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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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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些。

打了幾年的仗了,早已民不聊生,偏生連著幾個省還遭了雪災,凍死餓死的人不知多少。

鵝毛大雪無聲無息地飄然灑落,莫苧攏了攏衣襟,又扶好笠帽,低頭繼續趕路。

馬塘所兵變已有兩日,她昨日剛到馬塘所,聽聞叛軍殺光了趙總兵一家,搶了東西便急急南下,投奔哪路勢力去了。大約是她曾經也經歷過滅門慘案,即使知道這天寒地凍的該是沒了個活口,也忍不住趕去看看。

隔了個林子便遠遠瞧見有不少寒鴉在附近徘徊盤旋,她看著慘淡的天色,心便哀哀的痛了起來。

總兵府朱門前的兩座石獅上還濺著不少暗紅幹涸的血跡,接著就是半掩的殘破大門和一路延伸開來的死屍。

莫苧打著哆嗦,臉色慘白,依稀像是又回到了刺槐谷被屠殺的那天,周圍是荒涼詭譎的靜謐,厚厚的雪蓋著那些慘不忍睹的死相,只有起伏的坡度讓人心顫。

在外院堪堪走了一圈,只有冷僵的死屍,她忍著作嘔的酸意,小心翼翼地往後院走去。

情形差不多的慘烈,只有一扇緊閉的廚門透著些生氣與古怪。

厚底棉靴踩在松軟的雪上發出‘吱呀’的聲音,她將腳步放得更輕些,慢慢靠近那扇單薄冷冽的木門。

赭紅色的門被推開,寒風灌入屋內,然而莫苧卻感受到一股暖風夾著悶臭腐爛味撲鼻而來。

看到屋內的情形她不由呆住了。

兩個大竈臺燒著柴火,竈臺邊圍放著四具男女的屍體,一個灰敗的小身影蜷縮在一旁,身邊散落著爛菜葉、面粉和幹饅頭。

莫苧想發出聲音,卻發現自己無法開口。如果不是那竈火裏偶爾‘劈裏啪啦’的爆裂聲,她恐怕早已腿軟跌坐在地了。

男屍的頭早已被砍了下來,放在竈臺上,怒目圓睜,正對著門口,女屍則是衣著淩亂,像是被人胡亂掩住的,背對著莫苧,一左一右躺著小男屍和小女屍,血早就染汙了好衣裳。

看起來,大約是趙總兵一家吧。

莫苧穩了穩心神氣息,走近竈臺,努力忽視身旁的死屍,摸了摸那蜷縮的小身子。

熱的,帶著滾燙的生意。

莫苧將他的身子攤開,一個年紀約摸十歲左右的小男孩,雙目緊閉,臉上泛著異常的潮紅,唇色卻又是慘白得毫無血色,額頭還有幹涸的血跡。

頭上受了傷,像是被鈍物重擊所致,現在怕是在發高燒,呼吸也十分微弱。

莫苧一咬牙,打橫抱起他,放到一旁的地上正躺好,然後在竈上燒了點水,又去廂房東翻西找才勉強找出些破爛的棉被,蓋在男孩的身上,在等著水熱的時間又到處巡察。大約是還有個活人等著她救治,她竟然沒那麽害怕了。在總兵府裏大致走了一圈,確定再沒有其他活人之後,這才又回了廚房。

她將治外傷退燒的藥丸就著熱水餵男孩服下,然後便去找木箕子,用結實的草繩綁住,放在男孩身邊,正要把他搬到上面,男孩竟微微睜開了眼,神情混沌地看著她,也沒一會又昏了過去。

莫苧皺著眉探了探他的額頭,察覺到並無大礙後,這才搬動他的身體,放在木箕子上,拖著往外走。

雖然這時再四處走動對男孩的傷勢不妥,但這總兵府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怕那些叛兵又折返,總歸是不安全。

