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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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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讓師無射躲起來根本沒有用, 花朝是被急懵了。

就像是大雪封山的時候,山裏被攆到力竭的野雞,只管把腦袋朝著雪裏一插, 就能掩耳盜鈴的認為自己藏好了, 沒人能看見了。

花良明再怎麽是個不能打的丹修,他也是個實打實的元嬰一階。

修煉一道,差一階便猶如天塹,師無射這築基巔峰的修為,在花良明面前那就是個透明人。

他只需要用神識一掃,屋子裏有幾只蛐蛐兒幾個螞蟻都知道。

花朝這種藏人行為極其可笑, 但是她現在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已經沒了理智!

花朝和花良明的關系其實不怎麽好, 上輩子前半生她恨不得自己沒有這個“丟人現眼”的爹, 後來驟然接到花良明在妖族邊界救人之時陷入妖霧森林的消息, 花朝根本趕不及去營救。

妖霧森林乃是妖族最兇險之地,是如同魔域之中深淵一樣的存在。

花良明一個丹修, 掉入其中自然是兇多吉少, 清靈劍派傾盡人力去找, 最後只找回了花良明的屍骨, 以及他在儲物袋之中為花朝留下的, 一片未曾被人挖掘的靈脈地址,還有數不清的丹藥。

而那時候花朝甚至不在廣蘭國, 而是跟著謝伏正在距離妖族夕瑤國最北的永沐國, 謝伏正在收服永沐國的九霄殿,只要收服了九霄殿, 就能掌天下丹藥交易的咽喉。

她那時候已經“離家出走”多時, 清靈劍派這等三流宗門, 早已經不在她那個“仙女”的眼中了。

她來不及也沒有能力回去奔喪,花朝後來再怎麽悔不當初,也只是午夜夢回徒勞悔恨,再無回溯時光的能力。

她像個叛逆離家,想要弄出點名堂讓家人認同的傻子,少小離家而去,惡言冷語傷害了親人,等到老大回去,卻莫說是認同,只能陷入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哀。

花朝重生後,意識到她錯過的親人還在這個世界的人世,她就發誓,這輩子她要主動和花良明修好,做個孝順的乖女兒。

結果她還沒等賣乖呢,這就被“捉奸”了!

誰家的乖女兒會把男子帶到家中,在父親準備的閨房裏面廝混啊!

啊啊啊啊!

花朝急也羞,滿面血紅,簡直要經脈逆流。

好在外面花良明倒也還顧忌著花朝,雖然一直在“大壯大壯的叫”,卻沒有沖進來,更沒有貿然探出神識進屋子裏掃。

他這個寶貝女兒規矩多得很,一身的骨頭恨不得自己用釘子釘起來,規整在“仙女”這個殼子裏面。

要臉、要體面。

不過花良明不需要神識掃,便能感知到屋子裏有兩個人的呼吸,再結合鴻博長老跟他說的那些囫圇半片的醉話,已然是怒火蒸騰。

門內,花朝扯著師無射要朝著床下塞。

師無射一臉無奈無辜,衣袍不整地被拉起來,縛著布巾的胸膛若隱若現,精壯寬闊。

他艱難蹲下,順從花朝的意思作勢朝床底下鉆,還順帶著抓著花朝的手,給她體內輸送靈力,好安撫她的驚懼憂惶,讓她冷靜下來。

花朝捂著他的嘴不讓他說話,他便不說,只用眼神安撫她——不要擔心。

門外,花良明繃著一張和花朝一般精致端美,卻比她多了幾分俊逸風流的俊臉,平日笑瞇瞇的時候,連院中凡人侍婢都敢跟他開玩笑,此刻生起氣來,倒也有十足攝人心魄的元嬰威儀。

“大壯,給爹爹開門。”他倒要看看,到底是長了幾個腦袋的野小子,在他不在家這段時間,就這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

這要怪今夜紀念亡妻亡子的鴻博長老,因為飲多了酒,和突然回來的花良明很是胡言亂語了一番。

說了很多,但是花良明很會從醉鬼的口中抓重點,重點就是他女兒受欺負了,門中有個野小子竟然強逼他女兒就範!

