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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蛇鼠狐兔思出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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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的身體,還在長安時就已經垮了,原本歷史當中,他在天寶十一載就要病死,但因為提前致仕和搬家到遼東的緣故,讓他從繁瑣勞神的勾心鬥角裏解脫出來,再加上葉暢安排的良好的護理,所以他比原本的歷史要多活三年。到了現在,天寶十四載,他的身體再也熬不住,終於死去了。

他的身份非同小可,不僅僅是以前的宰相,執掌大唐權柄近二十年,更因為他是葉暢的岳父,在旅順有超然的地位。按照風俗,葉暢雖然不必為李林甫而辭官,但奔喪總是要的。

此時正是天寶十四載的七月,旅順的大街小巷繁忙依舊,並沒有因為李林甫的死而有什麽異樣。畢竟李林甫在他最後的幾年時間裏,雖然也有心對遼東的體系施加一定的影響,卻被葉暢的親信們很好地隔開。他身體好的時候,也能在人擡扶的情況下到旅順周邊去看看城鎮、鄉村,甚至可以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評論,卻無法幹涉到旅順的任何具體事務。

如今旅順人口超過十萬,即使放在中原,也是一座了不得的富庶繁華城市。人口的急劇膨脹,讓天寶六年到天寶十二年這整整六年間,旅順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道路每天都在延伸,下水道每天都在延伸,旅順城區也從最初的兩個坊擴張到現在的八個坊。原先離著旅順有小半時辰路的都裏鎮,現在也成了旅順八坊之一了。

不過因為地形的緣故,旅順並沒有象別的城市那樣四四方方,八座坊圍繞著一個旅順灣,形成新月狀分布,三條主幹道將八座坊連接在一起,現在還只是中間的主道完全硬化,東西兩側則因為水泥和人力的不足而只停留在規劃之中。

這也使得葉暢在天寶十二載下定決心,將旅順的鋼鐵業轉以建安城,不能讓旅順的人口繼續膨脹下去。除了建安城之外,青泥浦城、石城也轉移了部分旅順人口,一部分產業被轉移到了這些地方。卑沙城作為一座軍城,地位雖然還是重要,人口增長卻並不是很快。另外一座重要的軍城乃是大行城,位置大約在另一世的丹東,天寶十載時南霽雲與羅九河將這座城從新羅人手中奪了回來,這裏也就成了前往新羅、渤海貿易的一座重要中轉站,同時也是防禦新羅、渤海人野心的一座軍鎮。

到現在,旅順人口超過十萬,鋼鐵業的轉移,讓建安城的人口也迅速接近這個數字,達到了八萬,青泥浦、石城的人口各自有三萬以上,大行城則因為駐軍的緣故,人口是五萬。才到遼東行軍總管治下的安市城人口是四萬,烏骨城人口是一萬餘。在這些主要城市之間,還依著交道幹線,建有大小不一從一千餘人到近萬人口不等的鎮子,總人口又約有二十萬。這樣整個遼東人口中,約有三分之一是在城鎮之中,還有三分之二,則分布在各個農莊、礦山、林場之內。

這些城鎮連在一起的話,形成一個沿海、沿河的倒三角形,將整個遼南地區都牢牢控制住。

這並不是遼東行軍總管府轄地的極限。羅九河這幾年,便是與契丹人在遼城州對峙,越過遼河的契丹人被他打得擡不起頭來,如果不是渤海國的暗中支持,早就被趕回松漠了。

楊則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陽,罵了一聲,然後匆匆向著旅順興隆坊北十字街東路的小客棧行去。

他是天寶十二載從中原浪蕩到了遼東,此前幾次產業都出了問題,數次瀕於破產,後來幹脆到安東銀行的築路隊裏修轍軌,因為頭腦靈活、為人勤快,終於出了頭,幹了四年之後,攢下了一些家當,想想總不能一輩子都在築路工地上賣力氣,便輾轉來到遼東。

憑借在築路隊時結下的人脈,他在新建的興隆坊裏得到了一塊宅地,又有地為押,咬牙尋了安東銀行貸了一筆錢,建起了這座兼營雜貨的小客棧。一年多下來,生意不溫不火,雖然沒有趕上前幾年的好光景,卻也足以在他一邊還安東銀行債務的同時,一邊過上以前想都難想的好日子。

到了自家的客棧,便見幾個來此販賣皮貨的渤海人在大堂前坐著,每個人面前都是一杯茶。

這種炒制出來的葉茶流行得很快,現在至少在漢人聚居之所,磚茶已經被葉茶所取代。只是在與蠻族貿易時,磚茶還是一如既往地受歡迎。

“楊掌櫃,這大白天的,也不看店,去做什麽呢?”

