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

天輪山。熊瞎子溝。

幾百個將士擠在一起，像雕塑一樣不動。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有眼神裏透露出不甘心和心痛。

那種無以言表的不甘，密密爬上心頭。

最邊上的副將一拳頭搗在旁邊的石頭上，鮮血順著石頭滴落在地上。旋即被沙土掩埋不知去向。

“狗日的茍剛常。竟然給老子下套，老子做鬼都要在他娘頭上拉屎。”

風沙中跑過來一個斥候，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全身都被風沙浸染，一張嘴吐出點點黃沙。焦急的輕聲報告：“李副將，敵人離我們不到兩裏地。”

“他娘的。各位將士們，是我李大炮對不住你們。”

李大炮脫下頭上的帽子，對著身後的將士們抱拳行禮。“將軍自己身陷囹圄，還飛鷹傳書囑咐我們小心做事。讓我凡事學何副將做事。”

“可老子看不慣茍剛常狗東西罵將軍，中了這陰陽人的圈套。連累大家陪我葬身此地。”

“李副將，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們也看不慣茍剛常帶來的那些人，處處以為高我們一等。

沒事擠兌我們還能忍。他們罵將軍的話太難聽，我們也忍受不了。”

“就是。我們是顧將軍的兵，不是他茍剛常的兵。”

“格老子的。咱們肚子吃飽一點跟他們拼了，殺一個賺一個。”李大炮咧嘴大笑，“老子的兵沒有孬種，要是掙出命來也不顧旁的。

老子寧願沒有路引，一路當個土匪山賊也要去找將軍。”

“殺，殺。”

幾百個將士熱血沸騰。

每個人眼裏不懼生死都是光芒。

那是精神崇拜的力量。

曾經引以為傲的大順西北軍，如今成為敵對的靶子。他們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其實想走不容易。

每個人有家人有宗族。

若是叛逃。

那餘下的家人宗族面臨的是死路一條。

這次是他們的死局，也是他們的生機。

茍剛常的人算準了這些人有去無回，只怕已經暗戳戳的打算送他們一杯水酒上路。

李大炮曾經跟著顧北衡出生入死多次，跟文官算計動腦子不行，打仗他很在行。

他嘿嘿笑道：

“老子帶你們去吃個痛快。”

幾百個將士跟著李大炮矮身順著熊瞎子溝走了出去。七拐八彎後，在一處山坳子停下來。

那裏長了很多仙人掌。

“兄弟們，吃飽了殺出去。”李大炮直接奔向最近的仙人掌。

其他人全都奔了過去，學著李大炮的樣子啃仙人掌。

也不怕被刺的滿嘴血，只覺的這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不到半刻鐘，這片地上的仙人掌全都被消滅殆盡。

“兄弟們。沖啊。”

李大炮將一塊看不見顏色的布條綁在手上。幹裂的臉上露出必死的壯志，眼睛裏冒著星星。

他仿佛看到了顧北衡騎在馬上，手裏拿著一柄方天畫戟看著他。

“李大炮，我的兵沒有一個慫蛋。給我殺，沒有兵器用牙齒咬。為了大順的百姓，為了家鄉的父老鄉親們免受戰禍。

拿出你們的狠勁來，給我沖給我殺。”顧北衡的身影逐漸虛晃消散，“李大炮，本將軍相信你。”

“將軍，我李大炮不是慫蛋。我們的兵不是慫蛋，我們誓死也不認輸。”李大炮大聲嘶吼一句，帶著幾百將士朝最深處突圍出去。

他沒有朝最有可能有西北軍接應的地方突圍。

那裏有的也只是陷阱。

以往將士的背和信任是留給自己人。

現在。

他知道不可能了。

沒有顧北衡的西北軍，不是他心中的西北軍。

他要朝敵軍容易忽略的狼牙子山頭突圍出去。哪怕死在那裏也不後悔。

幾百個將士嘴上皆是鮮血，每個人眼中帶著亮光一步一步走出去。

斥候沒有離開。

其餘分出去的斥候，也都回來跟所有將士們一起。

最後一戰。

他們要跟著李大炮一起，即使不能同生，那麽共死也可以。

他們是顧將軍的西北軍，現在的西北軍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一絲留戀。只是心中希望餘下的那些舊日同袍可以活下去，等著有朝一日替顧將軍平反。

孟家莊。

顧北衡似有所感，伸手捏著眉心。

面露愁容的他，壓下心中的不安。希望他最後的布局能救了那些人的性命，留著命哪怕失去了職位都行。

鋪開紙張。

顧北衡吩咐影一磨墨。

影一眸眼擡了下，不動聲色的磨墨。“老爺。你在擔心西北軍嗎？”

顧北衡頓了下，手拿著毛筆蘸了墨水。

在宣紙上寫字。

“老爺，你要相信莫軍師。哪怕有幾個暴脾氣不聽話的副將、先鋒營的頭。莫軍師也會想法子保下這些人的命，何況你特意讓他關照了那些刺頭。”

“我這什麽都沒說。你車軲轆話一大堆，跟夫人身邊丫鬟待久了學了話多。”

影一瞬間不說話。

眼尾瞄到顧北衡眸色少了些腥風血雨。

心中頓時放松了些，只希望莫軍師能管得住那些刺頭。

要知道西北軍中。

以李大炮為首的那幾個刺頭，只聽顧北衡的話。

其餘人說話一概不聽。

性子沖動，容易被狗東西三言兩語給下套。

顧北衡寫了一張字，放下了毛筆走了出去。

院門口。

蘇柒正在和孟裏正找來的孟家莊其他人說話。

“你們在我這裏做事情。一切都得聽從管事的吩咐，明天分成兩個隊去砍木頭。一個隊聽從顧修明的話，一個隊聽從顧修挺的話。

凡事只隊長跟我匯報工作，有人想越過隊長可不行。

可以提前把明天的米糧換回去。

家裏沒有衣服，也可提前在我這裏支取布匹回去縫制衣服。”

蘇柒拿過白芷手裏的暖壺窩在手裏，一臉威嚴的看向眾人。

“想說在我這裏支取了布匹米糧不幹活的人。別以為我沒法子治你們，有想試試的只管來。

只怕後果你們承擔不起。

手腳勤快不偷奸耍滑的人，在我這裏可以長期做工。保管你們家裏吃飽飯，有衣服穿。給你們兩條路看你們自己選擇。”蘇柒知道任何地方都有偷奸耍滑的人。

她恩威並施也不怕前期遇到那些人。

“若是同意的在這裏領牌子登記。”蘇柒指著旁邊的臺子說道。

影九坐在臺子後面，臺子上放著一本線裝本。

後面有粗糧袋子，也有幾匹粗布。

小六子和牧光在這裏維持次序，顧家旁支和越州府也有幾個人在這裏維持次序。

“顧夫人，您放心。孟裏正挑選了我們，都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人。”

“我們先支取米糧和粗布吧。這吃的穿的都得要，明天開始一定好好幹活。”

“咱們山裏人，不怕幹活累只怕沒活幹。”

孟家莊的人七嘴八舌拍著胸脯打包票，就怕蘇柒到時候不相信他們，找山下的村民來幹活。

他們這些山民是搶不過村民。

“行。沖你們這句話去登記吧。”

“哎，這下子好了。家裏有吃的了。”不少漢子熱淚盈眶。

哪一家都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還有娘老子和媳婦。

需要他們來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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