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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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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鵝毛大雪飄飄灑灑,天色微涼,還有些昏暗,紙窗滲過青灰色的光,大片的雪花在紙窗上投下飄落的陰影,仍是那般萬籟俱靜、歲月安好的樣子。

莫苧披著冬衣,打開門,門前竟然站著莫三。

他一身灰黑色,看不真切,連表情都隱在黑暗中,但莫苧知道,那就是莫三。

他的嘴唇翕動,似乎在說著什麽。

聽不見,她聽不見。

“莫三!莫三!”莫苧發現自己喊不出聲音,無論怎麽努力,都喊不出聲音。

莫三的身影明明就近在咫尺,為什麽,就是觸碰不到?

莫三!

大雪從他的頭頂落下,紛紛揚揚,他的臉,快要消失在雪花中了。

莫三!莫苧伸出手,卻發現胸口傳來冰冷的刺痛。

那把劍,那把細劍,插在她的心臟上,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她素色的裏衣。

莫苧大口呼吸,順著細劍看過去,劍柄正握在莫三手中。

他的嘴唇還在翕合,說著什麽。

莫三,你到底要說什麽?你喜歡我也好、你恨我也好、你······

莫三!

莫苧一個冷顫,嚇得睜開了眼,腦海中清晰的畫面是莫三不斷翕合的嘴唇。

她扯了扯被冷汗浸濕的衣服,從床上坐起。

現在窗外還黑乎乎的一片,約摸是三更天,莫苧隨手扯下掛著的冬衣披在肩上,打開了房門。

門外沒有大雪,也沒有莫三。

屋檐下的燈籠還透著微微昏黃的光亮,莫苧走到趙初桑房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莫三向來淺眠,應該不用驚擾到別人就能喊醒他。

隨便說些什麽也好,她只是想和他聊一聊。

敲了兩下,房內並無任何回應和起床聲響。

“三兒,三兒。”莫苧壓著嗓子喊了兩聲。

周圍仍是死一樣的寂靜。

她一咬牙,推了推門。

門“吱呀”一聲,竟然被推開了。

“三兒、”莫苧朝著床走去。

可是順著廊上屋檐下慘淡的燭光,她看清了,莫三根本不在床上。

這麽晚了,他會在哪裏?難道是出恭去了?

可是被褥整齊疊著不帶一絲溫度,根本就不像回來睡過的樣子。

莫苧想到了悔過堂。

鬼使神差一般,她將衣服穿好,悄悄走向悔過堂。

在黑壓壓的枯枝敗葉間,她老遠便瞥見亮著燭火的悔過堂。

她小心靠近,腳也不在地上踩出聲響,偷偷彎身藏在窗下。

入耳的只有一陣連續不斷的咳嗽聲。

漸漸的咳嗽聲停了,便是些罵罵咧咧混沌不清的胡話,莫苧根本聽不清,但能聽出那是朱釋的聲音。

“谷主,你好些了嗎?”少年低沈悅耳的聲音傳來。

是莫三!

“哦,哦,是你啊,剛剛說到哪裏了?”朱釋的聲音清晰起來,明朗了許多。

莫三頓了頓,接著說道。

“叛軍一部分編入秦德龍手下,一部分仍歸王華帶領,所以我選戩王這條路。”

“但是我覺得走乾王這條路快許多。”朱釋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

“我要將他們一網打盡,自然不能允許差錯,王華或許能認出我,這便是一大威脅。走乾王這條路或許快些,但沒有完全的把握。戩王這個選擇是一箭雙雕的好辦法,你放心,我自然能在報仇的同時,替你們除掉秦德龍。”

“既然如此,我就先給你這個機會,但是戩王我可無法幫你找路子,你還得從一個小兵做起······我要等不及了······”

“咳咳咳咳······”朱釋又咳了起來,似乎整個肺部都要嘔出來一般。

“谷主,請拭目以待。”

小兵······小兵?

難道,莫三他要去參軍?