渤海人中為首的那一個問道,這廝目光有些狡黠,說起漢話來流利得緊,楊則有時揣摩這廝的身份,不象是個商人,倒象是個官員。從其餘人對他的態度來看,也確實象個官員。

“這不,去領旅順邸報了麽。”楊則將布褡裏的一疊紙給眾人看。

《民報》主要是兩京的消息,在其流行之後,旅順這邊,便有心思活絡的,模仿其樣式,開始發行《旅順邸報》。最初時是每七日一期,但很快就發覺,對於這個遼東最重要的商業城市來說,七日一期的報紙實在消息太慢,於是變成三日一期。

“都有什麽消息?”

那群渤海人大感興趣,嚷嚷著問道。

與《民報》相同,《旅順邸報》也有一些各地奇聞掌故,不過最主要的還是遼東這一塊地界發生的事情,諸如哪兒發現新的礦山、哪兒的商道已經打通,亦或者遼東行軍總管府有何命令下達。其中占多數的又是旅順各種貨物的批發價格變動,這是最受來旅順采購的客商們歡迎的內容。

如今旅順已經成為整個大中華文化圈的百貨批發大市場,不僅僅遼東周邊諸國,甚至連波斯、大食和河中諸國的商人,在旅順都有所見。對於大唐與周邊國家商人來說,鹽、鐵、糧食、棉布、絹麻、木材、藥材、茶葉這樣的大宗商品價格變動讓他們關註,而對於遠道而來、註定不可能攜帶太多貨物返還的遠道商人來說,珍珠、寶石、玻璃器、座鐘、金銀飾品等等奢侈品價格則是他們急於了解的重點。還有一些特殊產品,要想買到就需要審批,比如說旅順造船場的海船,軍用類型的是根本不用想了,但民用型的經過審格之後倒是可以買到。

“沒看到皮貨相關的消息,不過……李相公故去了。”楊則先說了第一句,然後又說第二句。

“李相公……哪位……啊喲,李林甫?”那個為首的渤海國人反應非常快,神情不由得一變:“那豈不是說,葉郡公會回遼東?”

“應當會回來吧。”楊則皺著眉:“至少葉公夫人是要回的。”

“還有別的消息麽?”那渤海國人又問道。

“唔,有個奇聞,說是五年之前,也就是天寶九載離開大唐的一艘船,如今又回到大唐了。”

“這是什麽奇聞……算了算了,賣我一份報,我自家來看!”那渤海人道。

楊則賣了一份報與他,每份報賺不到幾個錢,但能滿足客人某方面需求,也是他們客棧招徠回頭客的重要內容。

見那渤海國首領拿著報自己看,楊則笑道:“客官能識漢字?”

“那是自然,我們渤海國與你們大唐,書同文車同軌,識得漢字有什麽奇怪。”

楊則笑嘻嘻應了一聲。那些渤海國人拿了報,自己回到自己屋裏,夥計上去送了茶水,下來後湊到楊則耳邊:“兩個人守在門外。”

“知道了,這些不知死活的細作。”楊則點了點頭。

遼東如今的情形,怎麽不讓人垂涎!所以旅順這地方,來自各處的細作雲集,新羅的渤海的,契丹的、奚人的,安祿山的甚至是大唐自己派來的,據說卞平在旅順時曾經估計,外來的商人裏有十分之一都是細作或者兼職細作。

這些渤海人,就肯定是細作。

大唐與渤海的關系,在大欽茂上臺之後緩和下來,但是遼東雖屬大唐,卻與渤海國的關系緊張。渤海國暗中支持契丹人在新城州、南蘇州,侵擾遼東北疆,遼東則是近乎半公開支持大欽茂的堂弟沈溪(渤海名大宏信),在哥勿州以北的栗末人故地割據。

同樣關系緊張的還有和新羅,新羅人對遼東的垂涎毫不掩飾,雙方為了爭奪大行城打過幾次仗。

楊則料想的不錯,這些渤海人,正是細作。他們閉門之後,為首的胥正進便抓緊拳頭,猛然一拍手掌:“時機來了!”

