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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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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當然不是因為知道謝伏從禁地出來震驚。

而是姬剎說她即將要去廣蘭國最北, 妖族邊界不遠處的淮崗山一帶,和清靈劍派弟子匯合,一起進入一個名為黃粱的秘境。

姬剎的口齒不夠伶俐, 說得其實很不清楚, 但是花朝只聽了一個黃粱秘境,便猛地想起一件十分要命的事情——

她的大師兄武淩,會死在黃粱秘境!

花朝之前跟花良明閑聊的時候,已經打聽過了她大師兄武淩的事情,她惦記著這輩子一定要設法救下大師兄,卻記不清楚上一世黃粱秘境現世的具體時間。

花良明前兩日還和花朝說武淩正在山下驅邪, 武淩修為劍法俱是門中年輕一輩的翹楚,根本不用擔心。

花朝雖然還是擔心, 但她沒有理由, 也沒有那個權利, 把經年帶弟子們在外斬妖除魔的武淩召回來。

修士的劫難是無法靠躲避過的,花朝只想在某個節點進行幹預, 好改變武淩身死的命運。

但是她沒想到, 黃粱秘境竟是這麽早就已經出現了。

上一世分明黃粱秘境出現的時候是在盛夏, 也就是明年的夏天。而不是此時深秋十月。

花朝從座位上站起來, 慘白著一張臉愁雲密布, 在地上一圈圈轉起來,又在拉磨了。

她摸到袖口之中的通信玉牌, 第一反應便是將這件事情告訴花良明, 她心中最信賴,也是最依賴的人。

“姐, 姐姐, ”正在享受落雨亭這人間仙境的姬剎, 一看花朝開始拉磨,不明所以問她,“你怎,怎麽,了?”

花朝咬著嘴唇,催動靈力到通信玉牌之中,準備和花良明通信。

但是玉牌亮了好久,花朝的掌心都出了一層的汗,玉牌竟然還沒有接通。

花朝又換了符文密令,去接通鴻博長老的通信。

姬剎看到了,她能認出門中長老通信的符文密令,奇怪道:“你找,找,你,父親?”

“他們現,現在,應該,無法接,通!”

姬剎說:“此次,妖族,邊界跑,跑出來的,半妖!很,多!”

姬剎連說帶比劃,“長老,們,都去,去,去,哎!”

“去金鐘谷!集會,商,商議,對策了。”

花朝看向姬剎,“什麽意思?”

“金鐘,谷啊!”姬剎雙手交叉,狠狠壓了兩下。

花朝這才想起來:“金鐘谷內靈力不通!”

但是想起了這件事,花朝的面色更差了。

花良明和鴻博長老他們都去了金鐘谷,她聯系不上,讓誰去救大師兄?

“你怎,麽了?”姬剎被花朝凝重的表情弄得十分不安,也站了起來,和花朝一起繞著亭子轉圈。

花朝腦子亂糟糟的,捏著無法接通的通信玉,手指簡直在發抖。

竭力想要回憶起更多的關於黃粱秘境的事情,但是她能想起來的很有限,因為她上輩子也沒有去過黃粱秘境。

上輩子黃粱秘境出來的時候,正是她準備要和謝伏結為道侶的時候。

那時候謝伏他們去黃粱秘境歷練,花朝正歡歡喜喜在門中準備自己和謝伏的道侶大典。

謝伏答應給她帶天材地寶回來,但是等他們從黃粱秘境裏面回到門派,卻只帶回了半數弟子折損在黃粱秘境的消息。

這其中就包括花朝的大師兄武淩。

武淩是為了救各宗無人看顧的低階弟子而死,連屍身也沒能帶回門派,魂魄都被高階妖獸撕裂消散。

但因為他在黃粱秘境之中死得太早了,沒有如謝伏最後越級鬥敗元嬰入魔修士一般有戲劇性;沒有謝伏馴服秘境上古遺族那麽令人震驚感嘆;被他救下的低階弟子也大多沒能從黃粱秘境之中出來,所以沒有幾個人記得他的犧牲。

花朝上一世猝聞武淩喪命的噩耗,驚痛之下境界倒退,差點道心破碎。

因為她的大師兄,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光風霽月,琨玉秋霜,這世上所有用來形容仙君的溢美之詞,用來形容他都不為過。

