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4章 燒雞

關燈
當孫良才接到消息回家時, 師雁行早已經功成身退。

他想著親娘被那小丫頭哄得一套一套的,索性沒去請安,直接去了後院自己的臥房。

秦夫人正挑燈盤賬。

剛開了春,附近又有幾戶熟人生子的生子, 嫁女的嫁女, 抱孫的抱孫, 少不得恭賀,自然又是幾筆開銷。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男人們光在外頭應酬, 哪裏知道女人操持一個家上上下下多難?

她一看這筆爛賬就來氣。

孫良才進門就打發伺候的丫頭們出去,問秦夫人, “你們沒應了師家的丫頭什麽事兒吧?”

秦夫人聽著這話就不大痛快, 隨手撥弄兩粒算盤珠子, 說:“能有什麽事兒?她就是想要個公道。”

師雁行自始至終也沒求孫良才幫自己,只說問心無愧, 想求個公道。

孫母本就對她有三分喜愛,如今又見她這樣知進退, 當場就應了。

孫良才一聽,倒的茶也顧不上喝了, 苦口婆心道:“娘上了年紀,難免感情用事, 怎麽你也跟著糊塗?我以前同你說的話都忘了嗎?”

什麽叫糊塗?秦夫人聽了這話就有些不樂意了。

托師雁行送菜的福, 秦夫人不知省了多少心,賬面上也好看,簡直是這麽多年來過的最舒坦的一段日子。

只要一想到可能回到原來那種為了婆婆一頓飯愁得掉頭發的日子, 秦夫人就寢食難安, 幾乎窒息。

正窩火呢, 偏又聽到丈夫這指責的話,突然暴躁起來。

她將那算盤珠子狠狠一撥,“本來這事兒就是娘答應的,我哪裏敢勸?怎麽到頭來又成了我的錯!”

秦夫人多年來一直溫婉恭順,從沒起過高聲,這突如其來的爆發直接就把孫良才弄懵了。

他皺眉道:“看你這成什麽樣子,我不過說了兩句,你就……”

“什麽樣子?”秦夫人一聽,越發氣惱,“這事還不是為了娘?我何曾收過一點兒好處!那師家的鋪子倒了事小,娘以後的夥食沒著落事大。”

她一朝爆發,孫良才反倒不好繼續苛責,只得放軟了身段道:“我也曉得你是為了娘,可你們女人家不懂,外頭的事看著簡單,保不齊裏面就有什麽門道。”

那姓師的丫頭和鄭家往來甚密,滿城上下誰不知道?可對方還是毫不猶豫下手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必然有所倚仗。

孫良才平時一直小心謹慎,就怕得罪人,自然不想為了別人主動跟人對上。

秦夫人冷笑道:“管他有什麽門道,人家一沒求你徇私,二沒要你枉法,你一個父母官兒,整日家要名聲要公理,如今百姓求公理求到門上來,便是天王老子也挑不出錯來!且不說有私交,就算沒有,你秉公辦案難道就犯了眾怒了?”

她越說越氣,漸漸想起以往的艱難來,索性一股腦爆發。

“這些年來,你一直小心謹慎,前怕狼,後怕虎,可到頭來得了什麽了?還是二老爺呢,如今自家都要揭不開鍋餓死了,還怕外人害麽?”

真是,真是窩囊!

孫良才聽著這話不像,也有點動了氣,結果兜頭就被秦夫人丟過賬本來。

“你自己瞧瞧,瞧瞧你這過的什麽日子!還官老爺呢……”

若不是人家照應,你以為憑朝廷給家裏的這點俸祿銀子,真能讓老太太吃得那麽舒坦,睡得那麽順心呀?

孫良才頭次被如此對待,氣個倒仰,可不待發作就看到了賬本,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秦夫人見狀冷哼一聲,很有些痛快,也不理他,自顧自叫人鋪床,洗漱後自己去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得被褥微微一沈,孫良才悉悉索索爬上來,秦夫人裝睡。

又過了會兒,才聽孫良才嘆了口氣,“罷了,你也別惱了,明兒我去衙門裏打聽打聽再說。”

次日一早,孫良才向母親辭行,孫母又拉著他說師家的事。

“難為她們孤兒寡母的不容易,也不求咱們什麽事兒,你瞧著別讓人家欺負了去。”

孫良才頓覺頭沈,又不得不應。

飯後去衙門,孫良才找了下面的衙役來問。

那衙役笑道:“此等小事本不必驚動二老爺,不過尋常糾紛罷了。”

一縣之內瑣事甚多,這種小糾紛哪天沒有幾出?上頭的幾位老爺們根本不會親自參與審理。

孫良才嗯了聲,漫不經心道:“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昨兒偶然聽了一耳朵,若因此事惹出民怨來就不美了。可都問明白了?”

那衙役從他面上看不出喜怒來,可這事既然上官問了,他們就必須重點處理,因此試探著回答:“小官人他們先將那鬧肚子的送了醫,又催吐,醫館的大夫卻未能從嘔吐物中發現什麽可疑的……送過來的幾個,頭兒也著人問過,只嚷嚷著是吃師家好味的東西吃壞了肚子,可也沒證據。又叫了師家鋪子的人來問了一回,沒發現什麽疑點,倒不好封鋪子,仍在買賣。”

大祿律法中雖然沒有明確規定“疑罪從無”,但大體流程和思路還是相似的,就是凡事講證據。

孫良才點頭。

“嗯,就是要這樣謹慎才好,不能隨便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壞人。你們再仔細查查,若那鋪子果然無辜,那幾個鬧事的也不能輕饒。”

衙役了然,已經隱約領會到他偏向哪邊。

“大人說的是,其實這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說不得就是有人看著眼紅,慫恿潑皮鬧事……”

孫良才一擡手,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人抓過來之後,可曾有誰來問過?”

