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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經年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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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

是幻術。

暗巫姬的聲音輕飄飄的, 遠遠地傳過來,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是一言不合就用這麽多的光刃, 戾氣重得很。”

她見過雲永晝?

衛桓忽然間想到之前提起雲永晝的時候玨老板的神情, 她一定也是見過雲永晝的。

雲永晝為什麽會和這些妖巫有瓜葛?

就在他晃神的瞬間, 腳下纏上來兩條暗紅色的毒蛇,盤踞而上, 忽然又變作花藤, 根植於大地,讓衛桓無法動彈, 他回過頭, 想提醒其他人, “你們小心……”

可他的身後空無一人。

“你把他們弄到哪兒去了?”衛桓手中光刀再一次出現,他奮力砍著腳下的花藤,一刀下去,這花藤竟然變成了密不透風的巖石。

一擡頭, 暗巫姬已經來到了他面前, 不斷延伸的花藤將她的身體托起, 距離越來越近,而衛桓身上的花藤幾乎將他整個人纏繞住,連手都無法動彈。

“我再問一遍,他們去哪兒了?”

距離拉近,紅色面紗透出她的面孔,很美, 但是兩邊臉頰都被花瓣罩住,和皮肉生長在一起。她沒有開口,可聲音卻兀自出現,“我說了,他們正在休息。”她的手貼上衛桓的胸口,“別激動。我給了你回來的機會,你應該感謝我。”

果然是她。

她的手貼上來的瞬間,衛桓全身都無法動彈。

他忍住自己的情緒,這是他第一次離真相這麽近,這種感覺讓他全身都開始止不住的顫栗。

“七年前是誰來找你招魂?為什麽要招魂?”

“來找我的可不止一個。”她的手捧住衛桓的臉,那雙沒有瞳仁的眼睛好似可以望透他,“想為你招魂的也不止一個。”她的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用那雙蒼白的手在衛桓的臉上摸索,自言自語道,“這張臉好像是變了。”

“告訴我。”衛桓咬住自己的後槽牙。

暗巫姬楞了一下,臉上浮現出天真女孩的笑,“可以呀。但你知道,全天下沒有一個妖巫是會白白受人指使的。”

她的手指點了點衛桓的下巴,“你要拿什麽和我做交易呢?”

交易。

衛桓一言不發,盯著暗巫姬的臉。只見她又一次笑了,腳下的花藤繞著衛桓盤踞一圈,再度回到他的面前,“不過……你現在這副樣子,渾身上下,又有什麽是你可以拿出來交換的呢?”

她嗅了嗅,擡手掩面輕笑出聲,“連妖氣都不是自己的了。”

衛桓沈聲開口,“你想要什麽?”

暗巫姬閉上那雙全白的眼,似乎在感受什麽,從她的紅袖中延伸出一條長長的枯藤,探過衛桓的半邊身子,最後停在了他的手腕。

“這個不錯,是我喜歡的東西。”

衛桓瞬間警醒,心裏仿佛有根弦一瞬間崩斷,“你瘋了!不許碰我的手環!”

枯藤變得愈發細,幾乎要伸進那個裂縫之中。暗巫姬笑了笑,語氣滿是質疑,“你的手環?雖然我是個瞎子,可我最喜歡的骨頭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她的語氣令衛桓難堪,“這是給你的東西嗎?”

他想肯定無比地說是,但話就這麽梗在喉嚨。

沒有底氣。

“是不是都與你無關。”衛桓的眼眶都紅了,一字一句都咬牙切齒,“你要是敢動它,我一定會殺了你。”

手環瞬間化作一柄尖銳無比的光錐,刺上暗巫姬的太陽穴。

“你現在還有沒有這個本事,我不確信。”暗巫姬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單純無比地眨了下眼,“但是你殺了我,就永遠不會知道七年前的真相了。”說完,她轉過身,背對著衛桓,“你猜猜,哪些人會來,猜對一個,我就告訴你他付出了什麽代價。”

光錐消失,回到了衛桓的手腕。花藤逐漸延伸到脖頸,令他難以呼吸。

暗巫姬扭過頭,“你可得快點,時間不多了。”

衛桓皺眉,他發現暗巫姬的裙擺閃著奇異的光,這光芒熟悉得很。

[有了這個鮫鱗,你們就可以自由在海底行走。]

恍惚間驚醒。

“不豫?”

暗巫姬似乎沒有想到他會給出這樣一種答案,暗紅色的長眉略微揚起,那花藤在她腳下畸形地生長延伸,最終變成一張座椅,她轉身坐上去,懶懶倚靠在上面,“原來你還記得有一個掏心掏肺為了你的半妖。”她撥弄著自己的面紗,“猜對了一個,想知道他為你做了什麽嗎?”

真的是蘇不豫。

他為什麽會來這裏?

