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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前途至此心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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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李泌來說,葉暢的道統論就象是推開了一扇窗子,一個全新的世界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是這個時代最聰明的人之一,自然知道,若這道統論真的大行於世,會給舊有的認知體系帶來多大的沖擊。

甚至會從根本上沖擊儒家的思想和正統地位,把華夏重新拉回百家爭鳴的時代。

不過李泌這個人,半道半儒,雖然以道掩其形以儒為其骨,卻不是很有門戶之見,所以對葉暢這種做法並沒有太大的反感。就道統論又向葉暢請教了一些問題之後,他終於轉入正題:“以葉公所見,學有道統,那麽不知道國家是否有道統?”

“有!”葉暢毫不猶豫,近乎斬釘截鐵地道。

“那道統有正統,亦有謬種曲解,國家之道統是否也有正統?”

李泌這話,讓葉暢終於稍稍停了停,看了看李泌,然後笑了起來:“原來李公是在這裏等我。”

“葉公智慮深遠,天下無雙,山人自然是瞞不過葉公的。”李泌也不否認,只是堅持著問道:“葉公,還請為山人解惑。”

“此前我說了,所謂道統,不過二字,利民。利民則正,不利民則誤,上自天下道統,下至國是政略,皆是如此。”

聽到葉暢這樣答,李泌心裏又是一喜:“葉公果然近於聖矣,既是如此,太子殿下身系萬民之望,他若能順利登基,天下自然安寧,正合葉公所言‘利民’。葉公,山人也不隱瞞,太子以為葉公有宰相之能,願以孔明、安石之任托付於葉公!”

他說得毫不掩飾,也是因為他知道葉暢絕對不會到李隆基面前去洩露這番話的。葉暢聽完之後笑了兩聲,這聲音讓李泌覺得極是異樣,他訝然相望,卻發覺葉暢面上神情已經收斂下來。

“既然殿下願棄前嫌,葉某豈有不效力之理?”葉暢一臉誠摯地道:“李公的意思,葉某完全明白了,請李公放心就是,葉某效忠於華夏道統,絕無二意!”

李泌絕對不傻,他是這個時代最聰明者之一,聽出葉暢話中隱隱還含有別的意思,他心裏微微一動:葉暢心中所想,與他口中所言未必是一回事!

不過他原本也就不指望著能一次說服葉暢,在他看來,如今葉暢處境艱難,他替太子表露出招攬之意,只是打好一個基礎,真正要收服葉暢,還必須是待太子登基之後。以李泌對李隆基的壽命判斷,這應當還有三五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太子可以加深與葉暢的關系。

兩人議定,李泌連夜又趕回長安。聽得他離開洛陽的消息,葉暢冷笑了一聲:“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無論他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郎君都不可為其言辭所動,太子其人,刻薄寡恩,為其權位,拋妻棄子亦無所惜。郎君與之仇怨早結,若能化解,幾年前就當化解了,何須至如今?而且,天寶十一載西馬場之事,李泌參與其中,他今日亦未說明,定是心中有鬼!”

栗援雖然在葉暢身邊的時間不長,但是他參與的機密事情卻是不少,因此很多事他都知道。葉暢聽他如此說,不由笑道:“你擔心?”

“以小人職責,原本不該胡亂說話,但此事幹系重大,小人不得不進言!”

葉暢又看了栗援一眼,見栗援神情認真,便微微點頭:“我知道,你放心就是。”

葉暢很明白栗援為何會進言,現在,以他為核心的一個利益集團已經穩定下來,象栗援,若是葉暢能身居高位,那麽今後自然就可以水漲船高,無論是個人的權勢還是家族的富貴都有所保障。相反,若是葉暢出了什麽意外,或者葉暢的事業受到重挫,他們作為葉暢一手培養出來的人才,即使為別人所用,也休想受到十足信任。

所以即使是為了其個人私利,栗援等都要努力推動葉暢的事業向前發展,有時葉暢甚至想,若他自己成為自己事業的阻礙,這些以他為核心的利益集團也會想法子影響甚至控制住他,讓他不為阻礙。

他放出了一個奇怪的生物,現在還很弱小,可終有一日,這個生物會大得讓他本人也不得不順應的地步。不過葉暢對此並沒有太多的抵觸,也許用不著等到那一天,他就已經功成身退了呢。

“事情總得往最壞處想,李泌此次前來,最壞之處,就是替李亨來安撫我。李亨急於安撫我,必然是因為他要有什麽舉動,否則的話,他應當做的不是安撫我,而是推動我與楊國忠相鬥才對……他能有什麽動作?”

