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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捷書傳來百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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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

蟲娘在鏡子前照了照,馬上又是年底,過完之後,她便十六歲整歲了。

鏡中人稍稍有些豐腴,長著鵝蛋臉,明眸如星,頰如桃花。她默默看著,好一會兒,才離開鏡子。

隨著年紀漸長,她的終身大事,漸也提上日程。楊玉環不只一次向李隆基提起,要讓她除去道裝,賜下公主封爵,但李隆基卻都是一笑,而蟲娘自己也對此不甚熱衷,甚至委婉地對楊玉環表示,如今這情形就很好。

不過現在,蟲娘漸覺得這樣不好了。

嘆了口氣,她秀氣的眉毛糾在了一起,開始琢磨如何能說動李隆基,同意她在年後去遼東祭拜古時仙人。

這原本是葉暢教她的方法,如同當初她跑到修武去祭藥王孫思邈一般。但是這一次李隆基卻未曾同意,原本她是準備七月份去的,結果拖到此時,仍未成行。

今年想要去遼東是絕無可能的了,葉暢說過,入冬之後,遼東可能會封凍,水道不暢,只能待來春。

她打開自己的鏡臺之畔的一個小匣子,匣子裏裝著一些文書信件,看到上面某一封娟秀的筆跡,蟲娘將其拿起,拆開後開始讀起來。

其實這封信她看過不下數十遍了,裏面的內容她幾乎都可以背得下來,但她還是忍不住要看。看著看著,她的糾在一起的眉毛擰得更緊了,眼中生出薄薄的怒意。

信是響兒寄來的,都有半年時間了。響兒一到遼東,便給她寄來了這封信,信過了一個多月,才到她的手中。

裏面說了些沿途見聞、遼東情形,但多數是一筆帶過,真正重要的是其末尾一段。

“郎君隨船攜一女郎,其狀甚為親近,蟲娘若不早日來遼東,我恐郎君不覆為蟲娘所有也。”

就是這一段簡單得不得了的文字,讓蟲娘胡思亂想了半年。

“其狀甚為親近,其狀甚為親近!”這六個字讓她覺得觸目驚心,忍不住咬起了牙:“葉十一,你好大的膽子……”

開頭是咬牙切齒,但結束時卻是輕聲嘆息。

能不好大的膽子麽,蟲娘雖然與他眉目傳情久矣,可是因為身份的緣故,那層窗戶紙始終未曾點破。如今她都要十六了,而葉暢也早就二十二,從年歲來說,到葉暢這般年紀尚未成家的,大多數都是家中窮得沒法子結親的!

現在長安城中無數權貴,無數富貴家的女郎,都攢足了勁兒,想要將葉暢招為女婿。這樣一個如意郎君,能建功立業封妻蔭子,能賺取萬貫家財富可敵國,放在哪兒不是搶手貨?

“父皇究竟在那兒想什麽!”

一念至此,蟲娘也不禁咬牙切齒,開始怪罪起李隆基來。

正對鏡怨艾之時,聽得外邊急匆匆的鈴聲,蟲娘將信收好,回過頭去,便見自己的貼身使女銀鈴跑了進來。

這使女本來不叫銀鈴,乃是蟲娘賜了她四串銀鈴鐺後給她改的名字,她的手腕足腕上,都套著銀鈴鐺,一走起路來,便聽得叮叮當當的響聲不絕。這其實是蟲娘占響兒的便宜——銀鈴響兒,只能給她當使女呢。

“這麽急匆匆的,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蟲娘問道。

“稟貴主,喜事,喜事!”銀鈴一邊喘著氣一邊道。

“什麽喜事?”蟲娘神情有些淡淡的,對於滿心糾結的她來說,什麽喜事都不能打動她。

“是遼東傳來的捷報,葉十一郎督帥精銳,一舉大破南侵的契丹什麽跌啦部!”

“是疊剌部。”聽得這個,蟲娘眉頭頓時一展,這確實是難得的好消息。

她除了為自己糾結外,還有一個就是為葉暢的處境糾結。李隆基不讓她去遼東的借口之一,便是遼東正處於戰事當中,她以貴主身份,不宜身處危境。如今傳來葉暢大破疊剌部的消息,至少這一個借口,李隆基是不能再說了。

而且當時她也為葉暢的安危擔憂,疊剌部大敗之後,至少葉暢的安危不須她牽掛了。

“是疊剌部,奴婢總是記不清楚……疊剌疊剌,這名字不吉利,和跌啦也沒有什麽差別。”見蟲娘眼睛瞪了起來,銀鈴吐了一下舌頭,笑嘻嘻地道:“貴主莫急,奴婢將聽得的消息全說與貴主聽。”

“少不得你的賞。”蟲娘受不了這小使女的“討好賣乖”,豎著眉道:“快說!”