莫苧雙手捂住嘴,靠著墻壁的身體緩緩滑落。

趙初桑走在小路上,頭頂是一輪清明冷冽的月亮。

腳步停下來,面前的樹影中,慢慢走出莫苧的身影。

“姑姑?”趙初桑有些詫異。

“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趙初桑四下環顧,並未發現有何不妥。

“那,這麽晚了,你為何又會在這裏?”莫苧垂眸,神情不明。

“姑姑說笑了,寒夜惱人,谷主身體不適,三兒自然是在侍候谷主左右。”

“鄧吉呢?波濤也不在嗎?要你這樣三更天還來服侍左右,你還是真是盡心盡力。”

“姑姑——”

“姑姑?我真的是你姑姑嗎?還是——只是一個不相幹的人?”

“姑姑這是何意?你自然是三兒打心裏尊敬的長輩,如姐如師······”

“那好,你和大師伯的計劃,你全說與我聽。”

良久都是死一般的沈寂,只有偶爾‘呼呼’而過的夜風。

“呵呵···呵呵······”月光下身姿單薄的女人笑了,寬大的衣袍微微顫了起來,隨風翻滾。

“莫三,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情?”莫苧擡起眼,是令人動心的哀愁。

“那些事,不說與你聽也無妨。”他斂眉,神色又恢覆成天上那冷冽、遙不可及的月。

“是那些事情無足輕重?還是···”

我無足輕重?莫苧止住到了嘴邊的話,咬住下唇。

“我方才聽到了,你要去參軍的事。”莫苧靜靜看著他的臉。

“是······”趙初桑低低應了一句。

“你打算什麽時候再告訴我?還是···直接一走了之?”莫苧捏緊了衣領,語氣中飽含失望和心傷。

“沒有與姑姑商量是我不對,但是這已是板上釘釘之事,非做不可。”

呵呵,莫苧苦笑兩聲,不知為何今晚的月色讓人覺得特別惆悵、想要落淚。

“你終究是長大了,看來我也是可有可無······”

話終究是出了口,只怕事情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姑姑——”趙初桑慌忙開口,卻被莫苧打斷。

“我不知道你我為何會走到如今這般田地,五年來的相依為命,換來的卻是彼此越來越陌生,是不是我一開始就錯了,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去總兵府,是不是一開始就應該淡漠轉身和你相忘於江湖,我仍是我逍遙自在的野郎中,你,無論如何都只是你一心覆仇的趙初桑!”莫苧哽咽著,眼角留下晶瑩的淚水,在月光下,發著幽幽的光。

“你是不是,真的後悔救了我。”良久,趙初桑才啞著嗓子問道。

他第一次看見她哭,但是她卻沒有看見他哭。

“是的,我後悔了,我後悔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莫苧蹲在地上,雙手捂臉,泣不成聲。

“你走罷,你無論去哪,去殺誰,都與我無關了······”

“好,我三日後就去參軍。”

“如果我大仇得報,這條命就是姑姑的了,姑姑要殺要剮三兒都絕無怨言,反正,這條命,就是姑姑救的······如果三兒回不來了,姑姑就當養了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從此就忘了莫三吧,莫三下輩子,當牛做馬,再來報答姑姑的恩情。”

要殺要剮?狼心狗肺?全忘了?哈哈、哈哈······莫苧笑了起來,越笑越瘋癲,淚水卻怎麽也止不住,伴隨那越走越遠、沈穩的腳步聲,流淌得更加放肆。

自那夜之後,莫苧連著在床上躺了兩天,也並非是她不願出門,也並非是她太過感傷,而是因為得了風寒。

她很少生病,這次一病,情況就有點嚴重。

她自己掙紮著吃了藥,又在被子裏捂著,神智卻還是混混沌沌,不辨清明。

她感覺腦袋好像已經不在脖子上了,有千斤重一般,眼前看的東西都是重影的,鼻息間呼出的熱氣簡直要將自己燙傷。

她好幾次夢到了從前,夢到了莫三。

和尚師傅帶著她四處雲游那幾年,她見過許多的孩子,依偎在爹爹娘親的懷裏,手裏舉著糖葫蘆,笑的好開心。

她有一次向和尚師傅討了五個銅板,買了一串糖葫蘆,拉著和尚師傅的手,兩天也沒舍得吃。

後來和尚師傅對她說:“丫頭,再不吃就要化了,裏面的山楂也要壞了。”

