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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犬戎日夜吞西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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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大唐廓州達化縣洪濟城外,身著裘衣重甲的唐軍唱著歌,他們的馬脖子上掛著犬戎人的首績,除了自己所騎之馬外,每人還牽著一兩匹奪來的馬。

這洪濟城便是河西九曲所轄之地,當初大唐天子遣金城公主和親,送婚使鄯州都督楊矩,一個毫無廉恥與國家大局觀的官員,得了土蕃賄賂,奏請以這塊肥沃的土地為金城公主湯沐——金城公主得有多大的身體,用這近乎大唐一州之地洗澡!結果自然,在這河源之地洗澡的不是可憐的金城公主,而是犬戎人的戰馬與皮靴。原本象蒼蠅一般在無形的門前瞎撞的犬戎人登堂入室,直接威脅到涼、甘、沙、瓜等七州。楊矩雖然後來因事發而自殺,但遺禍卻是綿延,至使河右再無寧日。

河源軍使王難得在馬上大笑,看著兒郎們得勝歸來,他心中也滿是歡喜。

“大使,今日又頗有斬獲啊。”旁邊的部將湊來笑道。

“這些犬戎賤種,來得太少了。”王難得捋須道。

他相貌堂堂,乃是偉岸丈夫,任這河源軍使已經有段時日了。在附近諸軍中,因為河源軍直接面對犬戎的攻勢,因此在臨洮軍遷來之前兵力最多,盛時有一萬四五千名,戰馬六百餘匹——實際上兵額常不滿,而戰馬的數量則往往有多。

原因在於這附近,乃是上好的馬場。

王難得看著周圍綠如湖水的山坡,看著湛藍的天,看著潔白的雲團,看著漫布於野的耗牛、馬和羊,忍不住也想引吭高歌起來。

他倒是有些理解,那些犬戎人,無論男女,為何在這片原野之上養成了好唱歌的習俗。

“走,回城,犬戎就只是這幾個探子,不過癮啊。”

王難得下令道,眾兵士都哄笑起來。但是,王難得自己心中卻是有數,如今大唐與犬戎人是在相持之中,互有攻守,不過犬戎一方主動權更大些。每至秋時麥熟,犬戎就會大舉出來,割走他們這些軍士囤田所種的軍麥,而他們在大多情形之下,都不敢出來應戰。

九曲之處,並沒有什麽道路,人走的地方,便是道路。他們一行離得洪濟城約摸兩裏之遙時,意外地發現了一隊人馬。

王難得瞇著眼向來人望去,這是二十餘騎,騎術在他這樣的宿將看來,實在是差勁得可以。便是他們座下的馬,也只能算是駑馬,根本不適合上戰場。這十餘騎以居中的四人為首,從衣裳打扮來看,倒象是內地來的書生。

王難得並不小瞧書生,這是大唐,書生也荷劍而行一怒殺人的年代,他的上司主官皇甫惟明時稱良將,但也是書生出身。他心中甚至有些羨慕那些書生,所謂出將入相,到了邊疆就是良將,回到中樞就是名相,這才是大丈夫一世所求。

但這個時候,幾個書生出現在此處,還是讓王難得生出警惕之心。

“問一下是什麽人,若是犬戎人的探子……”王難得獰笑了一下。

他們最恨的就是帶犬戎人內侵的探子,若無此等內鬼,外寇如何能入侵!

幾個士兵大喜,頓時便沖了過去。

不管是不是探子,只要他們出面,少不得要盤剝一番,這幾個書生看模樣都有些錢財,弟兄們守著這苦哈哈的地方,也能發一筆小財。

王難得看著自己的兵士靠過去,初時甚為倨傲囂張,但那邊應對了幾句後,自己的兵士便有些慌了,也不知說了什麽,慌慌張張地往回跑。

“怎麽回事?”王難得不悅地問道。

“來的人自稱乃是承務郎、折沖府兵曹參軍,奉命前來參讚軍務!”

是個官啊,倒瞧不出來,不過也難怪,若不是奉命的官員,誰會吃飽了撐的,來這邊受罪?

只是一個折沖府兵曹參軍,跑到這邊來做什麽……要知道,如今這邊地十一軍,幾乎全是招募來的兵,如同中樞所謂“彍騎”一般,沒有府兵遞解,他到這裏參讚什麽軍務?

