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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死有餘辜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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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一來,便長時間不止,好不容易晴上幾天,外頭便熱鬧起來。

史敬忠伸了個懶腰,春倦真是件讓人難過的事情。不過看到身後的美婢,他又喜滋滋地笑了。

這美婢乃是前些時日楊慎矜所贈,他已經受用過,當真是妙不可言。

“郎君今日何為?”見史敬忠望來,那美婢雙頰嬌紅,裊裊行前問道。

“難得偷得閑餘,自然是……”

他話還未落,便見那美婢目光有些失望,他哈哈一笑:“自然是陪我掌上明珠一起去看看花……這左右,據說以輞川的花兒最好,我早已令人備好車,咱們這就出行吧!”

那美婢名為明珠,史敬忠此語,倒是一言雙關。

車中風光,自不足說,待到了輞川以花聞名的山谷,只見谷外已經是停了不少車馬,都是長安城中權貴之物。

史敬忠雖非權貴,卻與不少權貴都有往來,許多人都聽說過他擁有“秘術”,故此待他也多數比較客氣。

攜著美婢,帶著醇酒,史敬忠只覺得,人生愜意,莫過如此。

他那美婢面帶紅暈,嬌艷欲滴,也確實動人,頗引來一些註意。史敬忠不以為意,以他同各家權貴的關系,除非遇到實在是不講理的,否則的話,他不懼其覬覦。

然後他就遇上不講理的了。

“喲,這可不是史郎君麽,史郎君身邊這位女郎可真俏啊……”

一個聲音響起,史敬忠回望之後,立刻躬身行禮:“不意在此遇上夫人……”

他遇到的,正是楊家的二姐,有時也被稱為大姐的那位。

此人在楊氏姐妹之中,最是放蕩不堪,甚至傳聞,連楊釗這位堂兄,都是她的入幕之賓。而且生性好強,又喜歡攬事,楊兄姐妹的荒唐事,她一人只怕要占上一半。

史敬忠敢與別的分庭抗禮,見到這位,卻只能束手束腳,行禮陪笑。楊二姐笑吟吟,眼珠子就在明珠面上打轉兒,那模樣,當真是色中惡鬼見著了絕世佳人。她雖是一女子,也看得明珠含羞帶怯,忍不住往史敬忠身後躲。

“史郎君身邊防的這位女郎,不知是何許人也,史郎君將她藏得如此,莫非是怕有哪個淫賊要吃了她?放心,有我在,誰都不敢動她……還請這位女郎,與我攜手同行……”

楊二姐說到“吃了她”時,自己先啯地咽了口口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她也不等史敬忠同意,徑直過去將明珠的手牽住,還嘖了一聲:“這小手還真嫩啊。”

這位楊二姐在長安城中傳聞甚多,乃至於有人以為,她不僅好男色,也好女色。但此前史敬忠只以為是傳聞,如今來看,傳聞竟然屬實。

明珠只覺得心中怪怪地,雖然有些不適,卻並不覺得難得。她偷偷瞄了史敬忠一眼,卻發覺方才還滿嘴豪言壯語濃情蜜意的史郎君,如今卻畏畏縮縮如同見了貓的鼠郎君。

她心中一怔:這般郎君,豈可依靠?

就在這時,又聽得楊二姐笑道:“妹妹這般天姿國色,便是我也比不了,只有我家貴妃妹妹,還稍勝妹妹一籌……嘖嘖,不知妹妹名字為何?”

“奴婢名明珠。”

“明珠……好名字,好名字!唉,妹妹當真就如同蒙塵明珠一般,可惜不曾有憐香惜玉的人兒瞧見……妹妹這般人物,如何能充奴婢執賤役為粗使?”

楊二姐說到這,柳眉一豎,看著史敬忠,毫不客氣地道:“史郎君,這位明珠妹妹與我一見投緣情同姐妹,你竟然敢以我之姐妹為奴婢?”

“不敢,不敢,夫人怎麽吩咐,那便如何處置!”史敬忠心中萬分不舍,可面對楊二姐的氣焰,他哪裏敢說出半個不字,只能不情不願地道。

“這是何話,莫非我還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麽?雖然我是貴妃之姊,皇親國戚,卻從不倚勢欺人!”楊二姐哼了聲道:“你這廝那樣說是何意,莫非是想壞我名聲,累及貴妃娘娘?”