武淩名義上是鴻博長老的大弟子,修習的卻不是鴻博長老擅長的琴,而是正統清靈劍法,是由清靈派掌門姬釧親傳。

武淩年僅百歲,便是金丹巔峰,只差一點積累,就能步入元嬰境界,因此一直都在外歷練,磨煉道心,累積功德。

他為人謙恭恪謹,行事磊落坦蕩,是一位真正霞姿月韻令宗門弟子高山仰止的仙門道君。

只可惜如此神仙人物,卻被蒼天所妒,命薄壽短,死在了風華年歲。

花朝小時候長在鴻博長老身邊,卻幾乎是被大師兄武淩帶大,她沒有母親陪在身邊長大,武淩雖為劍修,卻並不冰霜冷漠,為人謙卑溫和,有問必答,有求必應。

加之花良明不靠譜,鴻博長老又總是把自己喝得五迷三道,武淩簡直填補了花朝所有對長輩的期待和敬愛。

他引花朝入道、助花朝開蒙,更是山門之中不知道多少弟子的行為標準,模仿典範。

花朝那麽想要成為一個真的“仙女”,便正是想要成為武淩那樣的人。雖然最後落得邯鄲學步的下場,但是她心中從來都以武淩為榜樣。

花朝上一世到後來總會想,若是大師兄活著,是不是會成為比謝伏更加令人信仰折服的修真界泰鬥。

她這一世決不能讓大師兄出事。

花朝轉了好幾圈,突然想到什麽,扭頭要問姬剎。

結果姬剎正跟著她身後拉磨呢,花朝猝然一轉頭,兩個人“砰”地一聲撞一起,差點撞兩個四腳朝天。

“哎,哎呦!”姬剎揉自己的腦門。

花朝瞪她:“你喊什麽?你那腦殼硬的,你差點把我撞漏!”

花朝比姬剎高小半個頭,姬剎這一撞,正撞在花朝身前的山巒,她怎麽可能撞疼。

姬剎面紅耳赤,指著花朝想要控訴她忽然轉身的事情,但她一著急根本什麽都說不出來。

花朝揉了揉自己,顧不得身上疼了,抓住姬剎的肩膀問道:“你們此次要出山的弟子什麽時候出發?”

“明,明早……”

花朝捏緊手中通信玉,心裏期盼著今夜能接通花良明的通信。

姬剎問不出花朝怎麽了,見她心不在焉,也很快走了。

可是等入了夜,花朝依舊抱著黑球,攥著通信玉,在落雨亭焦灼不安。

她想了好幾番措辭,但是她要如何告訴花良明,讓他把正在帶弟子歷練的武淩帶走?

無論多麽正當的理由,武淩也絕不會扔下歷練弟子一個人離開。

再說花朝難道說自己能預知?她根本不是修習推演之術的,一點信服度都沒有。

說重生就更荒謬了,修真者只信生死輪回,凡間重生只有兩種邪術——奪舍重生和借屍還魂。

她要是說自己重生知道武淩要遭殃,估摸著武淩不會回來,她會先被刑律殿抓起來搜個魂。

她不怕搜魂,但是武淩等不了太久。

花良明對花朝再怎麽信任,也不可能聽她一言,就擄走武淩。而且花良明雖然也去廣蘭國北邊,妖族邊界距離花朝所知的黃粱秘境,又何止千裏之遙?

各宗長老都集會商議了,那群半妖肯定是十分難對付的,花朝上輩子接觸過半妖,他們甚至能隱匿妖氣混在人群,連元嬰修為的修士也未必能看透。

花良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雖是個丹修,但也有群攻絕技,一手藥霧撒出去,妖魔鬼怪的藥翻一群不是問題,藥翻了再細細排查,比直接以肉眼或者符文分辨凡人與半妖,冒著錯殺的風險下手好多了。

聯系花良明是根本不合適的,但是她要怎麽辦?

花朝前些天才指天對地詛咒發誓,這輩子隨性而活,不修煉不下山,做一個隱居在仙山的廢物。

但是她怎能不救武淩?

花朝使勁兒搓著黑球,把黑球都搓奓毛了,手中的通信玉終於亮了。

花朝接通,那邊是花良明輕快的聲音,伴著呼呼風聲傳來。

“怎麽了乖女兒,想爹爹了?”花良明聲音裏帶著炫耀,他身邊都是各宗大能,此刻一同禦劍,趕往妖族邊界。

他確實是在炫耀,多年沒能體會同親生女兒這般和睦相處,花良明又是個天生愛現的性子,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女兒跟他多好。

但是真的大能們,都是一個個活了好幾百年的老古板,就算有妻女也都要求妻子賢惠女兒端莊,誰會覺得女兒黏爹爹是好事啊?

花良明在佩劍上接通花朝的通話,故意大聲炫耀,想讓人羨慕,你們看我有女兒找。

但其實因為他穿的和一群仙首格格不入,佛宗的金紅袈裟都蓋不住他一身絳紫浮繡紗袍的風采,活像一只飛上天炫耀自己羽毛的雉雞精,引得和他同行的人都頗為哭笑不得。

花朝卻在聽到花良明聲音的那一刻,內心就安定下來了。

“爹爹在趕路嗎?”花朝問。

她表情充滿擔憂,秀麗的五官愁雲慘淡,但其實說出的話聲音卻很穩。她下意識不想讓花良明擔心。

“是啊,正朝著妖族邊界去!”