衛桓的思緒變得好亂,他無法相信這個妖巫口中說出的話,她連真身都沒有顯現出來,只是用幻術和他拉扯,或許她在說謊,或許蘇不豫根本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你害怕知道吧?”暗巫姬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打著衛桓的心。

“你怕知道有人為了你付出慘痛的代價,你怕你這顆懦弱的心會對他產生愧疚,甚至會因為這樣的愧疚和感恩而無法拒絕他。”

明明是一個陌生人。

明明什麽都不知道。

“你在胡說什麽?”衛桓的胸口開始止不住劇烈的起伏,那些藤蔓幾乎要包圍住他的全身,從脖子延伸到他的臉上,令他不得喘息。

“我說錯了嗎?”暗巫姬直視他的眼睛,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你敢發誓,你不會因為感動和感激愛上某個人?”

衛桓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腕灼熱難當。

這句話燒在他的心上。

眼前出現雲永晝的背影,自從重生以來,他似乎一直在自己身邊。

因他在自己陷入谷底時伸出的手而感動,因他每一次恰到時機的出現而感激。

真的像她說的這樣嗎……

藤蔓緊緊地絞著他的脖子,空氣一點點變得稀薄,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游蕩在某一個臨界點,就快要陷入昏迷。

暗巫姬的聲音還盤旋在耳邊。

“你現在想的恐怕不是蘇不豫吧?”

不豫……

衛桓奮力掙紮,但無法掙脫,“你……你把不豫怎麽了?”

暗巫姬的臉冷了下來,“我真替他可悲。”說完她彎腰,用手指碰了碰花藤上盛開的一朵小花,“我替你們所有人感到可悲。”

“你!你究竟……”他的手臂掙脫不開藤蔓,但卻召喚出無數金色的光刃。

暗巫姬笑了笑,“時間到了。”

她轉過身,點綴在紅裙之上的鮫鱗閃爍著微光。見她要走,衛桓閉上眼,用盡全身的意念驅使那些光刃飛向她身邊,“你不許走……你給我說清楚!”

萬柄光刃刺入暗巫姬的身體,所有的藤蔓停止生長。

被千萬光刃刺中的她轉身,說出最後一句話。

“你的噩夢該醒了。”

光刃拔出,衛桓的眼前爆發出強烈的光芒,耀眼如同白晝。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

意識一點點填充這副皮囊,沈重的眼瞼略微動了動,衛桓睜開自己的雙眼,眼前一片黑暗。

“衛桓!吃飯了!”

猛的驚醒,意識完全覆蘇。

一本書從他的臉上掉下來,沒接住,就這麽掉落在地上,衛桓一下子坐直了身,耳邊是鴿子受到驚嚇飛遠的撲棱聲,他懵懵懂懂地轉著腦袋看了一圈四周。熟悉到閉上眼都能描繪出一草一木的花園,兩棵年歲依舊的巨大的並蒂樹,還有父親親手給自己做的吊椅。

他坐在吊椅上,一晃一晃。

這是九鳳家的空中樓閣。

“吃飯了!快下來!”

母親的聲音再一次出現,衛桓從吊椅上下來,一步一步踩在熟悉的草地,走到了花園的邊緣。

站在這個懸浮於半空中的小花園,朝下望去的他,果然看到了自己的母親,依舊年輕美麗的母親手裏握著一只鍋鏟,另一只手遮在眼前擋住太陽,“你再不下來,我飛上去拿鍋鏟打你了啊。”

不知道為什麽,衛桓的眼淚一瞬間就掉下來了。

“怎麽了?餓傻了啊。”媽媽招了招手,“行了我不打你,下來吧,你爸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有機會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飯。

母親夾了一大筷子菜放在衛桓碗裏,“你是不是在上面偷偷睡覺了?怎麽這麽懵。”

爸爸打趣道,“肯定是,花園草坪裏多少掉在地上的書,八成都是你兒子搭在臉上睡覺弄掉的。”

“不是你兒子是吧。”她用筷子敲了一下衛父的筷子,硬生生把他夾好的菜敲掉,埋怨道,“下次你們倆都不許進花園,我好不容易回來休個假,九個分身都不夠打掃衛生使的。”

“聽見沒,你媽這明裏暗裏的在暗示呢。”衛父朝衛桓使了個眼色,“你也是,你也分出來九個幫幫你媽唄,算了,八個,留一個陪我下象棋。”

說著說著,衛父停下來,手在衛桓面前晃了晃,“兒子,你怎麽了?怎麽直勾勾地盯著我倆啊。”

衛母也發現不對,“你睡傻了吧。”

衛桓眼眶澀得很,鼻子也酸,他努力地忍著,“我……我真的只是睡了一覺嗎?”