“謝過貴主。奴婢奉貴主之命,與北衙那邊的內監相識,從他口中得知,就是今日,得到遼東送來的捷報,葉十一郎在建安州外大破契丹與室韋、扶餘、高句麗等部六萬聯軍,斬獲過五千,生俘有兩萬,繳獲馬匹無數……”

“有沒有戰事經過?”蟲娘更關註的是這個:“葉十一是不是又親冒矢石了?”

這些具體的情形,捷報中雖然有載,可是那傳遞消息的太監語焉不詳,而銀鈴也記不得那許多。故此,蟲娘雖是得了這個消息,心卻只是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卻在擔憂,葉暢本人有沒有在戰事中受傷。

與蟲娘一般在擔憂的還有李騰空。

她對葉暢,初時只是好感罷了,到後來也有一些情愫,但也僅此而已。但是李林甫有意挑葉暢為婿,還專門令她隔簾瞧看,這讓她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情愫,變成了綿延纏繞的情絲,不知不覺中系在了葉暢身上。

無論是人品還是才華,在她看來,葉暢都是頂尖的,若說有什麽缺憾,那就是葉暢對她,總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小兒輩破賊矣,似安祿山之流,無謀匹夫罷了。”將自己得到的軍報念完之後,李林甫捋須笑著對在旁為他磨墨的李騰空道:“空娘如今可放下心了?”

“阿耶,女兒有什麽不放心的!”李騰空雙頰流丹,口中卻兀自嘴硬。

“是兒雖不姓李,不為吾家千裏駒,但好在他家世不顯,可以為吾家乘龍婿也!”李林甫道:“老父我近來可不大愛搭理這些事情,若不是與葉暢有關,我也不會這麽急著處置此事。”

李騰空默默不語,不敢接父親的話茬。

李林甫看著自己婷婷玉立的女兒,心中突然間覺得有些焦急。他自己覺得與葉暢達成了默契,可是葉暢跑到遼東去後,雖有書信往來,卻沒有再提及婚事,而那個被葉暢請來的楊洄,亦再沒有上過門,若葉暢沒有立下這次功勞,他還可以再等等,現在他覺得,等不及了。

因為李適之、韋堅等人的倒臺,李林甫如今在朝中幾乎沒有象樣的對手,故此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些倦怠。正如他方才所言,近來他對於朝中政務,都不大愛搭理,一般是交由蕭炅、王鉷、楊慎矜、楊釗等同黨處置。他自己,則是醇酒美人,歌舞升平。

但是遼東軍務,他還是第一時間關註了。

“當召葉暢回來一趟……此次他回來之後,便將你們的事情定下。”李林甫忽然開口道。

李騰空覺得自己臉上燙得難受,轉身便跑了。李林甫瞇著眼,微微笑了笑,心中越發覺得,自己的眼光果然上好。

“好在老夫下手得早,否則這般佳婿,朝中不知多少人要和老夫搶,雖是不懼,總是個大麻煩……就是天子那邊,還要留意一番,不能讓天子起意招葉暢為婿……這麽說來,此次邊功,倒有必要為葉暢大肆宣揚一番才行!”

李林甫很清楚,李隆基別的都不怕,就怕有人會威脅到他的帝位皇權。大唐的駙馬們參與各種各樣的謀反,似乎有這個傳統,越是宣揚葉暢的軍功謀略,反而越會熄滅李隆基招其為婿的想法。

畢竟若是葉暢真成了駙馬,就必須留在長安或者洛陽,不可能再到邊疆去施展所長。而這樣一個才智謀略之士,困居於京畿之中,怎麽會不生出異心?

