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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人間易老,將軍已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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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陵中,燃起了一蓬大火。

一名名為賀白荷的男子的屍身,在他戰鬥過的石子長街上,燃成了灰燼。

在東景陵中,唐藏折了兩柄劍,而在韶華陵中,雲秦也折了一把足以代表整個雲秦人的精神的劍。

周首輔和無數軍士聚集在這蓬開始燃燒得越來越旺,然後漸漸熄滅的大火之前,送這名在仙一學院時默默無名,但可以稱為真正的俠之大者,稱為大宗師的人離開塵世。

很多人都在思考,是什麽使得這名強大的,足以笑傲天地間,過著游戲人生的生活的聖師,在身負重傷之後還來到這裏,最終為了重創聞人蒼月,贏得這一戰而死去。

這一柄劍折了。

天人劍並沒有流傳,今後便成絕響。

然而所有在韶華陵活下來的這些雲秦人,他們都深深的記住了賀白荷的名字,他們的腦海裏,都深深的烙印下了這一柄天人劍。

……

同一時間。

一名身穿黑甲,神容憔悴但神情堅毅的雲秦將領在眺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千霞山。

他身旁另外一名雲秦將領也眺望著遠處的千霞山,感嘆道:“聽鎮南營的兄弟們說,顧大將軍的一支奇軍已經渡過了墜星湖,連克了對方三個要塞,奪了對方一個重要糧倉,想必這次可以乘勢一舉收覆千霞山了。”

神容憔悴但神情堅毅的雲秦將領卻搖了搖頭,“恐怕未必。”

“為什麽?”他身旁的將領皺眉道。

“聞人蒼月畢竟還未死去……即便是我來應對,我都會盡快將所有軍隊撤到千霞各處邊關之後,帶不走的糧草,我會選擇全部焚毀。”神容憔悴的將領默然道:“我軍雖大勝,但後方保障卻無法跟上,後勁不足……若是國內安定,和先前一樣供給沒有問題,這次非但能夠一舉收覆千霞各邊關,恐怕還能一路南進,打得大莽徹底一蹶不振。但這一場大勝,已經用盡了後方數省的力量,如涸澤而漁之勝,如果攻克千霞山沒有實質性的戰略意義,又何必要在我方準備不足的情況下,以很大的犧牲強行收覆千霞邊關?”

“顧大將軍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所以此時戰,何時能真正收覆千霞邊關,何時能讓大莽認敗,主因已不在我們軍方,而在國內之局勢。”神容憔悴的雲秦將領再度搖了搖頭,“內亂不止,何以平外敵。”

“基石都沒有……腳都斷了,手上的兵刃哪怕還要砸向敵人的身上,自己的身體是會馬上倒下的。”

大多數人的腳斷了,自然無法站得穩,無法再和人去戰鬥。

這名某個南陵行省邊塞的普通雲秦將領的比喻沒有任何的錯誤,但對於世上已經超脫了普通人範疇的強大聖階修行者而言,沒有腳,也依舊可以行走,也依舊可以強大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在大莽真正的權力至高處的煉獄山黑玉大殿裏,沐浴在紅光裏的煉獄山掌教看著手中一頁密諫,微諷的對著拜伏在殿外的數名煉獄山紅袍神官發出了命令:“既然這樣,那就不要讓申屠宗辛去煉獄山之後的不可知之地去了,讓他去中州城吧。雖然是斷了腿的,至少比起現在中州城那些長了腿的人要強一些。至於煉獄山之後……每月再多派些人去。”

數名平日裏已經在煉獄山地位極高的紅袍神官全部稱是,敬畏的退下。

“割南陵、南令、東林三個行省給我,來換取我的些許幫助?”

大殿裏,寶座上的煉獄山掌教戲謔的自言自語道:“文玄樞你倒是有些膽魄,敢和我談這樣的價碼,也不怕我覺得你太過輕視我……不過我對於這種價碼沒有興趣,卻對皇帝和真龍山有些興趣,現在也是讓雲秦人認識一下煉獄山的時候,哪怕只是一名斷腿的蠢貨。”

……

湛臺淺唐在思考著。

每每在感知之時,他都似乎能感覺到自己面前橫亙著一座大山。

這座大山,就是他和聖師的距離。

可以感知到聖階的強大,但卻知道自己距離這種強大依舊還有很長的距離,這就是他這種大國師巔峰修為的修行者所處的境地。

平日數日的修行,自己面前這座大山都似乎感覺不到明顯的縮小,似乎站在大山的哪個位置,就依舊站在大山的哪個位置。

然而在帶著這五萬餘大莽軍隊行進的數日,他只是在每日夜間休憩時修行,卻感到自己在這座大山上,前進了一大步。

湛臺淺唐是這個世間最為睿智的人之一。

他聽著身後沈重的腳步聲,便很快想出了原因。

是因為他的精神上,之前從未有過這數日這樣大的壓力。之前他的老師,大莽老皇帝湛臺莽將親手打下的王朝交給他,但一個王朝,更多時候在腦海中是虛幻空泛的幻影,不像此刻這五萬多名大莽軍人這麽真實。

