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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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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閑長宣和六歲,她十二歲那年他第一次出門游歷。她聽說了他要走的消息,那天晚上站在門口,扒著門,露出半個身子,咬著嘴唇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她躲在那裏默默地不做聲地看他收拾行李,他回眼一瞥才發現了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何事?”他擡手讓她進來,同時坐到桌邊為自己倒了杯茶。

“閑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呀?”她沒動,像很久之前躲在他母親身後試探著看他的時候那樣,眼裏帶著怯意和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女孩兒獨有的嬌軟天真。

他沈默地喝了一口有些苦澀的茶水,又看向她:“還站在那裏做什麽,不進來麽?”宣和這才跨進屋,不過也不坐,只是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眼神有些閃躲。他對她的謹小慎微忍不住皺起了眉:“宣和,作為公主,你有資本在任何人面前擡起頭,即使是面對著你的皇叔,也不應該如此卑微。風骨二字要如何寫,我難道沒有教過你麽?”

她微微一楞,卻沒有擡起頭。

謝閑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重了些,他總是不自覺地將自己擺在長輩的位置上教導她,他總是想她變成他希望的樣子,一個尊貴的、不遜於任何人的、足夠優秀的、具有風儀的晉室公主,而不是跟這國一樣外難禦強敵,內難安亂世幾乎一團糟的模樣。他對這個國家有多失望,就對宣和抱有了多大的期望。然而當他真的將她塑成了那個模樣,她果真變成他想象的那個模樣,他的心底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驕傲,反而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茫然,到最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害了她……

“宣和?”他終究是放柔了聲音喚她。

她擡起頭,眼眶微紅,努力地想不露痕跡。

他垂下眼,心底嘆了口氣,她還是太小,他或許不該這麽對她。“坐吧,什麽事?”

她搖搖頭:“閑哥哥,我沒事……就是問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他不知道自己會走得多遠,一場沒有具體目的的行走自然給不出歸期,他自己心中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所以更無法給她一個具體的數字。只是面對著宣和期待而忐忑的目光,他轉頭看了一眼門口那片隨風颯颯的竹林:“或許,等這些竹子開花了也就回來了?”

宣和一楞,擡手將鬢邊的頭發往後捋了捋,那是她緊張時慣常做的動作。她輕聲問:“那我能給你寫信麽?”

他稍稍一挑眉:“但我不一定會回信。”

“沒關系……你想起來的時候給我寫寫就好,一個字也行,一片樹葉也行!”

謝閑沈默了一會兒,終是點了點頭。

花信不如風信,何況是等竹子開花。他一去四年,回來的時候宣和追了十幾裏硬塞給他的那個平安符都已經起了毛邊。這件事他並沒有通知任何人,漱燁站在他身邊打了個哈欠,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這是你家?”

“如何?”

她輕笑:“高門深宅,非我等山野之民所居之處。”

“你要是這麽說,世上就沒人敢住房子了。”

謝閑正要擡步從大門進去,漱燁卻又突然說:“但我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

“哦?”

能讓上古神獸覺得有意思的東西,謝閑也不得不好奇。

漱燁伸出細白的手指:“天命。”

“你初見我時,也說我是天命所賦之人。”

“非人,天命也。”漱燁籠著廣袖,施施然越過他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華麗的駟馬香車,綴著流蘇,馬兒套著精致的馬具,掛著銀鈴,一踢一踏地在謝府大門前停了下來。

車簾掀開,露出女子衣衫的素色袖口,繁覆的隱紋讓衣服看起來低調卻華麗,並沒有借力,而是自己從車上走下來,獨立而高貴。謝閑覺得這背影頗熟悉,而她轉臉沖車中之人行禮時他看清她的臉,那竟是宣和。

四年不見,宣和長高了,算算年紀已是十六歲。小姑娘及笄了,他在外沒能參加她的笄禮。頭發已然養長,不再挽兩個角,而是梳了少女的發髻,銀色為底的一套水藍色頭飾一看就價值不菲。她站在那裏,一舉一動都那麽地優美和標準,出落成了一國公主應有的模樣,只是臉上的笑容就像是薄冰,被日頭一照就再看不見了。

“很漂亮哦。”漱燁示意他。

他瞇起眼睛,迎上宣和定格於此的驚訝視線:“宣和。”

漱燁在水邊餵魚的時候輕輕地對他說:“你們家這位小公主很不喜歡我。”

“為何?”他收筆,將信疊好交予下人送出謝府。

漱燁的嘴角微微翹起:“聰慧如你竟會不知?以前你都不會叫我失望的啊,幽徹,怎麽到了今天卻給我這般回覆?”她的眼睛裏滿滿都是戲謔。

“可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覺得甚是有趣。”謝閑連眼皮子都沒有擡,接著打開另一個信封。

漱燁把手伸到他的面前:“喏,你瞧,連魚食都給我這樣的貨,還說你家小公主沒針對我?連我餵的魚都連帶著一塊兒針對上了。哎喲餵,可憐你養的這些小魚兒也吃不好。”

“這些魚分明是你非要帶著的,幹我何事?”