不等李林甫去大肆宣揚,長安城中,葉暢此次的功勳已經傳遍了。

自然不是葉暢自己閑著無聊去造這個聲勢,真正為他造聲勢的,還是安東商會的那些股東們,也就是長安權貴家的女郎們。

這些女郎去年得了安東商會的分紅,眼見今年年底又到了,她們都盼著今年的分紅,在打聽遼東那邊的消息。於是建安州大捷之信,就不脛而走,很短時間內,就傳遍了長安城。

也傳到了宮城之中。

宮城裏的蟲娘覺得歡喜,卻有人聽得這個消息後,卻憤悶得將身前的案幾都掀翻了。

太子李亨。

“殿下靜心,殿下靜心!”李亨的身邊,一個太監小聲勸說道。

若是葉暢在,一定會認得這個太監,曾經與他打過交道的李靜忠。

這個相貌奇醜的太監,原本是高力士的義子,但如今他卻成了李亨身邊的內侍。其間緣由,還是與葉暢有一定關系。葉暢獻給梅妃的鏡子,便是他送到梅妃處的,這引起了楊玉環與梅妃之間的醋海生波,甚至鬧得要葉暢出面調解的地步。此事後來雖然以梅妃打入冷宮“跳水自盡”而告終,但是李靜忠還是受了牽連,高力士不動聲色便將他打發到了太子身邊去。

原本高力士是想著在太子身邊布下一枚棋子,卻不曾想,這枚棋子已經有了自己的考量和打算。

“靜忠,你說孤如何靜得下心來,孤在這個位置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看起來是無數人艷羨,實際呢?朝不保夕,朝不保夕!”李亨咬著牙關,冷聲說道:“想想看,李林甫那老賊,無時不刻地盯著孤,這老賊一日不死,孤便一日不安!”

聽得李亨口口聲聲在罵李林甫,但李靜忠很清楚,李亨口裏的“老賊”,絕對不是李林甫。

或者說,不只是李林甫。

自二十七歲不足而立便登基,到現在已經是三十多年皇帝的李隆基,只要他一日沒有將大寶傳與李亨,李亨便不能自安。

“殿下慎言!”李靜忠有些驚恐地向外望了望,幸好,那些宮女太監都不在此。

消息傳到高力士耳中,李靜忠倒不怕,高力士本質上還是維護李亨的,但是若傳到了李隆基耳中,就是高力士也保不住這位太子殿下了。

“孤知道,若非在你面前,孤怎會如此失態……別人孤不敢信任,唯有你,自從你來了之後,孤夜間睡覺也敢放心了。”李亨收住怒,拍了拍李靜忠的肩膀:“若是孤能有得意一日,定給你換個名字。”

李靜忠楞了楞,便聽得李亨又道:“便換李輔國,你覺得如何?”

“奴婢謝過殿下賜名!”李靜忠大喜。

這個名字所含寓意,李靜忠可是一清二楚,這與其說是賜名,還不如說是一種許諾。

看著跪下謝恩的李靜忠,李亨微微嘆息了一聲,自己手中能夠利用的資源實在是太少了,少到只能用這種空口白牙的許諾來收買人心。不過從這個太監的神情來看,他確實是動心了,既是如此,當再添一把火。

“父皇有高力士,孤有李輔國。”李亨笑著道:“不過,欲有共亨榮華之時,還需除去李林甫才可。欲除林甫,又須剪其爪牙……如今葉暢在遼東得勝,根基固矣,輔國,你有何教我?”

李靜忠思忖了很短的時間,卻只能苦笑:“奴婢只是一介內監,哪裏能出什麽奇策?”

李亨有些失望,但聽得李靜忠又道:“不過奴婢想來,要對付邊將,便唯有邊將……葉暢在遼東雖是獲一次小勝,卻還不能說根基已牢,遼東原本是安東都護府治下,如今管著安東都護府的安祿山,原是李適之所重用提拔,其人與李林甫未必和睦,更不會高興葉暢分了他的權勢功勞。”

李亨猛然點頭:“你說的是!”

他身邊就缺一個能出這樣謀略的人,此前李適之、韋堅、王忠嗣、皇甫惟明等人,被李林甫盯得太緊,根本不敢輕舉妄動,而如今剩餘的還值得他信任的重臣權貴,已不多了。

可惜,李靜忠到他身邊來太晚了,若是李適之、韋堅,特別是王忠嗣、皇甫惟明在時,有這樣一個人物的話,那麽如今的局面,或許完全不一樣。

想到這,李亨更恨葉暢,但他將這恨意按捺住,低聲又道:“你去想法子與安祿山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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