花朝嘴唇動了好幾次,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定,最終也沒有真的開口說武淩的事情。

且不說三言兩語根本說不明白,而且花朝想起一個更致命的問題,那就是此次武淩他們遭遇的邪物,並非是什麽高境魔獸一類,不是那種眼看著敵不過,可以躲過去的東西。

這一次黃粱秘境之中,他們遭遇的是寄生。

被寄生是悄無聲息的,進入了黃粱秘境,你根本無法分辨你身邊是人還是邪物,就算坤陽符文印也看不出,因為黃粱秘境裏面的邪物,是上古遺族。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花良明去幫了武淩,又怎麽幫?

好歹偽裝成人的半妖,總是有和人不一樣的地方,無論是氣味、語言、行為、甚至飲食習慣,都是能慢慢看出來的。

但是被羽人族的寄生蟲寄生,是極難分辨的。

花朝上輩子聽謝伏說了黃粱秘境之中,各宗弟子被寄生後自相殘殺的慘狀,她那時沒有去,卻因為武淩的死,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了好多年。

她悄悄在私下裏,翻閱古籍,找了許多種辦法,像一個飲鴆止渴的人,在腦中模擬有什麽辦法能阻止慘劇發生。

所以讓花良明去,其實不如她自己去。

只有她自己去,才有把握能打亂武淩身死的節點。

她沒辦法在通信玉之中教會花良明辨別被寄生後的人的方式,那需要很多手段配合,就連她也不是完全能確定好用,還得真的見過羽人族才行。

上一世謝伏收服了羽人族,花朝是這個世界上目前為止,唯一見過羽人族的人。

花朝看著亮起來的通信玉,聽著花良明那邊呼呼的風聲,抱著黑球最終做了決定。

她要自己去。

雖然她修為極其低微,連禦劍都不能持久。

但是……總要試一試。

她不能讓本是救人的英雄,本該是仙門表率的大師兄,死於默默無聞。

最終花朝道:“爹爹,你驅邪千萬要小心。”花朝認真叮囑花良明。

花良明又是一番炫耀,花朝這才結束了通話。

結束之後花朝抱著黑球回到自己屋內,開始收拾出行要用的東西,各種法器靈器丹藥一股腦掃進去,當然還有花朝每天不能缺的糖果。

收拾好東西,花朝犯了難。

她給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她必須去一趟刑律殿。

想要跟著弟子們去歷練,要去刑律殿報名的。

若是花良明和鴻博長老任意一個在山中,花朝根本不用親自去刑律殿,但是現在花良明和鴻博長老都不在。

花朝得親自去找司刑掌殿……師無射。

花朝在飛流院門口就開始害怕。

又害怕又心虛。

她不敢磨蹭,怕到了明天早上,弟子們出發她沒拿到隨行的名額,就不能去了。

她毅然決然很快到了刑律殿,和守殿門的弟子打了招呼,這才往裏走。

司刑殿負責懲戒犯規弟子、接應山下求助、組織弟子歷練、還有承辦仙門大比諸多事宜。

因此這裏不像飛流院需要符文密令才能進,這裏是公用場所,弟子有事情隨時可以來。

花朝在門口就有點喘不上氣,順著長明燈冷白的光,邁入了刑律殿大殿。

她從沒有來這裏找過師無射,門中也沒幾個敢來這裏找師無射。就連報名也是統一在大殿。

但是現在弟子們要去的都報名了,她這麽晚來屬於加塞,就得親自找掌殿商量了。

花朝屏息穿過正殿,分明高闊的正殿,卻不知道為什麽給她一種逼仄壓抑的感覺。

穿越威嚴沈肅的大殿,朝著後面掌殿平日處理事宜的屋室走的時候,花朝小腿肚子都要轉筋了。

終於到了地方,花朝站在虛掩著的門外,鼓起勇氣擡手——落下——擡手——落下……

胸腔之中的擠壓之感幾乎要讓她喘不上氣。

她要是早料到這麽快就要求到師無射頭上,她當初就不說得那麽絕了……

花朝憋得臉通紅,一咬牙正要擡手。

裏面傳來一聲裹挾著靈壓的質問:“誰?”

花朝一哆嗦,然後嗆得咳咳咳咳了一通。

裏面沒了聲音,花朝這才一邊開門,一邊道:“二,九,二師,哥……”

她舌頭打結,覺得自己是小結巴姬剎上身,顫巍巍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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