“嘿,我就說你這麽喜歡轉移話題,不要總是對她避而不談,這樣很難讓我不往某些方面想。”

他的語調依舊平和:“看來你很閑。”

“以後可得我操心,這會兒可不得偷個懶。”她嗤嗤地笑,“你家小姑娘在吃我的醋,你就不去哄哄?”

他的手終於頓了頓:“宣和是大晉的公主,不是我家小姑娘。”

漱燁終於停了一下,才道:“也不知是你太好,還是小姑娘太傻,這幾年每隔十天送來的信你一封也沒回,她孜孜不倦地寫,你一一妥帖地保存下來。她看不到你的一點回應,卻還是這麽固執地撞上來。你明明有回應,卻掩藏地好好地不叫她看到。幽徹啊幽徹,你這樣,於她於你都沒有一點好處。”

謝閑緩緩地擡起頭:“你錯了,我只是沒有扔掉而已,這並不是回應。”

代表睿智的神獸白澤頭一次看不懂這個人眼睛裏的東西,然而她只是將手裏的魚食盡數傾到湖水裏,雙手籠進袖子,慢悠悠地踱開了。

漱燁看不懂謝閑,不過宣和在她眼裏就很易懂了,不過就是——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還老是在閑哥哥身邊轉悠的野女人是情敵一樣的存在。謝大人和謝夫人因為她所表現出的氣度和學識而對漱燁格外尊重,在宣和公主的眼裏無疑就是兩人都對她“滿意”,萬一以後就成婚了要如何是好。而且就算宣和可以動用作為公主的權力去阻止這場婚事,但是她卻無法不考慮一直照顧她的長輩和她一直喜歡的謝閑的感受——這個善良的孩子。

漱燁看著面前的小姑娘,不由得露出微笑。這算什麽?狹路相逢?她歪歪頭,看著她:“宣和公主。”

宣和的臉真是風雲變幻,表情定格在矜持的疏離上:“白姑娘。”

“不客氣。公主這是去找幽徹的嗎?他現在在處理事情,暫時不便人打擾,不如我們倆去吃茶?”

她覺得宣和的第一反應是“誰要跟你吃茶”。不過宣和作為公主的良好涵養讓她把一切情緒都壓下來,眼波如水而動,最後平靜下來:“那便往水榭一敘吧。”漱燁點頭同意,她看著公主似乎要在沈默中爆發的緊繃背影,覺得格外有趣,立刻施施然擡起腳步跟上。

謝家的水榭在整座宅院的東南方向,常年縈繞著一層淺淺的薄霧,卻不叫人感覺悶。冬天的時候在其中煮茶賞雪,風雅之極。宣和主人一般引著漱燁往湖心亭而去,小舟破開層層疊疊的荷花荷葉,緩緩靠岸。侍女們放下茶具便退下,只留二人在亭中。

宣和請她坐下,一絲不茍地煮茶。漱燁也不客氣,一撩衣擺坐於席上,沒骨頭似的靠在椅子裏欣賞宣和的動作。

“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說話吧。”漱燁見宣和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終於不想再逗她,主動開口說起話來。“我名漱燁,公主殿下可直呼我名。”

宣和矜持著點點頭,並未開口說話。

漱燁又笑道:“公主不熟悉我,我卻是十分熟悉公主。幽徹,也就是你的閑哥哥,經常提起你。”

宣和微微一楞:“哥哥經常提起我?”

“是呀。”漱燁肯定道。

宣和將煮沸的水倒進紫砂壺中,蓋上壺蓋,片刻之後傾於紫砂杯中。茶香裊裊,蒸騰的霧氣很好地迷蒙了她的臉色。“請用。”

“殿下,我與幽徹只是好友,你們所謂的君子之交,所以殿下不用擔心什麽。”

宣和臉將紅未紅,浮起一層飄渺的粉色讓她的臉看起來仿若塗了薄薄的胭脂。雖然還是鎮定自若的模樣,但漱燁怎麽可能沒看出她那心思被戳穿的九分羞赧和一分坦然。宣和下意識地想喝茶掩飾,卻忘記茶仍燙口,漱燁也都只是拿在手中未飲下。

被燙著舌頭的宣和無事樣地放下杯子:“從小我就被教導,話不可不信,亦不可盡信。”

漱燁笑:“殿下的話,很有道理。”說罷從懷中取出兩個形容相似的面具,“這對面具,一個叫‘今夕’,一個叫‘陌路’。戴上‘今夕’,則除了你想見到的人之外,不論你和那個人做什麽都不會引起別人的註意,也不會對你們做的事有印象,戴上‘陌路’,那麽所有人都不會在你沒做出引人註目的行為之前註意到你,即使註意到,也不會將你的所作所為留在記憶裏。送給殿下。”

宣和不解其意。

“請殿下戴上‘陌路’隨我來吧。”漱燁不由分說地將面具扣在宣和的臉上,執起她的手,輕飄飄的一躍,竟帶著宣和浮於半空中,飄然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夜雨》這首歌實在是太太太太契合這篇文了!無論哪個方面!心水地推薦給大家!

爭取做到周更吧(不要相信我!)。再忙也有實在不想忙下去的時候_(:зゝ∠)_順便也看到姑娘的評論,我就爆肝了orz。上帝保佑我周周都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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