葉暢收住心神,將精力集中於太子李亨等人的實際打算來。他在長安城中有不少眼線,也能得到許多重要情報,從這些情報中,他可以分析出許多事情。但是他的情報網再厲害,也做不到無孔不入,故此有些問題,他也只能打探到風吹草動,卻離真相還很遙遠。

葉暢的病情得到確認之後,朝野之中,似乎都松了口氣,天寶十四載十二月一日,眼見年底將至,朝廷的欽使再度來到洛陽。

“聖人欲進葉公為郡王、兵部尚書,詔葉公回京?”

這個消息隨著欽使的到來,很快就傳遍了,沒有一人覺得才三十歲的葉暢升到這一步有什麽問題,相反,大夥還都有些惋惜:朝廷終究是小氣,以葉公功勞才能,應當入進為相才對,雖然兵部尚書往往就是宰相所兼任,可畢竟在此次詔諭之中,並沒有說讓他入朝為相。

顏真卿此時正好到洛陽公幹,聞訊之後,他立刻來求見葉暢。

“此事是真是假?”他性了耿直,與葉暢又是舊交,說起話來便不加掩飾,直接向葉暢問道。

葉暢笑著點頭:“倒是真的,不過我對兵部尚書之職並無興趣,我寧可做工部尚書,繼續修轍軌。”

顏真卿沈默了會兒,然後擡頭道:“葉公,你我多年舊交,我知道你才學淵博,故此有些學問上的事情,欲向葉公請教。”

“哦?”葉暢笑了,前有李泌,現有顏真卿,他們都來請教學問,這倒還真巧。

“昔日漢初三傑,張良、蕭何、韓信,為何韓信封齊王而身死,張良為留侯而善終?”

葉暢原本是側坐的,聽得顏真卿此語,頓時坐正起來,雙目炯炯,瞪著顏真卿:“顏公是聽得什麽消息?”

“只是想當然罷了。”顏真卿垂下眼:“兔已死,鳥已盡。”

葉暢用手指頭輕輕敲打著案幾,許久沒有開口。

朝廷的意思,其實聰明人都猜得到,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那是當皇帝的傳統。只不過是烹是藏,卻要看臣子聰明不聰明。

顏真卿自然希望葉暢聰明一些。

“以顏兄之見,我當如何是好?”

“入長安,稱病不朝。”顏真卿直視葉暢:“交出兵權,以待他日。”

他說時盯得葉暢緊緊的,仿佛要從葉暢的神情裏看出他真實的想法。但是葉暢神色並沒有什麽異樣,好一會兒之後,葉暢緩緩道:“楊國忠欲殺我,如之奈何?”

“什麽?”顏真卿大吃一驚。

“此次召我入京,便是楊國忠欲殺我。”葉暢神態終於露出一絲蒼涼:“他自知爭不過我,哪怕我退一步,他為絕後患,也不欲放過我。”

“天子如何容他如此!”顏真卿大怒:“天子聖明,如何,如何……”

“天子疑我,前些時日,二十九貴主亦遣人來對我說,讓我回遼東避禍。”葉暢緩緩道:“你說我稱病致仕,返回遼東,如此可否?”

顏真卿嘴巴輕輕動了一下,輕聲道:“此下策也。”

這確實是下策,若是放在平定中原之亂前,葉暢倒還可以躲到遼東去,躲個一二十年,等中原人們漸將他遺忘之後再回來。可是現在,他立下蓋世奇功,功高難賞,縮回遼東去,幾乎就是打李隆基的臉,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李隆基容不下功臣。

對於李唐皇室來說,他最好的結局就是回長安,然後被圈養起來,或者某一天飲了杯酒後暴斃!

楊國忠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有些肆無忌憚。

“我留在洛陽,稱病不還,如何?”

“亦下策也。”

留在洛陽稱病不去長安,也就意味著毫不掩飾他對皇家的懷疑,而楊國忠便有了借口,安祿山為何現在還在長安,不就是為了震懾他麽?

