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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衣被天下路多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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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貴主莊的這兩座莊子,陷入空前的混亂當中。

雖然沒有去點卯,但解三一直在關註外邊的事情,他的兩個兒子,輪流回來報信與他,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麽。

聽得今日只有五十餘人到,他覺得大為暢快:“果然,方應物不愧是方應物,他的法子就是好……只有五十餘戶,靠著這些家夥,他能種這幾千畝田?笑話,這山裏的猴子跳將下來,還以為自己真是無所不能的名士?”

因為葉暢年輕的緣故,解三背後稱他為山猴子。他頓了一下,又對解虎道:“你去將這五十餘人都記下來,待趕走山猴子之後,將這五十餘戶也驅走,哼哼,離了莊子庇護,他們得去山上服役,某倒要看看,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竟然敢不聽話!”

解虎應了一聲,正要離開,卻見留在曬場上的解豹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解三面色一沈:“讓你們輪流回來,你這狼狽模樣,卻是為何?”

“不好了,阿耶,那姓葉的山猴,竟然帶了不少糧食與財帛來!”

“什麽?”

“方才幾輛大車來了,車上運了絹帛與米面,那山猴子正在給不聽話的佃戶發放!”

“這個……這是怎麽回事?”解三有些驚訝:“你們再去打探清楚來!”

倆兒子匆匆又跑開,解三起身背後繞著胡床轉了幾圈,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等有些不耐煩,他幹脆出了門,在門口翹首望了好一會兒,終於見到解虎臉色怪異地跑了回來。

“詳情如何?”

“不只是幾輛大車,那廝共來了十輛大車,車上有絹帛,有米面,還有銅錢、工具……一堆東西,都說是他早就做了準備,供佃戶生活所需,如今正在給那五十餘戶發放!”

“原來如此……這廝竟然有後手!”

聽得這裏,解三算是明白,這來的錢糧,並不是從天而降,而是葉暢早有準備。這讓他不禁生出擔憂:即是有這樣的準備,豈知葉暢是不是還有別的招數?

“去見方應物!”

他心中生出這個念頭,然後便帶著兩個人,從後邊出了莊子。

方應物那邊,同樣得到了消息,但是他神色自若,見解三慌慌張張過來,啞然失笑道:“才這點動靜,你何必擔憂?”

“這廝帶了大量錢糧來,如今又在向聽他話的窮鬼發放,消息傳出去,必然會有那些墻頭草前往投靠,若是真給他拉了一半人手去,咱們之策,豈不全部泡湯?”

“才十車財物,還多是糧食,你以為能買得多少人?且等著吧,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待這些人分了,咱們再發動人手去索要,到那時他拿不出來,瞧他會是什麽下場!”

“也是……也是!”

讓解三放心的,多半不是方應物的計策,而是他那滿滿的自信。他二人商議了一番,決定先再讓五十名佃戶去應付葉暢,先將他的十車財物消耗掉再說。

這些佃戶對方應物與解三是甚為畏懼,他二人畢竟盤踞多年,因此他們雖是不願意與葉暢作對,可是被方應物與解三鼓動下,加之也有貪念作祟,眼見著除了那五十戶之外,另又有五十戶,也自葉暢那邊領到了財物與口糧,因此,到得第三日點卯時,三百五十餘戶,竟然家家都到了。

方應物與解三算過,葉暢剩餘的財物糧食,完全不夠這剩餘的二百五十戶分配。只待到時物質一缺,他們安插的人便於人群中鼓噪,到時葉暢收買人心之舉不僅不能有所收獲,而且還要適得其反。

故此,這一日他二人倒是沒有找什麽借口,一大早便到了曬場之上。

“咦,你二人如何來了?”見他二人出現,葉暢驚訝地道。

“某病已好,故來葉郎君面前聽用。”解三一臉誠摯:“某前日之錯,今已知矣,還請葉郎君海涵。”

“知錯?”葉暢睨視了他一眼。

“正是,故此某說服諸佃戶,已經來點卯了。”

“咦,方應物,你莫非沒有與他說,昨日未曾到場,今日就不必來了?”葉暢一臉訝然地道。

“葉郎君,知錯能改,善莫大矣,他既是認……”

