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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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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上巳。

上巳未到,京城便已活泛了起來。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紛紛遞帖結伴,約在上巳日出游踏青,祓除釁浴,臨水宴飲。謝閑自然是收到了不少,漱燁看著雪片一樣飛來的拜帖,不由道:“你可真是個大紅人,宣和堂堂公主也未曾得一張,你這兒可好,成山了。”

他頭也不擡:“就因為是公主,豈能隨意冒犯。”

漱燁點點頭:“這也有理。不過這麽多邀約,你打算赴哪個?”

“赴哪個都是一樣,幾大世家向來都在一處,小家族的帖子根本不需理會,遞過來也是權當禮節。”

漱燁回頭又去問了宣和,宣和說:“那天我得進宮去,再同皇兄一道出來。我那頭的事了結了便去尋你。”

“你們真是規矩多。”

上巳當日,一大早謝丞相便帶著謝家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男子騎馬,女眷坐馬車,丫鬟家仆前呼後擁,侍衛持刀護衛一旁,所帶的紗幔、吃食、酒肉、筆墨都裝了足足五個馬車。洛水在洛陽以北,也就半個多時辰的路。出城路上還遇到了同一時間出行的王家和盧家,三大世家幾乎把路擠得水洩不通,隨後跟來的小家族便遠遠地綴在三家的隊伍後,緩慢地前進。漱燁算是女眷,坐在馬車裏吃著備好的點心,手裏拿著話本一目十行。謝閑騎著馬,穿著淺藍色的長衫,外罩白紗,腰間一條白色的腰帶,頭戴長冠,足踏軟靴,與平日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一副氣定神閑波瀾不驚的模樣。而相比於他,其他人看起來就要鄭重一些。

漱燁在車裏晃得昏昏欲睡,要不是謝閑偶爾同她說兩句話,恐怕她就真的直接睡過去了。到達目的地之後,侍衛和家仆們便開始為女眷單獨在上游圍一處幔帳。各位小姐夫人便在丫鬟的服侍下走下馬車,一個個頭戴椎帽,在草地上散步,尋找熟識的同伴,洛水畔這片青草地真是香風浮動。

漱燁自然也下了車,然而這裏的人她一個都不認識,宣和還沒有到,便閑閑地跟在謝閑身邊打量著周遭。她並沒有刻意地弱化自己的存在,是以無論是上前來跟謝閑打招呼的世家子弟還是遠遠地註意著謝閑這大眾情人的小姐們,都分了目光到她的身上,不過她也渾不在意。

圍幔立好之後女眷們便去到裏面,男子們則找地方立起屏風,坐在一處談笑風生。“你要去女眷那邊嗎?”謝閑問。

“沒興趣。我先四處晃晃,你就不用理會我了。”她搖搖頭。上游的帷幔十分透明,雖然不能讓外頭的人看清裏面人的臉,但窈窕的身影映在紗幔上還是別有一番風味。這時候的女子以清臒為美,弱柳扶風為佳,纖腰可真是盈盈一握。這會兒可以看到家裏的長輩已經取了柳枝沾了水為小輩們祓禊,世家少年們的夢中情人一個個排著隊,一舉一動都帶著從小培養出來的韻味。

漱燁看了片刻,笑著指著那頭對謝閑說:“還不如直接讓我撫頂。若是你也要祓禊,何不由我代勞?”

謝閑淺淺一笑,並不答話。

忽然,紗幔裏鉆出一個沒有戴椎帽的窈窕身影朝著他們這邊來,細細一看竟是謝夫人的貼身侍女。她的小碎步邁得極快,卻看起來很舒服,有股飄然而至的韻味。侍女一福身,柔聲道:“四公子,夫人派我來傳話,囑咐您別忘了之前同您說的事。”

“嗯,知道了。”謝閑輕輕點頭,侍女便又福了福,回到紗幔之中。

漱燁聽了這句話,疑惑只持續了不到一秒鐘,眉一挑便問:“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便如你所想無誤。”謝閑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撫了撫袖子,去往人群中。

漱燁點了點下巴:“這就、有點不妙了。”

上巳踏青的傳統由來已久,漱燁幾乎是每一年這個時候都看著青年男男女女約在一起“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春天,多麽適合戀愛繁衍的季節啊。家族裏有意定親的男女在此時相見,若是滿意,那便可以把婚事定下來了——雖說還是父母做主的成分更大,卻也有了很大的自主性在其中。她只是沒想到謝閑這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這些事的人竟然會同意她母親的提議,會來見一見女方,可能就此定下親事……而且,宣和她……雖說她知道了之後一定會難過,大鬧一場應當是不會的,小動作難保不會做一做——畢竟謝閑是教出來的小姑娘,她可不是吃素的。

謝閑坐在吟詩的人群中舉著杯子獨飲,“曲水流觴”這個活動跟後世的擊鼓傳花異曲同工,只不過過程風雅些:銅爵在蜿蜒的水道中流動,停在誰的面前誰就要吟詩。這些對謝閑來說並沒有難度,然而他這樣懶散而冷淡的性子對這個活動並不是很熱衷。

有一只杯子從上游流了下來,到了他們這一段速度明顯地降了下來。上游的人都紛紛關切,有的人便說:“我看這次該輪到謝兄了,這幾輪下來,這詩他還一次都沒有作過!”