然後她就盯著糖葫蘆看了好久,然後舉到和尚師傅的嘴邊,和尚師傅卻把糖葫蘆推開了。

糖葫蘆上面已經黏了不少臟屑和灰塵,她先是舔了舔,很甜,然後她那顆要換的牙齒就疼了起來,她趕緊一口咬下糖葫蘆,外面那層糖衣碎掉之後,就是酸的山楂,莫苧一口咬開山楂,酸的味道刺激得她臉都皺在一起了,她連忙一口把嘴裏的東西全吐了出來,然後一邊呸一邊哭······

“我再也不吃糖葫蘆了、嗚嗚嗚嗚······再也不吃了······”

和尚師傅笑得像廟裏的那個彌勒佛。

和尚師傅把她送到刺槐谷的時候,她剛好也是十歲,谷裏的弟子都穿著幹凈體面的衣裳,她穿著臟兮兮的破褂子,頭發也燥得如同雞窩,像個小乞丐一樣,躲在和尚師傅的身後。

師傅喊她過去,她卻撅著嘴不肯離開和尚師傅。

“聚散皆有緣法,你不必執著。”和尚師傅還是笑著,然後就松開了牽著她的手。

莫苧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只知道若是和尚師傅不要她了,她就真的是個一無所有的小乞兒了。

“我不要呆在這裏,我要和你走······”她撒潑賴皮裝可憐大哭,都沒有留住和尚師傅。

她穿著那兩只破鞋子,追了他半裏路,最後哭著摔在地上,膝蓋也破了好大一塊皮,那種刺痛的感覺,現在都還記得。

她呆坐到天黑,身邊沒有和尚師傅,沒有破廟,沒有食物,沒有人找她,沒有人接她,沒有人陪她,然後她就自己摸著路找回了刺槐谷。

莫三,有點像那個小小的,倔強的她。

第一次牽他的手的時候,雪地的路很滑,他不會走那種山路,摔了幾次,小臉也凍的通紅,鼻子還掛著兩條鼻涕,用力地往回吸,又流下來。

莫苧去拉他的手,卻被他躲開了,她也不硬去扯,等他滑倒了幾次,一臉無能為力的憤恨的時候,再把手遞到他面前,他遲疑了幾秒,然後才鄭重地把手伸過來,像是小心地向她交付了自己。

她牽著那個孩子的手,走過了深雪的山林,走過了沈寂的沼澤,踏著夕陽的餘暉,從過去,卻沒有到未來。

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莫三,那時正逢揚州三月,桃花鋪滿路,她靠在石橋墩旁,瞇著眼曬太陽,眼前是莫三的樣子。

額間有冰冰涼涼的觸感,那雙手,很熟悉。是誰?她想不起來,努力想睜開眼看清楚,卻模糊一片······

莫三······

“姑姑······”淺淺的嘆息在耳邊回蕩,回蕩在她的夢裏,她的記憶裏。

等莫苧醒來的時候,房間裏一片漆黑,她不知道現在什麽時辰,喉嚨也幹的發疼。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給自己倒了兩杯水,咕隆咕隆灌進去了。

水很冰很凉,從喉嚨的食道到肚子的胃部,觸感特別清晰。

喉嚨很疼,頭也很疼。

這群小崽子,平時對他們都那麽好,關鍵時候沒一個有良心的,連個熱茶都沒人換,連個照顧她的人都沒有。

“臭小子。”莫苧放下杯子,站立良久,低聲罵道。

全養了些狼心狗肺的東西。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莫苧看到雙兒走了進來。

“娘啊!姑姑!你嚇了我一大跳,怎麽不點燈一個人站在這裏啊,跟個鬼似的。”雙兒一邊拍著胸膛一邊抱怨,然後走到桌前將蠟燭點亮。

“姑姑你好了嗎?”雙兒關心地問道。

“臭丫頭,枉我平時對你們那麽好,關鍵時候,連個端茶送水的都沒有,太寒心了······”

“什麽呀,這兩天可都是我們照顧你吃喝拉撒呢,尤其是莫三師兄,昨天在這裏守了你一晚上······剛才啊大夥都去送莫三師兄和二師兄了,這不才回來呢。”雙兒沒好氣的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小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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