“我只問你,我說的,昨日不到,今日便不必來了的消息,你傳到沒有,回答我,有,還是沒有即可。”

葉暢此前與方應物說話,雖是算不上客氣,但多少總與他留下了幾分顏面,可是如今當著眾人說他,卻是一點餘地都不留。方應物雖是深沈,卻哪裏受過這種氣,頓時臉腫得通紅:“這個……”

“看來是沒有了……你先到一邊去,過會兒再處置你。”

方應物眼中冷厲的光芒閃過,他退到一旁,只準備過會兒加倍奉還。

葉暢不再理睬他,而是登上高處,環視眾人。

“某前日有言,昨日是最後一次登記造冊,昨日未能到者,視作自願退佃處置。”葉暢揚聲道:“因此,今後這公主莊佃戶,便是昨日點卯時到的一百一十七戶,其餘人等,還請另謀高就吧。”

這一句話出來,頓時象個晴天霹靂,震得在場眾人都是目瞪口呆。

“就這樣吧,公主莊上的佃戶留下,其餘閑雜人等,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說完之後,葉暢便從高處下來,不去理會那些胡亂嘈雜的佃戶們。

“葉郎君,這如何使得,這可是……這可是二百五十戶佃戶,若是少了他們,莊裏的活兒……誰來……誰來……”

解三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大呼,欲與葉暢爭執。方應物拉了他一把,臉上猶自鎮定:“葉郎君,你這般倒行逆施,佃戶散了,無人耕作,貴主怪罪下來,可全都應由你兜著。”

“哈哈……無人耕作?”葉暢冷笑了一聲,然後揮了揮手。

他身邊的葉英拿出個牛角號,開始用力吹了起來,眾人都是一驚,解三低聲道:“這山猴子究竟做什麽勾當?”

號聲止歇,卻沒有什麽變化,解三的狐疑變成了冷笑,他睨視著葉暢,正待說話,就在這時,卻看到莊外有人行了過來。

行來的不只是幾個人,而是一隊人!

這些人身上背著行囊,臉色風塵蔔蔔,但卻如同官兵一般,排成隊伍,行列雖有些散,卻並不混亂。方應物與解三都是見過世面的,一看到這些人,都驚咦了一聲。

這些人看上去與窮困的佃戶沒有什麽區別,可是在氣質裏,卻又有某種不同!

分明不是軍人,卻又象軍人一般擁有紀律,他們的出現,讓方應物與解三感到某種恐懼。

一共是一百人,都是青壯,這一百人徑直行到葉暢面前,在曬場之上,他們一邊低聲談笑,一邊整頓隊伍,看上去輕松愜意。偶爾好奇地打量一下周圍的人,神情全然沒有外鄉人的拘謹。

“他們……”

“他們會取代那些不聽從命令的佃戶。”葉暢平靜地道:“官府那邊,某已經得了允許。”

這一切,方應物臉色也變了。

他不曾想,葉暢竟然還藏了這麽多人手!

此刻他哪裏還不知道,自己與解三的把戲,早在葉暢意料之中,甚至葉暢想著法子布下這陷阱,目的就是為了對付他們,將他們從莊子裏趕出去。

他卻有些高看自己了,葉暢真要趕他們走,哪裏用得著這麽多的麻煩。

葉暢是要立威,要讓佃戶們從一開始就明白,聽他的自有好處,而與他作對,下場將會很慘。

“各佃戶將被編成組,每一組有各自組長,組長之下,尚有隊長……”

葉暢不理會那些人,自顧自地宣布自己的安排,這些佃戶當中,相當一部分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葉暢也不在意,他相信,這些人並不是蠢,有樣學樣總會。

樣子就是此次來的一百名勞力。

這些人乃是洛陽災民,在洛陽南市的工地上做了五個月的活,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已經初步具有工人的協作精神與紀律性。葉暢此前自洛陽過,可不僅僅是為了去見李頎等!

