙的血液往下落,她渾身顫抖著,緊握著刀柄的手都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臉上毫無血色,慘白得嚇人,還渾身是血的宣和在周圍人的眼裏已然與魔鬼無異。

石勒接到消息匆匆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的場景,他啐了一口,指著自動讓出一條道的士兵們大罵道:“你們這群廢物!連個女人都對付不了!”

宣和聽到他的聲音,緩緩地回過頭去。石勒被她淩亂的額發下那冰冷的目光刺了一刺,腳步不由得有一瞬間的凝滯。

他|娘的,老|子在怕什麽?

他大步跨到宣和面前,一把將她提了起來,狠聲道:“你居然還有本事在這裏發瘋?”

“呵,發瘋?”宣和冷笑,“還不知道誰是瘋子呢!”

石勒鉗住她的下巴,一用力,宣和的眉頭就皺起來。他咬牙切齒道:“別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宣和的眼底滑過一絲嘲諷:“我還怕你殺了我不成?”

“你不怕死是吧?那我就把你丟進營|妓房裏,三萬個人,我看你能活幾天。”

“你也可以試試。”宣和毫不示弱地冷笑,“先看我能殺掉多少人……不,你們全都不是人,是畜生!禽|獸!有人會吃人的麽?”

“吃人又如何?你們漢人把我們當人了麽?所以你們在我們眼裏也不是人,是人牲罷了!”

“哈?這你都好意思說出來?你這一身本事不是我們教的難道還是你從狗肚子裏刨出來的?當初準你們這些蠻人內遷簡直就是最大的錯誤,給你們教化,讓你們在漢地生存,結果養出一群吃裏扒外、狼心狗肺的東西!狼狗熊獅都不吃同類,你再怎麽說也掩蓋不了同類而食的事實,吃人了就是吃人了,你這樣都不覺得惡心麽?你們從頭到尾就不是人!”

“你以為你們漢人就沒有吃過人麽?”

“怕我說了麽?這就想岔開去?”

二人就這麽對峙著,宣和被迫仰著頭,嘴裏全是血,惡狠狠地瞪著石勒。她早已精疲力竭,此刻被他抓著,疼得渾身發抖,忽冷忽熱,眼前幾乎都模糊了。石勒看著眼前這個強撐著卻依舊沒有示弱的女子,憤怒之餘卻覺得無處發洩。

“掃興。”石勒怒斥一聲,將她往地上一摔,然後刀尖一挑,從鍋裏挑出已經煮好的人肉,疾步向她走去,再次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嘴,“吃!給老子吃!骨頭都給老子嚼碎了吞下去!”

宣和只感覺一股濃重的惡心漫上來,舌尖觸到燉得酥爛的人肉,反射性地就幹嘔起來,無論石勒如何將那塊骨頭往她嘴裏塞她都吃不下去,眼淚橫流。

“吃!”石勒惡狠狠地將肉往她嘴裏塞,宣和嘴裏全是血味,她奮力地掙紮起來,然而石勒的手像鉗子一樣讓她根本無法掙脫。宣和的心裏只剩下了狂怒和憤恨,她死死地瞪著發瘋了一樣的石勒,發出一聲無聲的怒吼,抽出石勒固定在靴子上的匕首,狠狠地朝他刺去。

他吃痛之下往旁邊一挪,總算松了勁,宣和在眼前那片黑暗吞噬視線之前一個翻身撲上去,刀刃閃著寒光落下,石勒一伸手就捏住了她的手腕,再一個用力,便聽宣和一聲慘叫,生生痛暈過去。

“瘋女人!”石勒將她摔到一旁。

王彌在一旁看了有一會兒了,在他眼裏這就跟場鬧劇沒有區別。他走到石勒面前,問道:“將軍何不直接殺了她?”

石勒又瞧了她一眼,冷聲道:“老|子就要挫挫她的銳氣!讓她跪下來舔老|子的腳!”

王彌挑了挑眉。

“來人!把她帶回去,找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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