“時機?”手下有些不解。

“清除葉暢這賊子的時機,他此次來遼東,就別想再回長安了。”胥正進說完之後,便吩咐人拿出紙筆,自己開始寫密信。

沒有多久,他寫好之後,吹幹墨汁,拿火印封好,將之交給了一個手下:“你今日就北上,將這個消息傳回上京,大王意欲遷都上京,此該應當在龍泉府。”

“是。”

“你們去通知咱們的人手,盡可能打探到葉暢行蹤的消息,我要去新羅一趟,這一次定然要說動新羅王,兩家聯手,共誅賊子,平分遼東!”

遼東的人口、財富,渤海國若是能得之,那麽就有割據東北與大唐分庭抗禮的本錢。胥正進對此是深有認識,自從到了旅順之後,他就被這裏的“富庶”所震驚,特別是看到從旅順通往青泥浦的鐵制轍軌時,更是驚得幾欲吐血。

與他一般,得到消息後異動的有很多,而李林甫去世的消息,也隨之傳播開來。到了次日下午,東牟郡便也得到了消息。

從元公路以來,東牟郡換了三任郡守,只要能和遼東合作得好,郡守在這裏便容易升官發財,相反,若是與遼東關系不睦,則在此舉步唯艱。特別是港口,東牟郡的港口,為了方便遼東貨物運輸,如今的規模擴大了數倍,巨大的鋼架龍門吊象是塔一般。

身形瘦了一半的王元寶坐在碼頭之上,看著自己的船,臉色盡是陰晴不定。

《旅順邸報》就放在他的手邊,頭版帶著黑框的“舊相李公諱林甫駕鶴仙去”的大標題,非常引人註目。王元寶將報紙小心折好,坐在被太陽曬熱了的水泥階上,長長嘆了口氣。

他如今甚為狼狽,為了去尋找所謂的傲來國,他可謂傾盡家財,甚至連長安的鋪子都脫手賣了出去。但是,這麽多年下來,傲來國沒有看到影子,傾是原本富可抵國的家財,都已經敗得差不多了。

之所以如此,就是買船、招募水工、出海,然後船毀、賠償、善後,這樣反覆循還了數次。他的運氣非常不好,先後七次組織出海,結果七次都失敗了。他當然不知道,第一次他的船與大唐水師的般一樣,都被旅順海軍給炸沈。但此後六次,次次都是損失慘重,只有兩次船回到東牟,其餘四次,都是人船兩失。

但這一次不同!

若不是看旅順來的報紙,王元寶也不會想到,自己在五年之前,也就是天寶九載,第一次從旅順船場買到民用海船之後組織的那次航海,竟然有所收獲!

雖然報紙上說,這一趟只回來了一艘船,但是也足夠給王元寶帶來希望了。

到現在,他已猜出傲來國只是葉暢編出來糊弄人的玩意,但是或許能象王啟年之派,在海中另有發現呢。

北面,一艘看上去甚為不堪的船終於出現在海平線上,王元寶雖是老眼昏花,這個時候,也站了起來。

“是……是我的船,我的船,回來了!”他聲音嘶啞地喃喃自語。

他身邊,當初簇擁著的奴仆早就散了,只有同他一般,衣著簡樸的幾個子孫晚輩。眾人都是翹首北眺,看著那艘船。

與王元寶還帶著希望不同,他們早就不懷希望,只求那海船沒有損壞得特別嚴重,還能值幾個錢。按著旅順船場的標準,那艘海船原本價值五萬貫,現在只要不損壞太嚴重,還能賣上個一兩萬貫吧。

曾經富可敵國的王元寶家族,現在有一兩萬貫就足以讓他們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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