“你看。”衛媽媽又敲了一下衛父的碗邊,“承認了吧。”

衛父一臉疑惑,“那不然呢?你睡了兩覺?”他大概是覺得稀奇,說著自己都笑了,“吃飯吃飯,一會兒我們大掃除啊,九個你媽九個你,再加一個你爸我。我還不信掃不幹凈了。”

“你們倆一點兒不走心,人多有什麽用,每次跟鬧著玩兒似的。”

衛桓低著頭努力地把飯菜扒進嘴裏,眼淚也悄悄掉進去,他感覺自己有好久好久沒有吃到媽媽的飯了,也有好久沒有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鬥嘴,明明以往最討厭他們在飯桌上嘮叨,可這一刻重新到來的時候,他覺得那麽珍貴。

“對了。”衛父擡頭,“剛才老揚找我,說讓我告訴你他出差回來了,你吃完飯去畢方家一趟,對了,把我昨天帶回來的那個妖茶提過去,還有那個小犀犬,牽過去送給你小靈妹妹。”

揚教官……

衛桓著急忙慌地咽下嘴裏的飯菜,“爸,這是幾幾年?”

衛母伸手摸了一下衛桓的額頭,喃喃自語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發燒了。”說完她又用手指戳了一下他額頭,“沒發燒說什麽胡話。”

“每天在家玩瘋了,玩得不知道日子了。”衛父搖搖頭,“正好,下午去找老揚,讓他考考你格鬥,馬上就要開學了,也該收收心了。我聽說人揚昇早早地為了入學考試在家訓練,你從今天開始跟他一起。”

入學考試……

衛桓騰地一下站起來,離開餐桌四處走動,似乎在找什麽。

“這孩子怎麽了……”衛母小聲問道。

衛父也不明所以,聳了聳肩,“可能是壓力太大?”

“你別催他。”

終於,四處翻找的衛桓在廚房看到砧板上的菜刀,他緩緩舉到自己的面前,在金屬的反射下,他看到自己的臉。

他久違的面孔,還有他鎖骨上的九轉風紋。

衛母跟著他來到廚房,見自己兒子拿著一把菜刀,嚇了一大跳,趕緊奪過來,“你幹嘛呀,不想去就不去,好好說話拿什麽刀啊。”

衛桓轉過來,眼睛望著母親的臉,“媽,你打我一下。”

“打你?”她楞了一下,然後不好意思地笑出聲,“你是不是還生氣呢,媽媽剛剛開玩笑的,我不會拿鍋鏟打你的,你看媽媽什麽時候……”

衛桓抓住她的手,拿到自己的面前,“你打我一下吧。”

聽見他的聲音都帶了哭腔,衛母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也只好擡起手,輕之又輕地在衛桓的頭上拍了兩下,“好好好,打了打了。感覺到了嗎?”

衛桓忍著鼻酸,重重地點了點頭。

感覺到了。

“走走走,吃飯去。”

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眼前的父母真實地存在著,他們會說會笑,和他一起打掃房間。爸爸還是像從前一樣用風捉弄母親,母親就會變出好多她自己,對著父親念經,而自己就像一個墻頭草,一會兒沖母親撒嬌,一會兒和父親同一陣營。

每一個觸碰都真切無比,從指尖到心臟,都是真的。

“你說你做了個夢?”揚昇的手掌擡了一下,一陣風吹過,把衛桓沒有關好的玄關大門合上,他正要過來,看見衛桓牽了條小犀犬,那小東西還沖他汪汪叫了兩聲,嚇得他又退了幾步,說話聲音都虛了些,“做、做了什麽夢?”

衛桓把東西放下,換了鞋,正要說話,小靈就啪嗒啪嗒地從房間跑出來,一把抱住衛桓的腿,仰著小腦袋奶聲奶氣地喊他,“桓桓哥哥,你好久沒有來我們家了,你不想小靈嗎?”

看她這樣,衛桓心裏不知怎麽有些難過,“當然想你啦,”他輕輕拽了一下揚靈的小辮子,“乖,這是給你的禮物,你抱抱它。”

“狗狗!”揚靈眼睛都放了光,一把將小犀犬摟進自己懷裏,開心地蹦蹦跳跳,“謝謝桓桓哥哥。”

“快牽回去你房間裏。”躲到一邊的揚昇搖頭嘆氣,“幸好要開學了,不然我天天回家家裏都有狗,指不定那天就撲到我身上了。”他一屁股坐回到沙發上,從茶幾上拿了個丹果扔到衛桓懷裏,“哎,你還沒說完呢,那個夢。”

衛桓接住丹果,在手裏握了握,“對,夢,特別長的一個夢。”

他坐到揚昇的旁邊,把丹果放回到果盤裏,“說起來有點嚇人。”

揚昇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能有多嚇人,難不成夢到你死了啊?”

衛桓楞了一秒,低頭笑起來。

“對,我夢到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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