王難得乃河源兵使,在此算得上是高級將領,自然不會將一個小小兵曹放在心中,當下道:“令他來見我。”

不一會兒,這一行人便帶到了王難得面前。王難得打量了他們一番,這群人成員甚為覆雜,還有一個高大的醜和尚混跡其間。不過四個書生模樣的人,倒是相貌不凡,或豐神俊朗,或飄逸絕倫。看到他們這模樣,王難得不敢無禮,只是擡了一下下巴:“不知哪位便是奉調來此的承務郎?”

然後就看到四人中最為年輕的一個上前道:“葉暢拜見將軍。”

他向王難得一揖深拜,王難得受了禮,然後笑了起來:“這般年輕,這邊地可不是好過之處啊。”

看得葉暢的年紀和排場,他完全將葉暢當中京城當中哪個富貴人家子弟,跑到這邊來鍍金立功好升遷。這種人在邊關不是沒有,但是一般都在比較太平的邊境,絕不會到這兒來。

朝中葉姓高官……似乎並無啊。

“來此處原本就不是為好過啊。”葉暢發自真心的說道。

饒是有所準備,可是他一踏上高原,仍然生了高原反應,他還算好的,岑參這最年輕者高原反應最重,有兩日根本下不了榻,眾人休息了兩天,這才讓他緩過氣來。

直到現在,他才算是有些精神,能夠頎賞一下周圍的景色了。

“哈哈,明知不好過還來,那葉參軍可是自討苦吃了。”

“不得……”

葉暢正說之間,突然遠處傳來了馬蹄聲,他沒有什麽反應,但王難得卻立刻閉嘴,在馬上坐直了身軀:“列陣!”

隨王難得而出的,乃有五十騎與兩百名步卒,原本湊在一起嘻嘻哈哈看熱鬧,但王難得一聲令下,這兩百五十人頓時動了起來。

葉暢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大唐邊軍的行動,與洛陽城軍營之中的禁軍相比,這些邊軍不僅剽悍,而且動作迅捷。從王難得下令,到他們列在陣勢,前後時間,絕不超過另一世的三分鐘。

一座軍陣便列於他身前。

兩翼各布有二十騎騎兵,中間前方乃是執長柄大刀的甲士,往後則是著皮甲執弩的射手。軍陣列於附近一處緩坡上,背對關高崗,面對著那馬蹄聲來的方向。

葉暢眾人面面相覷,特別是那些隨從,這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王難得看了眾人一眼:“葉參軍,汝等速速退開,勿沖撞軍陣。”

說完之後他便退入軍陣之中,而這個時候,葉暢等人也看到了遠處的人影。

就在距離他們約摸一裏許的地方,先是十餘騎出現,然後是數十騎、上百騎,最後所見,足有千騎!

這個時候,葉暢等人哪裏還不明白:敵襲!

葉暢絕對沒有想到,自己初臨前方還沒有進入洪濟城,犬戎便以一次小規模的突襲作為見面禮。

“退!”

葉暢曾遇幾次刺,對於生死之間的經歷有經驗,當下喝了一聲,原本想要縱馬先走,轉念一想,卻有愧意:若不是他,李白、高適與岑參,此時應當在洛陽城中飲酒宴樂,怎麽會來到這邊疆之地,面臨這等奇險!

因此,他拔出自己的腰刀,指著李白道:“公等先退,暢領人於後!”

“呵!”李白大笑拔出了劍,長眼斜睨:“若論身手,白比你這雛兒可是要高明!”

高適、岑參同樣是取出自己的武器,這些大唐書生,卻不是後世手無束雞之力的無和之輩,他們仗劍周游天下,或投身軍旅,或為人報仇,豈有未接戰便退者!

葉暢不免有些慚愧,他不先退,是因為問心有愧,而李白等不退,那是真正的勇氣了。

“賊尚未近,且緩退,有官兵在此,賊必不敢大舉來追。”高適這時道。

他花了些心思在兵法之上,此時看出,若是他們盲目與王難敵的官兵會合,企圖托庇於對方,只能使得雙方都被犬戎包圍。相反,他們緩緩後退,覓一險峻高處,據險而守,對方只會派小隊人來追,而不敢大舉繞過王難敵部。

否則必為王難敵部襲擊其尾。

葉暢方才心中發慌,此時稍稍鎮定,聽得高適的話,也深以為然,他舉目四看,然後接著約半裏處的一處山崖道:“我們退上此處!”