“不,不,小人這嘴,不會說話,還請夫人莫要怪罪。”史敬忠心裏暗自腹誹,面上卻是誠慌誠恐,咬了咬牙道:“小人憐惜明珠蒙塵,願放之自由,此乃美談,哈哈,美談……”

饒是他在唬那些達官貴人時有伶牙俐齒,此際卻唯有幹笑,環顧四周,好在都是楊二姐的仆從,沒有什麽旁人。

“既是如此,你還在此做甚,莫非要等著我請你吃飯?”

目的達到,楊二姐就毫不客氣,而史敬忠也唯有抱頭而去。見方才還與自己卿卿我我的男人,如今鼠竄離開,明珠心中百感並生,一時有些癡了,但楊二姐卻在她耳畔柔聲道:“這天下的臭男人,便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依我所見,個個都是死有餘辜的薄情郎!唯有咱們女兒家相互依靠,方是正途……妹妹這般人品,這般聰慧,當知姐姐我所言不虛。”

此時這番話聽入耳中,明珠只覺眼中一熱,不覺便點了點頭。

史敬忠失了美人,哪裏還有心情繼續賞花,一邊在心裏痛罵楊二姐,一邊命車夫驅車回宅。

今日乘興攜美而來,敗興失美而歸,回到自己的別業當中,史敬忠便怒氣沖沖,險些發落在莊子裏的仆人身上。然而就在此時,他聽得外邊有人道:“史公可在,故人來訪!”

他雖然有些錢,卻畢竟不是豪富,在這終南山裏的別業,也只是一處小小的茅屋院落,前後只有兩進,外頭一喊,裏面便聽得清清楚楚。史敬忠聽得這聲音確實有幾分耳熟,撐開窗向外一望,卻看見一張方方正正的臉。

“原來是溫郎君,今日如何得閑,到我這偏僻地方來!”

史敬忠認出來人乃是吉溫,心中頓時一喜。

史敬忠與吉溫父親關系甚好,吉溫年幼之時,史敬忠甚至還將他抱在懷裏逗弄過。如今吉溫靠上了李林甫,仕途正順,史敬忠早就想去拉關系,卻一直沒有由頭。

今日受了委屈,在吉溫面前傾訴一番,既可以顯得雙方關系非凡,又可以試探一下,能否請吉溫出面,尋找楊釗,再從楊二姐那兒將明珠要回來。

出門相迎時,史敬忠註意到吉溫身後還跟著一個常服男子,他最初時沒有仔細去瞧,但再看第二眼時“咦”了一聲,看得第三眼時,他眼睛瞪得溜圓,吸了口氣,上前施禮:“此何公也,敢請尊姓大名!”

“史公何必如此,此人不過我跟班隨從,你這般大禮,未免太過!”吉溫見此情形,忙笑著將之攔住道。

“溫郎君何必誑我,我觀此人,形貌非凡,乃公侯之體,其將來富貴,尚在溫郎之上!”史敬忠正色道:“此等人物,豈容戲謔,溫郎君還是實話實說,快快將此公介紹與我吧!”

吉溫心中既驚且奇,帶著狐疑,看了史敬忠一眼:莫非自己的這位世叔,果真有什麽看相算命的本領,如同袁天罡、李淳風等一般,能批人命理,識人貴賤?要不然的話,為何他一眼就看出自己身後人的不凡,並且咬定此人今後富貴,還要在自己之上?

若他真有這種本領,自己此行,倒是有些莽撞了。

跟在吉溫身後的人,正是葉暢。

葉暢自己也是楞住了,他穿著便服,全身上下打扮,原本就跟一個普通隨從門客沒有什麽兩樣,便是與吉溫所站的位置,他也特意註意過了,落後兩步以示尊卑。

可是這個史敬忠卻一口咬定他的富貴更在吉溫之上!

若沒有破越時空來到這一世,葉暢對於神仙佛祖之言,只會當作笑談,對批字算命,更只會認作是騙子欺誑之語。但有過用“科學”無法解釋的經歷,葉暢如今對這些不免有些將信將疑。

“不敢當史公之語也。”見史敬忠問個不停,吉溫又有些不知所措,葉暢上前一禮:“某不過一介布衣,困頓於邊隅,如今跟隨吉公而來,若他年果有富貴之時,必不忘史公今日之言。”

“那是自然!”史敬忠眼珠轉了轉,笑著道:“我看公面相,只怕不是困頓於邊隅,今後富貴,亦須取自邊隅!”