“所以我還是非去長安不可啊。”葉暢緩緩說道。

天寶十四載十二月二日,葉暢從洛陽動身,開始啟程趕往長安。顏真卿在洛陽車站送他登上轍軌列車,看著這車遠去,漸漸消失在林木之後,他神情惶然,不僅僅是為葉暢的命運,也是為自己的未來。

或許還有大唐的未來。

十二月五日,葉暢到了驪山,在這裏,他也得到了李隆基的旨意:隨侍伴駕,前往驪山行宮。

驪山溫泉宮天下聞名,葉暢雖非初次前來,但到這裏一見,還是覺得巍峨雄壯非同一般。而且這幾年,靠著葉暢、楊國忠的奉承,李隆基用了不少財力來改造驪山行宮,再加上京中權貴紛紛在此辟園建屋,苑囿山石連綿不絕,當真是一處休假勝地。

“葉公請隨我來……”

為葉暢領路的是個小太監,在葉暢下了肩輿之後,便一直是他為向導。不過並沒有走多遠,迎面便看到一頂肩輿停著,然後葉暢聽得一聲喝:“葉十一!”

聲音清脆如鈴,緊接著,一臉氣鼓鼓模樣的壽安從一棵樹後露出臉來。

“原來是二十九貴主,嚇我一大跳,還以為從山裏出來一只母大蟲呢。”葉暢笑吟吟地道。

壽安聞言更怒,厲聲道:“過來!”

“不過去,看殿下這模樣,就算不吃人,也要打人!”

在葉暢眼中,壽安仿佛還是當年十二三歲時的小模樣,人前小心謹慎,在自己面前卻是跋扈兇悍,但內心卻又敏感纖微。不過他忍不住要小小地捉弄一下對方,或許也唯有對方,才讓他對李唐宗室還保留著一絲好感。

“你不過來,我就過去!”壽安氣得劈手從一個太監手中奪來拂塵,拎著衣角向葉暢奔去,葉暢轉身就逃,卻沒有逃得太快。身後的小太監也要追上去,卻被壽安的伴當攔住了。

“聖人要見葉公……這如何能耽擱?”那小太監跺腳道。

“唉,你既在聖人身邊,莫非不知道葉公與殿下的事情?葉公為了殿下,可是敢對聖人握拳頭的……”壽安的伴當笑嘻嘻地道:“他們許久不見,打鬧一番乃是常事,你去湊什麽熱鬧,當心腦袋!”

那小太監心裏有些急,卻也不敢真去追,只能遠遠看著,便見壽安追上了葉暢,拂塵伸出去便抽在葉暢的背上,葉暢一邊躲一邊笑,嘴裏似乎還在說什麽。

他卻不知,這對看似在打情罵俏的人,說的卻是嚴肅無比的事情。

“你還來幹什麽,我不是讓牛天齊與你說,叫你速還遼東麽?莫非牛天齊沒有把我口信帶到?若真如此,我非要了他全家性命不可!”壽安一拂塵抽過去,嘴裏說道。

“他帶到口信了,不過我覺得,我還是該來長安。”葉暢道:“你得到了什麽消息?”

“還要得到什麽消息?安祿山大軍便屯於長安南北兩面,楊國忠三天兩頭宴請他,楊家姐妹每日進宮在父皇面前說你的壞話,你說,還要得到什麽消息?”壽安道:“你立刻下山,讓和尚護著你,哪怕是殺,也要殺回遼東去,唯有回到遼東,你性命才能無憂!”

“若回遼東,只怕今生再見不到你了。”葉暢道。

這話一說出,壽安手中的拂塵停住了,她盯著葉暢,仿佛是想知道,葉暢這句話裏有幾分真心。

“當初我與李騰空有約,她只是借你數載,護住家族,只待父皇不再惦記她家,她便與你離緣。”好一會兒之後,壽安道:“此事你是否知曉?”

葉暢猛然想起,當初他與李騰空成親時,接新娘的車隊經過玉真觀,壽安曾攔下婚下,鉆入車中與李騰空說過什麽話。原來那個時候,李騰空與她便有這樣的一個約定!

“你們兩個女娘胡鬧!”葉暢哼了一聲:“難怪空娘好端端的要鬧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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