怪不得鴻博長老一天好幾遍的傳信靈鳥催著他回山!

“大壯!”花良明在外其實只等了幾息的功夫,此刻卻已經等不及了。

沒直接闖進去正是怕撞見花朝難堪模樣,讓他們父女更是離心尷尬。

但是很快,屋子裏傳來了花朝的一聲驚呼。

“啊!流血了,快別動了,出來!”

花良明耳力驚人,捕捉到這一句之後終是忍無可忍,蕩開神識在屋子裏一掃,緊接著一拂袖,暴虐的罡風自他袍袖飛出,“砰”地將房門撞得四分五裂。

花朝正拉扯著師無射衣服,查看他的傷勢,師無射剛從床底爬出來,坐在床上,衣服被花朝扯到了手臂以下,胸前傷口因為爬床底又滲出了一些血色。

花朝滿臉愧疚地站在他敞開的雙膝之間,急得滿臉是汗,也是衣衫不整。

場面令人不敢多看。

好在修士五感敏銳至極,花良明人沒有進來,只是神識輕輕一掃,便知道屋內兩人並未有不能見人之舉,這才破門。

花朝被“砰砰”亂飛的房門嚇得渾身僵硬。

“哢吧哢吧”轉動脖子看向門口,小臉煞白。

花良明沈著臉,單手橫在身前,手中折扇閉合,卻隱有淩冽浮光流動,邁步走了進來。

他風塵仆仆披星戴月回山,但是卻無半點狼狽之姿,一身明艷華麗白底描紅的飄逸紗袍,配一頂金玉搖動垂珠發冠,腰間還配了兩塊雕工精美的脂玉墜子,外加一個不知道哪個野女人精心繡制的鴛鴦荷包。

他跟修真界滿身苦澀清雋樸素的丹修形象毫無關系,他容貌停駐在二十上下,玉質金相貴氣逼人,正似凡間潑天富貴公子王孫才會做的尊貴打扮。

且他這般一身與容貌相得益彰繁覆瑰美的裝扮還不是最騷,他人一進屋,為了輾軋屋子裏的“野小子”周身靈力威壓未曾收斂,元嬰氣息伴著靈壓蕩漾開來。

師無射輕輕一嗅,本該起身見禮都遲疑了。

花朝更是直接被沖進鼻腔的氣息噎得呼吸一窒,回了神。

整個屋子裏似是眨眼之間盛放了滿室灼灼桃花,香氣伴隨靈壓洶湧四散。其實味道並不刺鼻,甚至有種暗香幽幽銷魂蝕骨的意味,但是修士五感敏銳,邊界感極強,花良明這等無差別彌散的香氣,實在讓人不敢輕嗅。

花朝被自己親爹香到不是一兩次了,上一世她不止一次因為這種事情和花良明吵過架。

不許他身上熏香,不許他一出現就讓所有人表情奇怪地看他們父女。

花朝吵了那麽多次,也是在花良明死後才知道,他從不曾熏香。

他是以花入道,曾受了桃花地仙的點化,桃枝做了骨,得了木靈根,才能煉藥,才會這般的暗香浮動,透骨而出,難以壓抑。

花朝松開師無射肩膀,轉身同手同腳朝著花良明走了幾步,而後近鄉情怯地站在那裏,活像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

對花良明來說,他只是幾個月沒有見女兒,但是對花朝來說,她已經好幾百年沒有見過父親。

她的嘴角一咧,眼淚像陽光暴曬豆秧後炸開的豆子,“砰”地一下,就怎麽忍也忍不住了。

花良明已經越過花朝,看到坐在床邊上光著上身的“野小子”——竟是他!

這不是司刑殿律音老賊的寶貝疙瘩,鴻博引以為傲天資絕佳的二弟子麽!

花良明見是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司刑殿不是一直恪守門規,行刑罰戒律之事嗎,怎麽司刑掌殿以身試法,竟然欺負到他女兒的頭上來了?!

花良明手中攥緊了折扇,正欲上前先把這位毛沒長齊的司刑掌殿天靈蓋削開,看看裏面幾兩腦漿,再去找律音老賊算賬摔了他的琴,把鴻博那醉鬼打醒!