頗費了些力氣終於到了大門前,她停了下來,轉身看了一眼,幽幽嘆了一口氣,便頭也不回地走入了茫茫雪林中。

雪越下越大,莫苧也不敢去鎮上,只得尋了個小山洞,又去采了些草藥,撿了些幹柴,架了火。

她孤身在這世間闖蕩也有四年餘,此次準備去投奔早已脫離刺槐谷的三師叔,大約她在這世間也只剩他一個親人了。

背上的竹簍子裏放了套衣物,一口小鍋,還有些藥物,銀錢也藏在身上隱秘的地方,但是這附近並沒有客棧不能投宿,只得在山洞將就一晚,她在鍋裏融了些雪水燒滾,然後放些幹菇子,鹽巴,混著草藥煮了。

自己喝了些,便全餵了那小少年。

等他燒退了,面色呼吸都已恢覆正常,莫苧這才長舒一口氣,拖著男孩走了那麽遠,也累的緊,添了些柴火後,微掀開破棉被緊貼著男孩睡下。

莫苧一向比較淺眠,睡得迷迷糊糊頭昏腦漲時,感覺自己抱緊了男孩發熱溫暖的身體,後背卻涼颼颼的緊,腳也露在外面,縮著難受。

冷醒的時候,洞外還是一片漆黑,莫苧在快熄滅的火堆裏又添了許多幹柴,又去外面裝了許多雪放在小鍋裏燒著,見男孩像是無礙了,便又給他頭上的傷換了一次藥。

天亮莫苧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發現少年已經醒了,正睜著烏黑的眼珠盯著她看,面上毫無表情,冷漠得有些可怕。

“嗯?你醒了啊?”莫苧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坐起身,只覺得冷風灌體,立馬打了個哆嗦。

男孩並沒有回答她。

“你還有沒有覺得什麽地方不舒服?餓不餓?”莫苧伸了個懶腰,然後自顧自地整理衣物頭發。

她又瞥了男孩一眼,還是一臉死寂,只是眼睛卻緊緊盯著她。

“不知道幾日了,你還是梳洗一下吧。”莫苧淡淡笑了下,側過身來把手伸到男孩的眼前。

男孩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然後呆呆地看著莫苧從他的眼角揉去硬硬的眼屎。

莫苧舀了些還溫熱的水,讓男孩喝下。從自己袖間掏出帕巾浸濕擦了擦臉,然後也幫男孩擦幹凈。

當她再煮好一鍋藥湯遞給男孩時,男孩終於開口了,因著病了幾日,有些沙啞,卻意外地讓人為之心軟。

“你是誰?這是在哪裏?”他的黑眸如墨如炭,此時還帶著孩童的稚氣,眼睛睜的大大的,十分可愛別扭的樣子。

“我叫莫苧,是個野郎中,這裏是個山洞,我們還在馬塘所。”她喝了口熱湯,語氣柔和。

男孩的表情一瞬間便暗沈下去。

“你還有別的親戚可以投奔嗎?”莫苧拉著他,往火堆旁靠了靠。

男孩想了想,搖了搖頭。

“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報仇。”冷冷的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

莫苧沈默了一會,問道:“要不你跟著我吧,等年紀再大些,學了本事了,再去報仇。”

男孩看著她,並未言語。

“別看我這樣,雖然沒什麽好武藝,過得寒磣,但我以前也是刺槐谷的弟子,我此行準備去投奔原先的三師叔,他身強力壯,是個厲害的武教頭。”

“好。”

“恩,那你多吃點,先把身體養好。”

“······”

“你為什麽會救我?還願意帶著個麻煩四處奔波?”

“醫者,救死扶傷也,知道了嗎?”