這一句,葉暢與吉溫都變了顏色。

史敬忠心中暗自得意,葉暢與吉溫神情中的哪怕一個微小變化,都印入了他的眼,他們連番交換眼神,讓史敬忠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這個時候,當再加一把火,因此他伸手邀起:“山居簡陋,雖不足以待客,卻可請貴人駐足暫歇……請進,請進!”

他熱情相邀,葉暢與吉溫也沒有拒絕,進去之後,史敬忠待葉暢比待吉溫還有禮貌,眾人談了好一會兒,史敬忠說起楊二姐強奪自己婢女之事,氣憤難平,長嘆一聲道:“楊氏如今氣焰熏天,實非我這升鬥小民可拒之者……溫郎君,你與楊家楊禦史關系較好,不知可否為我往求之?”

“此事我可為史公提上一提,至於楊禦史是否會給我面子,就不知曉了……”吉溫與葉暢對望了一眼,見葉暢微微點頭,他便應允下來。

一個婢女罷了,楊家可以不給他吉溫面子,卻不會不給葉暢面子。只要葉暢肯開口,楊釗,乃至楊貴妃都願意出面擺平此事。

吉溫心中更擔憂的還是史敬忠的相術,應承了此事之後,他又問道:“史公相人蔔筮之術,當世無雙,我此次來拜會,便是想請教史公,朝中諸公當中,以史公之所見,誰人富貴可期?”

史敬忠捋須哈哈大笑起來。

見兩人不出聲,只是靜靜等著,他笑聲止歇:“汝二位,便富貴可期也。”

“我二人之外?”

“楊禦史,亦富貴可期也。”

“另有何人?”

“哎,天機難測,我也只是偷窺得一星半點,多言便是罪過!溫郎君自幼聰慧,必不令我為難啊……”

吉溫見他不欲說,笑著向外道:“且將禮物送來!”

他此次來,是做了兩手準備的,一手是不顧交情,直接捕拿史敬忠,從他口中迫出所需的口供,一手便是以禮相待,先禮後兵,先誘出口供之後,再動手。

無論如何,都要動手,可是史敬忠一眼能看出葉暢富貴逼人,這讓吉溫開始有些畏懼,此人是不是真有異術,能通曉陰陽氣運?

禮物呈上來之後,史敬忠笑納了,葉暢見到這一幕,不禁啞然失笑。

自己方才還差點被這神棍哄住了,以為他當真是有什麽特殊的能力,現在看來,還是一個見財起意之輩。

“史公,覺得楊侍郎如何,就是戶部侍郎楊慎矜。”

“楊公麽,他有一劫,過之則富貴長保,不過則難脫牢獄之災,甚至有性命之憂!”史敬忠得了禮,便吐露道:“不過此人豪爽,當有貴人相助才是。”

“何以見得?”吉溫又問。

“這個……事關陰私,某不能說不敢說!”盧敬忠倒還有幾分職業道德,說到這,就不再開口,無論吉溫如何利誘,都只是笑而不語。而吉溫為防他起疑心,也不好揪著不放,只能再言別的人。

聊了半個時辰,從史敬忠口中沒有得到什麽有益的東西,吉溫正在猶豫,是否要采用強硬手段,葉暢卻道:“史公,今日興盡矣,待來日再拜訪史公。”

他開口了,吉溫不好多說什麽,便告辭而去。離開了史敬忠的別業,吉溫道:“葉郎君,你說他的相人之術,是真是假?”

“險些被他騙了。”葉暢笑道:“此人倒是有些小精明,但所謂相人之術,不過是誑語。”

“可是他能看出葉郎君不凡,這是何道理?”

“我雖不認得他,他想必是認得我吧。”葉暢道。

“啊?”吉溫細細一想,然後頓足道:“確實如此,他與我們說話之時,總會提及遼東物產……若不是認出了葉郎君,他為何如此!”

想到這裏,吉溫大怒,自己竟然被這個相士騙了!

“走,我們回去,將他拿來再做道理!”

“不可,不可,現在我們手中並無聖人旨意,要是因為他走漏了風聲,楊慎矜必然狗急跳墻。”葉暢搖了搖頭:“關鍵不在此人身上了!”

如今李林甫尚在家中養病,一應事務,都是盧杞等數位親信在幫他處理,外人並不知道,葉暢卻很清楚。若事情鬧開來,楊慎矜狗急跳墻,李林甫重病的消息洩露,大好局面頓時就要翻覆回去。

更何況,這一次他是想讓李林甫背黑鍋,豈能將主動權交還給李林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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