結果花朝猝然一哭,花良明攻擊動作一滯,向前踉蹌了一下,看著花朝淚水漣漣的臉,呆了一呆。

這時候師無射已經自床邊起身,攏好衣襟半跪地上,恭恭敬敬見禮道:“弟子師無射,見過明月長老。”

花良明半個眼角都沒有分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心肝寶貝女兒面前,把折扇朝著腰上一別,伸手要去碰花朝,但是很快雙手懸在半空,竟有些無措。

近鄉情怯的何止花朝一個?

這些年……自從花朝長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她便再不跟花良明親近了。

教她的一切她不想學,為她準備的所有她都嗤之以鼻。

他們父子已經有幾十年沒有好好說過話,更遑論親昵的肢體接觸。

花朝甚至不許他待在門中,花良明無論對誰,對何事都能游刃有餘,但是唯獨對自己這個心肝女兒束手無策。

她和她娘的性子那麽像,花良明生怕他說錯一個字,做錯一件事,她便也要如她娘那樣,執拗地離他遠去。

可即便是他不說不做,花良明也能感覺到,他的女兒在漸漸離他遠去。

一時間屋子裏的氣氛詭異凝滯,花朝抽抽噎噎,拼命壓抑著不想哭,但是瘋狂流眼淚。

她都想好了,再見花良明,她要用什麽樣的語調說話,如何自然而然地和他拉近關系。

花朝甚至在鏡子裏練習過自己什麽樣笑起來不過分熱切,又能讓花良明接受到她的依戀和修好之意。

但現在花朝連這點事都沒有做好,花良明回來的太突然了!

她一時間後悔今夜不該心軟留下師無射,又恨自己怎麽就能這麽沒有出息,面對著她整個後半生都在夢中遙不可及的親人,她此刻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擠不出來。

能發出的聲音全都是沒有意義的哽咽。

花良明簡直被花朝哭得焦頭爛額,手在花朝頭上、肩上、臉上、隔空轉了好幾圈,最終輕輕落在花朝的頭上,沈聲道:“大壯別哭,看爹爹給你報仇。”

說著他抽出折扇,“唰”地抖開,扇柄和扇骨竟是鋼刃打造,展開之後花良明那一身風流意態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來自元嬰的無邊肅殺。

他挪步便要當場削了師無射天靈蓋,師無射被撲面而來的威壓和殺機輾得喉間一甜,匍匐在地。

元嬰修為要殺築基,如同指尖碾蟲,探囊取物。

屋子裏凜然殺機撞得花朝胸口也一悶,她眼前模糊一片,但是變形扭曲的水霧後花良明一動,她便立刻也動了。

她沒有去阻攔花良明噴薄而出的殺機和威壓,她這點修為也阻止不了。

師無射更是哪怕有掙紮之力,也絕不可能還手,他甚至心中在這瞬間閃過陰暗的念頭,要是明月長老當真重創了他,他這輩子才是真的同花朝難舍難離了。

因此師無射匍匐在地,元嬰滾滾威壓之下,他卻連脊背都是放松的。

而花朝足尖運起靈力,在花良明折扇罡刃削上師無射頭頂的時候,抱住了花良明。

“爹爹不要!”