鬧這一出的必定不是縣令大人,忒失了身份。

那衙役略一遲疑,見四下無人才湊上來耳語。

“二老爺神機妙斷,說來也怪,昨兒主簿王大人不知怎麽得了信兒,打發人來問了一嘴。”

這些衙役都是老油子了,昨天王德發派人來,他們就覺得不對勁,沒敢直接放人,卻也沒有動刑。

今天孫良才又來問,瞎子都能看出有問題。

說不得就是幾個神仙鬥法,他們可不想摻和進去遭殃。

王德發,孫良才在心中冷哼一聲,猜著就是這廝!

凈使些下作手段,眼皮子忒淺!

他嗯了聲,“我曉得了,此事不要張揚,待我直接去回稟了蘇大人。”

這事兒孫良才不能直接插手,卻也不能不管,最好的方法就是甩給縣令蘇北海。

他估計蘇北海還不知情。

蘇北海勤政,每日早起必召官員們議事,今天孫良才來的早,進門時僅蘇北海一人在。

“大人。”他問了安。

蘇北海既高且瘦,容貌平平無奇,對下屬倒也算和氣,可孫良才卻從不敢輕視。

他小心地過去,輕聲道:“剛才下官進門時……那衙役說王主簿對此十分關切,他們不敢擅自做主,特求我找大人拿個主意。”

幫人辦事也好,向上面匯報也罷,都要講究方式方法。

如果孫良才照實說他主動找衙役問的,整件事就會顯得很刻意。

但這麽一修飾,說成是衙役主動找他求助,不光能把自己完美地摘出來,一切也都顯得順理成章了。

蘇北海聞言手下一頓,眉頭微蹙。

王德發……

共事幾年下來,孫良才對蘇北海的一切微表情都了如指掌,一看這樣就知道蘇北海不高興了。

但這份不高興,大概率是沖王德發。

“師家,”蘇北海卻先想起另一樁事,意有所指道:“我記得之前令慈八十大壽,做菜的廚子也姓師。”

孫良才對此早有準備,當即不慌不忙點頭,“便是那個小姑娘。”

他沒急著辯解,也沒替誰說好話,顯得十分坦蕩。

這種事越描越黑,多說多錯。

什麽都不說才是最好的。

蘇北海盯著孫良才看了幾眼,這才慢慢收回視線,淡淡道:“衙門上下各司其職,秉公辦理就是。”

孫良才暗中松了口氣。

有了這句話,這事兒算是妥了。

各司其職,嘖嘖,蘇北海明顯是對王德發的不安分不高興了。

蘇北海向上攀爬之心更甚於孫良才,他素來愛惜羽毛,絕不會容忍底下的人背著自己胡來。

正如師雁行所想,那王德發的妹夫雖是知州,可一來此事本非他授意,二來即便蘇北海幫忙抹平,對方也不可能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提攜於他。

況且區區知州而已,又不是什麽世家豪門、閣老重臣,縱然有心,可提得動嗎?

反倒是如果任由王德發胡作非為,一旦養大胃口惹出民怨、走漏風聲,就是結結實實的政績黑點。

且不說衙門那邊如何,師家好味的買賣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師雁行親自下了帖子,請鄭平安和當日幫忙的衙役們擇日吃席。

這就是結交底層衙役的好處了。

他們雖然不是官,但在現實生活中,權力的可操作空間非常大。

如果昨天來的是不相熟的衙役,對方可能二話不說直接命她們關了鋪子,甚至還可能拿人。

但現在呢?

都好好的數錢呢!

鄭平安帶頭回信兒,說事兒應該沒有什麽大事兒。

只是現在風波未定,吃席還得過些日子。

師雁行馬上又拿出提前封好的幾個紅封,托鄭平安轉交。

“本來剛煮了一大鍋燒雞,稀爛噴香,骨頭都酥了,汁水也豐沛,可提在手裏太顯眼了些,不如錢來的低調又實用。”

所謂的交情怎麽來的?就是這麽有來有往處出來的。

說的俗一點,就是錢,就是好處。

只有好處到位了,交情起來了,才能有資格談情分。

鄭平安應了,笑道:“他們不便前來,我倒可以先替他們嘗嘗。”

反正他跟師雁行的關系世人皆知,幾乎天天都來,進來吃只燒雞而已,不算什麽。

那燒雞果然下了大功夫,高湯鍋裏煮了幾個時辰,端的骨酥肉爛,一整條雞腿進嘴,連點渣都不剩,骨頭都能嚼爛了咽下去。

五公縣人愛吃雞魚,偏雞皮內肥油又多,原本鄭平安早膩了的,可今兒竟空口吃了一整只燒雞,仍覺得意猶未盡。

師雁行笑道:“怎麽樣,不難吃吧?”

鄭平安沖她比了個大拇指,又壓低聲音道:“聽說今兒王德發被蘇大人當眾斥責……”

師雁行眼睛一亮,“事發了嗎?”

鄭平安點頭,“八、九不離十,聽說離開的時候,那王德發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師雁行又問了細節,想起今天去送燒雞時秦夫人的暗示,覺得這事還挺有意思。

雖然訓斥時打著辦差不利的名頭,但哪有這麽巧的事兒?不過借題發揮罷了。

是蘇北海真的如此公正嗎?

未必。

他今天發的這十分火氣,恐怕有八分是因為下面的官員背著自己搞齷齪。

搞就搞吧,偏偏還讓人拿捏住,傳出去不是打他的臉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