接下來葉暢任命了三個組長、九個隊長、二十七名小隊長,這三個組長、九個隊長,無一例外都是新來者,二十七名小隊長當中,倒有十二人是本地佃戶。被分插到九個小隊當中。

這十二人都是與方應物、解三關系不睦者,二人頓時明白,這兩日裏,葉暢可沒有閑著!

到這時,他二人已經徹底死心,便是方應物,也知道今日休想為難葉暢了。編組完成之後,那些沒被編入的佃戶大急,他們可顧不得許多,一個個擁上來,想要尋葉暢說話,卻被那一百名工人擋著,生生隔開來。

雙方論人數,佃戶還要多些,但工人齊心協力,佃戶各懷心思,還是工人占了上風。鬧了好一會兒,葉暢才大聲道:“你們人太多,七嘴八舌吵得我聽不清,我就在這裏,你們自己推三個人出來與我說。”

要這兩百餘人推出三人來,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們爭了好一會兒,葉暢那邊已經指揮著各組人手開始準備工具,他們這裏還沒鬧好。到最後,葉暢不得不對他們說:“再推不出人來,某可就要帶人去做活,沒有時間陪你們在這瞎鬧騰了!”

這般催促之下,眾佃戶勉強推舉出三人來。三人到了葉暢面前,此時他們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不再是那種冷淡無視,而是徑直下拜:“葉郎君,請發發慈悲,我等並無意冒犯葉郎君,實是……實是誤會……”

“那你們去找造成誤會之人,尋我做什麽?”葉暢搖了搖頭:“誰讓你們如此,你們便去尋誰去。”

聽得這話,解三與方應物頓時臉色白了。

這些佃戶們不從點卯,根本原因還是他們二個從中使力,原本他們以為法不責眾,葉暢尋不著這許多人取代佃戶,到後來只有向他們屈服。現在這等情形,那些失佃的佃戶,肯定要怪罪他二人。

他二人如何去應付這許多人,這可是兩百戶人家!

果然,不待推出的三人回去,葉暢的話落入佃戶耳中,有沈不住氣的便大叫起來:“是解總管與方總管的主意,是他們的主意!”

“他們說只須依了他們,就可以如同往年一般……”

“他二人中飽私囊……”

又是一陣七嘴八舌,葉暢笑了笑,回過臉去,意味深長地看著解三與方應物。

此時二人不唯面色如土汗涔涔而下,更是兩股戰戰。那些佃戶越說越激動,不等葉暢安插於其中的人帶頭,便已經有人大喊:“此二賊害我等,他們倒好,他們又不怕失佃,便是回了長安,貴主也會給他們一個管事……”

“我們當真是豬油蒙了心,竟然受這兩個狗賊騙,他們往常便一慣欺壓我等!”

“打死他們!”

“正是,休讓他二人走脫了!”

佃戶們不乏他們的小狡猾,他們知道解三與方應物二人同葉暢為難,這個時候自然將全部責任都推到二人身上去。不唯如此,他們還想著痛毆二人一頓,以此來討好葉暢。

有人起頭,呼喝聲便不絕於耳,到處都是喊打聲,群情激憤下,那些葉暢帶來的工人眼見著不是沖葉暢來的,阻撓便有些不力。解三與方應物閃避不及,頓時挨了幾下拳腳。

二人再無僥幸心理,解三撲嗵便跪了下來,方應物也上前向著葉暢長揖,顫聲道:“葉郎君饒我,念在家父面上,饒我!”

“汝父面上?”

“家父方清之……”

“好大的面子,可惜某不曾聽過。”葉暢冷笑了一聲:“你等唯有自救了。”

聽得此話,方應物臉上抽了抽,猛然想起一個傳聞。

這位葉郎君可是連王維的面子都敢駁的,他父親或許和玉真長公主有些什麽關系,但比起王維……不過是一個家奴罷了,算得了什麽東西?

這個時候,方應物才意識到,自己太過高看自己父親在玉真長公主面前的身份地位了。

意識到此處,他便清楚,自己一敗塗地,根本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他頓時也跪了下去,連聲哀求:“葉郎君,某自葉郎君來起,便小心奉承,未有不恭之處,還求葉郎君救我一命!”

見這個家夥也跪了下去,葉暢淡淡一笑,知道事情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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