花良明愕然停住,垂頭看了一眼腰間纏著的細瘦雙手,恍惚間以為時光倒退回了三十幾年前。

他周身肆虐靈光威壓凝滯片刻,便似焰火餘燼悄無聲息地消散墜落。

鋼骨折扇垂落閉合,花良明一身橫七豎八反向生長的骨頭,都似被這一雙纖細手掌勒得平順下來。

花朝只有幾歲的時候,還不到花良明的胸口,沒有入道修煉,只是個長在仙山的普通人。她被花良明養得性情溫和活潑,嬌嬌軟軟可可愛愛。

每一次等在飛流院門口,見花良明回來,總要這樣從各處突襲出來,抱住花良明腰身,饅頭一樣的小手絞在一起,掛在他的腰間打悠悠。

那時候花良明每每見了花朝心軟成一團,只覺得什麽得道成仙,長生不死,都不及他回家時被黏糊糊軟嘰嘰叫的這一聲“爹爹”。

可是……後來花朝長大了,不再親近他,對他多番不滿,甚至發展到不許他待在山中,不願讓人知道他是她的父親。

花良明時隔三十幾年,再度被女兒這般依戀的抱住,眼眶也忍不住紅了一圈,視線無措地亂飄了半晌,落在地上師無射的後腦勺上,惡狠狠的。

花朝方才太激動了,一時說不出話,但是現在哭過了,哭透了、也就好了。

她抱著花良明拖著他向後退了兩步,免得他再去給師無射開瓢,就放開了手。

轉而繞到花良明面前,阻隔了他惡狠狠看著師無射的眼睛,歡喜道:“爹爹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不對,爹爹怎麽這麽多天才回來!一月前師尊不就給你送信了嗎?”花朝高興極了,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

花良明確實回來的不快,只是回來的突然罷了。

按理說只要在廣蘭國地界,以花良明修為要回山,禦劍乘風三五日足夠了,不該耽擱這樣久。

花良明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花朝,從袖口掏出一塊手帕,手帕貼著他身上放久了,送到花朝面前便是暗香浮動。

花朝接過來,胡亂擦了擦自己的臉。

花良明這才道:“有點事情耽擱了,稍後同你細說。”

花良明又掏出一塊手帕,慢慢擦手,邊擦邊指著地上依舊跪著,卻已經擡起頭看過來的師無射道:“你先跟爹爹說說,這小子是怎麽回事兒!”

“是他強……”花良明皺眉,頓了下又道,“是他欺辱了你?你別怕,縱使他是司刑殿律音老賊的心肝,若他欺辱你,爹爹一樣能幫你將他抽筋扒皮。”

說到“抽筋扒皮”四個字,花良明居高臨下看著師無射,一雙素來風流多情溫柔無邊的眼睛,洩露出的卻盡是凜冽冷意。

師無射乖順跪著,不言不動,不為自己辯解半句,只等著花朝說話。

花良明想起什麽又問:“你不是跟謝伏在一起嗎?你被欺負謝伏呢?死了嗎?!”

花朝少見花良明這般盛怒的樣子,上一次見還是上輩子;那時是她同花良明說,自己要和謝伏結為道侶,花良明竭力勸阻不成,第一次對她發怒。

花良明十分看不上謝伏。

畢竟他在凡間富貴堆裏長大,見遍險惡,擅辨人心。他早就看出謝伏志向不小,野心勃勃,卻不是花朝良配。

但是少年人就是那樣,若是無人阻攔的情愛,或許走著走著就散了,但是一旦有人阻攔,那便是一定海枯石爛至死不渝了。

結果自然是花良明管不住花朝,畢竟他是個有家不能回的女兒奴。

花朝想起這些,忍不住笑起來,眼中淚意未盡,笑著笑著還擠出了淚,狼狽卻楚楚可愛,她今晚連哭兩次,現在一對眼睛像兩個熟透的桃兒,很是喜感。

但是水潤潤的,盛滿了溫情的眼睛,任誰看了也要軟了心腸。

有爹爹護著真好,她上一世到底為什麽那麽冥頑不靈?

“爹爹別氣了,我跟謝伏分手了。”

花朝繞過花良明,把師無射扶起來,看了眼他的傷處,見沒再有血跡透出稍稍安心。

她頂著花良明審視的視線,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事已至此,倒也沒有什麽需要隱瞞,她抓著師無射的手腕道:“爹爹,我現在和二師兄在一起。”

“二師兄不曾欺負我,他待我很好。”

師無射聞言,一直吊在嗓子眼的那口氣緩緩的,極輕的籲出。

花朝見明月長老回來,第一反應是將他藏起來,師無射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兒。

幸好。

師無射再度對花良明躬身,擡手規規矩矩見禮。

八風不動不卑不亢,將之前的話重覆了一遍,“弟子師無射,見過明月長老。”

看上去極其端莊穩重,實則搭在一起施禮的手心潮濕得厲害,氣息能以靈力壓制舒緩,心臟卻不受控制地在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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