這五萬多條鮮活的生命背後,都還有無數的家庭。

他自己也是大莽人,就和林夕是雲秦人,無法忍心見到雲秦人的死亡一樣,這些大莽人和他們身後牽動的無數家庭,更多的人,讓他背負著前所未有的真實壓力。

精神、意志,便是修行者的道。

一人生死的壓力,無法和無數人生死的壓力相比。

然而首先要真的在意,才會有真的壓力。

所以軍隊之中常出強大修行者,不只是經歷的戰鬥更多,還因為會比別人擔負更多的生死。

在身後數萬生命維系在他手中的大莽人的腳步聲中,他對修行者的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時謙走在他的身旁,看著他漸漸松開,最終豁然的眉頭,時謙又忍不住低聲問道:“既然顧雲靜掌控的這邊軍方,真的原意給我們一條活路,將那處要塞的人都調空,留給了我們,那我們為什麽還要離開?”

“人以禮待之,我需以禮還之。這是中州城裏私塾教導很幼小的學生時,便會說的話。”湛臺淺唐解釋道:“顧雲靜給我們留了一條活路,我們不能不給他活路。他是雲秦的將領,做這樣的事情,他不光明正大擺明了做,別人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若是堂而皇之,毫無忌憚的做,便會給他招來禍事,讓他也無法交待。所以我們豈可占據客地……顧雲靜會把那裏當成一扇門,我們走過,他的軍隊,會幫我們扼守住那裏,阻擋住聞人蒼月的軍隊。”

時謙點了點頭,“那你有什麽打算?現在我們朝著千霞山而行,遭遇聞人蒼月軍隊的可能依舊很大,且更難找得到補給。”

“我只是在等一個人。”湛臺淺唐看著他,道:“她到了,才有可能讓我們這些人活下來。”

……

“有一支來自龍蛇方面的軍隊,正試圖進入南陵行省南部,那支軍隊不屬於雲秦軍方,要不要讓它過?”

墜星陵的一個長滿桂花樹的清凈院落裏,顧雲靜溫和的看著坐在對面軟墊上的林夕,問道。

林夕點了點頭,“讓它過。”

無論是顧雲靜還是林夕,都沒有談及這支軍隊的歸屬和來歷,但兩人只是這樣的兩句對話,便都再也不提及這支軍隊,而是轉而談論其它。

“夜鶯死了,賀白荷也死了。”顧雲靜看著林夕的說道。

他沒有用任何的詞語修飾,只是平靜的陳述著事實,生死之事,他已經經歷得太多,所以根本不需要用任何掩飾。

林夕微垂下頭顱,沈默。

“唐初晴和鐘城重創,周首輔也已不能再出手……自江煙織死去開始,我們雲秦的聖師們,已經死得太多,已經沒有剩下多少個。”顧雲靜嘆息了一聲,臉色卻慢慢肅然了起來,“多事之秋……雲秦真正的危機,真正的多事,恐怕由這個秋起始。”

“我接到消息,中州城會出問題。”微微一頓之後,顧雲靜看著林夕,接著說道:“文玄樞將要動手……雲秦的聖師死得太多,且活著的,許多也在南陵行省之中,從這裏到中州的軍隊,不可能趕得回去。這是中州城裏聖師最少的時候。這是他的機會,也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機會。”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擡起了頭來,他看著顧雲靜,平靜且有禮道:“文玄樞會反,這是我在碧落陵遭遇神象軍時就已經知道的事情,遲早而已。這種時候他動手,我也不奇怪,奇怪的只是皇帝為什麽會給他這麽多時間。前輩您特意和我單獨面談這件事情……我想知道前輩的意思。”

顧雲靜無奈般微微一笑,看著他,認真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態度,你會幫哪一邊,或者說你會先對付哪個對手。”

“您是擔心我先設法對付皇帝?”林夕想了想,看著顧雲靜搖了搖頭,“雖然皇帝已是青鸞學院最大的敵人之一,但經歷了這裏的戰事之後,我對乘著這戰事而圖謀雲秦的文玄樞更無什麽好感。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不會利用文玄樞的一些力量,一起對付皇帝。我會選擇看著。”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看著顧雲靜接著說道:“畢竟皇帝還是長孫無疆的父親……畢竟我不想和您成為敵人。我還有我的很多事情要做,而且這些事情對於我而言,比爭權奪利這種事情更有意義。”

“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容忍和退讓,看到了真正的青鸞學院。”顧雲靜微微躬身,對著林夕行禮,他微笑著,心中卻是在嘆息。因為他知道任何的容忍都有限度,他知道青鸞學院等到要收回失去的東西時,必定會讓敵人付出更多的代價。他也知道,容忍和退讓根本無法消除有些人的野心和欲望。

對於這個蹣跚而行的帝國,他對自己已經沒有太多的信心。

自己已經和很多人一樣老了……這個帝國,將來便只能靠這些年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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