“可不是嘛!我們可都很期待謝兄的詩作呢。”

“這些年都無幸拜讀,甚是遺憾!”

謝閑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杯子,只是微微一笑,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銅爵越漂越慢,最終在他身旁的王煦身前打著旋不動了。

“這可不是謝某推脫了。”他笑道。

眾人紛紛大呼可惜,而不幸中標的王煦只得無奈舉杯一口飲下,就著春光賦詩一首。

宴飲過半,謝閑算算皇子公主應該也該到了,便想要離席,王煦眼尖立刻將他攬住:“這就要走了?那可不行,讓你逃過這麽多次,一句詩都留不下來絕對不行!”

聽了他的話,眾人也紛紛起哄:“就是!”

“四公子不夠意思啊。”

“賦詩一首才能走,不作,就坐著。”

“不錯不錯。”

謝閑還是那副八方不動的表情,只揮手讓人取了紙筆來:“在下已有四年未曾開口賦一詩一句,此刻吟詩作賦,在諸位面前怕已是班門弄斧,只會擾了諸位雅興。當做賠罪,在下便將此次盛以墨畫記錄下來吧。”不待眾人答話,已然落筆。謝閑手法極快,且瀟灑自如,寥寥數筆便讓盛會之盛躍然紙上。眾人嘖嘖驚嘆之時,他已再鋪開幾張紙,墨筆幾點,潑墨幾處,竟是將先前賦詩之人的情態以寫意之法繪了出來,線條簡單流暢,細細品來竟是回味無窮。

一陣靜寂之後,人群近乎沸騰——

“謝兄筆力……我等已是望塵莫及了啊!”

“這簡直可與張墨大師比肩了!”

“流傳千古!可流傳千古!”

“不若我們請畫中幾位將詩題在此上如何?”

“這個好!”

謝閑置身在他們再次掀起的高|潮之外,只將畫筆一放,悄悄地抽身而去。

宣和坐著紗攆往洛水畔走,跟她關系比較好的堂兄司馬鄴騎著馬跟她說話。一路同行的除了司馬鄴,還有宣和的兩個姐姐,五個哥哥,不過關系都淡淡的。他們幾人組成了比世家的規模更加浩浩蕩蕩的隊伍,於是走得就格外地慢。宣和明顯地有些心不在焉,司馬鄴打趣她:“急著去見你的閑哥哥嗎?”

宣和乜他一眼:“瞧王兄說的這話,又挖苦我。”

司馬鄴只說:“你心知肚明就行。我就提醒你一句,急不來。”

宣和悄悄吐了個舌頭,轉移了話題抱怨道:“今天我可一口東西都沒吃,可餓著我了。”

“都這麽好幾次了你居然還不長記性,怎麽不吃點兒。”

“走得匆忙,沒來得及。”

司馬鄴搖了搖頭,從懷裏取出一塊餅遞給他:“喏,吃吧。”

宣和瞪大了眼睛:“王兄……你身上怎麽還有這個?”

他心虛道:“唔,我也去得匆忙,沒來得及吃完。”

宣和忍不住笑出聲:“嗯,多謝王兄了。”

司馬鄴:“……”

等他們終於到了洛水畔,宣和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去尋謝閑,找了一圈兒卻都沒發現他。不僅謝閑,連漱燁她都沒瞧見。

“別找了,他不在這兒。”司馬鄴看她找得都有些想掀桌了,便過去提醒她。

“王兄你怎麽知道?”

司馬鄴努了努嘴:“這你別管,他們說他往下游去了。”宣和看了看下游那片樹林,又看看司馬鄴那張篤定的臉,提步便要走。

“我派兩個人送你,你一個女孩子別一個人到處走。”

宣和擺擺手:“不用,連你的侍衛長都打不過我,能有什麽危險?放心好了。”

司馬鄴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招來了影衛:“遠遠地綴著公主,別讓她出事。”

宣和提著裙擺在樹林裏走,這範圍有些大,她也不確定自己什麽時候能找到人。她蠻不解的,雖然謝閑一貫喜歡清靜,但怎麽就莫名其妙地往樹林裏去了?即便滿腔疑惑,宣和也沒有停下腳步。

“喲。”

忽然,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誰?!漱燁姐姐?”

漱燁沖她微笑:“嗯,你來啦。”

“閑哥哥怎麽沒同你在一處?”宣和看她一個人,不由得疑惑。

“誰說我一出來就非要跟他一塊兒走?”

“那閑哥哥呢?”

“我說你啊,一口一個閑哥哥,敢不敢想想其他事?才離了他幾個時辰你自己掰著指頭算算!”

宣和罕見地害羞道:“唉……姐姐你就跟我說唄。”

漱燁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陌路’帶了嗎?”

“帶它幹什麽?”宣和疑惑。

“我有我的道理,你沒帶我就不打算帶你去找他。”

“為什麽?”

漱燁拍了拍她的肩膀:“除非答應我一會兒無論看到什麽,你都不會沖動。”

“沖動?”

“先答應,我是為了你好,怕你回頭後悔。”

宣和雖然愈發迷惑,但還是在漱燁嚴肅的語氣下點了點頭。漱燁嘆了口氣,一點她的眉心,二人便一下子消失在原地,看得暗處的影衛一楞一楞的,這……要怎麽回去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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