這山崖距離地面約有十餘丈高,前後各有條路可以上去,但要繞到後路,就必須從崖前經過,而且道路狹窄,利於防守。高適見了點頭道:“正是,此崖甚好!”

他們一行,除了四人之外,還有善直、南八,再就是葉英、葉挺等伴當,共是二十餘人。原本還帶著一些物資的,如今也棄之不要,二十餘騎向後緩退。

葉暢一邊退一邊回頭望去,只見那些犬戎戰旗獵獵,雖然只是千餘騎,可是氣勢卻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與之相比,那二百餘唐軍,卻只象一塊小小的礁石,那海浪只要輕輕一拍,就將之之吞沒!

以二百餘兵力,而且多是步卒,便敢與犬戎野戰?

犬戎都是輕騎,來得甚快,只不過到了王難得軍前時,他們一停,沖鋒的勢頭瞬間止住。

他們並不敢直接襲擊,以輕騎擊甲兵,特別是有防備的甲兵,那是自尋死路。

但犬戎輕騎並未停留太久,就在葉暢心情一松之時,其主力開始包抄,試圖圍住唐軍,而一分支,約摸是三十餘騎,則是呼喝著向葉暢這邊追來。

他們大約也是看出,葉暢這邊並不是久經征戰的大唐邊軍,是一個軟柿子,擊殺葉暢這邊人,至少可以動搖唐軍士氣。

王難得皺起了眉。

他讓葉暢等人快走,若是當時葉暢就反應過來,丟了全部負重狂奔,因為他的牽制,犬戎不敢全力追趕,或有逃生之機。

可是葉暢等人卻是緩緩而退,這看似穩重,實際上卻是斷了自己的生機!

“將軍?”旁邊的一軍官問道。

“救不得。”王難得搖頭。

此時去救,陣腳便亂了,犬戎輕騎就有可乘之機。而且以步卒救人,為時已晚,以騎兵救人,自己手中就只有五十騎,如何使得?

至於包圍著他的犬戎,王難得從來不覺得,這區區千人真的困得住自己。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位年輕的官員,也不知是走了誰人門路,來到廓州來,卻不曾想第一天就遇上陣戰,丟了自己的性命——這只能說,是他的不幸。

王難得思忖之間,犬戎輕騎已經逼近了葉暢一行,距離只有十餘丈,快馬疾馳之下,不過是數息功夫,便能追上了。

葉暢不時回望,看到這裏,也不禁心急。

“南八!”他大聲道。

“是!”南霽雲此時也是心潮澎湃。

他綽弓在手,微閉右眼,左目圓睜,將弓舉起。

卻覺得掌中汗水涔涔,竟然有些打滑。

他雖然學了一身本領,也以弓箭馬戰之能自矜,在洛陽城外,射過不少百姓的腿。但真正上戰陣,這也是初次,而且一遇,就是數倍於己的敵人!

這讓他難免緊張,手也有些打滑,第一箭射出,那犬戎追得最近者伏身於馬側,卻發現箭在離自己有丈餘的地方飛過。

“是群肉羊!”那犬戎頓時大喜,這等距離下,射術如此粗糙,還有什麽可怕的?

葉暢眼見這一箭射空,心中頓是大沮:南八的神射,為何此時也不靈了!

旋即他意識到,南霽雲是緊張了,這畢竟是人,而不是沒有感情沒有情緒的木偶。

“只當是豬羊就是,只當是靶子就是!”葉暢大叫。

南霽雲卻沒有理會,那一箭落空,讓他心中羞惱頓時超過了緊張畏懼,第二箭已經搭上了弦。

他的指頭上扣著枚指環,這是為了保護手指用的。然後他一松手,弓弦彈出,將箭發射出去。鋒利的箭簇帶著呼嘯,直奔向那在大呼的犬戎。

僅是半息之後,那犬戎愕然捂口,人從馬上倒飛出去,又被馬鐙掛住拖了回來。

南霽雲這一箭,從他的嘴中射入,直貫入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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