“······”

“我叫趙初桑,初始的初,桑葚的桑。”

“恩,好名字。”

“······”

又休息調養了半日,莫苧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帶趙初桑南下。

棉被卷好由趙初桑背著,莫苧決定先帶著他上鎮上補充物資。

趙初桑帶著莫苧的笠帽,出了山洞才看清莫苧的樣子,白白凈凈、有些瘦弱,穿了身藍色的舊衣裳,嘴角帶著淺淺的笑,眼神也十分溫柔。

面容清秀,像個小家碧玉的柔弱女子。

只是年紀看起來有些大了,卻還未梳婦人髻。

趙初桑踩著新雪,腳步停了下來。

“我想去埋了他們的屍首。”他語氣低低地說。

莫苧也停下,看了趙初桑一眼,又遙望總兵府的方向,淡淡說道:“不可以,或許叛兵會折返的,這裏很不安全,我們還是快點離開的好。”

這亂世,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

趙初桑垂首沈默了好一會,莫苧看見他的臉頰上滿是淚痕,然後小小的少年堅定地跪在地上,朝總兵府的方向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兩人冒著雪,在白茫茫一片的山間行走。

“你先換個名字,以後再改回來,跟我姓莫,名三吧。”

“恩。”‘莫三’低低地應著。

“爹爹······娘親······”趙初桑淺淺地喚著,直晃腦袋,臉頰也淌了不少淚水。

莫苧嘆了口氣,看著夢魘了的小男孩,只得握緊他的手,輕拍他胸膛哄著。自從帶著他一路南下,幾乎每夜都會做噩夢,哭著喊爹爹娘親。莫苧也沒有安慰他的好法子,只得多熬些安神助眠的藥草給他喝。

趙初桑醒來後,腫著雙眼呆呆看著莫苧,情緒似乎十分低落。莫苧沒去提他的父母,自顧自的說著話,顯得啰嗦。

兩人從客棧退了房,又墊飽了肚子,氣氛有些尷尬。

莫苧在前面走著,趙初桑在後面慢慢跟著。還有幾日就是春節,馬上又是新年。

“你想吃些零嘴嗎?”莫苧側著頭,輕輕問著。

趙初桑頭也不擡,搖首。

“小孩子不都是喜歡吃甜甜的糖嘛,我記得我小時候嘴可饞了······”

“我不是小孩子!”趙初桑猛然擡頭,語氣兇惡地打斷她,神情倔強。

“噢···好······”莫苧幹笑兩聲,有些尷尬地轉頭。

她正心緒萬千,欲擡腿邁步,卻發現衣角被人拽住。

她詫異回首,只見尚及她胸下的小少年,一臉別扭地扯著她的衣角,盯著地上 ,神情覆雜。

“我沒有生氣。”莫苧心中嘆了口氣,笑了笑。

“走吧。”莫苧揉了揉他的發。

新的一年,在大雪中悄然而至。

街上並未特別熱鬧,這是趙初桑第一個獨身一人過的新年,身上還背負血海深仇。

一個人嗎?他看了一眼在街市上左顧右盼的莫苧,神情落寞。

莫苧停了下來,說道:“你在這等一會。”然後就快步向前走去,消失在人群中。

大約是去出恭,又或許是看見面熟之人。趙初桑想著,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垂首發呆。

不是沒有想過,或許她也會嫌棄自己是個累贅,哄騙他在原地等著,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剩他真正一人。之前有等了許久的時候,雖面無表情,內心卻是慌張了,只為了她那句‘在這等一會,我去去就回’便倔強地等在原地。

來往的人流,都是陌生的,各種各樣的神情,等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中,他自己都不知道松了口氣,心裏又像是有些委屈。

他不問她去了何處,去做了什麽,仍舊低著頭,一言不發。

“新年如意。”許久,直到她在自己面前蹲下,他才錯愕地擡頭,看見她手中捏著的糖葫蘆。

此刻他將她看的更清楚,唇邊含著淡淡的笑意,眼神輕柔似水,眼角還有顆不明顯的小痣。

“恩······”他低低應了一句,接過那顏色漂亮的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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