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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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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被“假道學”太子殿下看見了

謝珩急匆匆出了艙門, 見王家的漿輪船在距離畫舫約三十步的距離下了矛,叫人立刻撐了烏篷船過去。

許鳳洲帶來的人自然都識得太子殿下,見太子殿下竟然登了船, 立刻請安行禮。

謝珩心裏記著齊雲的話, 竟不管不顧疾步朝艙房內走去, 腳下靴履才踏入門檻,聽到通傳的許鳳洲已從船艙裏出來,忙迎上前向他行禮。

“許卿不必如此多禮, ”謝珩往船艙瞥了一眼,按捺住心焦,“許小姐傷得可嚴重?”

許鳳洲見一向持重,從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言語間像是頗在意自己的妹妹, 只以為是因衛九傷人之故,道:“受了些驚嚇。”

頓了頓,又道:“原本應該叫她出來給殿下見禮, 可微臣那可憐的妹妹剛剛死了夫婿,也不好沖撞殿下。”

太子殿下不比外人,且口風極嚴謹,說與他聽也沒關系。且以後若是尋到合適的夫婿, 總要叫他賜婚,也算是給自己的妹妹體面。

既是剛死了夫婿, 定然不是小寡婦……

原本想要進去一探究竟的謝珩頓時將腳收回來, 整個人迅速冷靜下來, 覺得自己這般莽撞闖入艙房去看一女子實在不成體統。

他對其他女子向來不感興趣, 可許鳳洲不僅是他自幼的伴讀, 也是他的肱骨之臣, 再加上因著衛昭先出手傷人, 仍免不了要安撫幾句,“許卿先好好安撫許小姐,待會兒孤叫阿昭給許小姐賠禮道歉。”

提起衛昭,許鳳洲好容易壓下去的怒氣噌噌噌就騰上來。

好容易才找到的寶貝妹妹卻不曾想才到金陵就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心裏哪裏咽得下這口氣。可太子殿下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好追著不放。

再加上他擅離職守,殿下沒有追究他的責任,還來關心他妹妹,待他已經算親厚,只好道:“想來靖王也不是故意的,微臣代妹妹再次謝過殿下!”

“既是許小姐受了驚嚇,許卿多陪陪,孤先回去了。”

謝珩轉身要走,餘光瞥見一抹青色的背影,只覺得眼熟。

“是沈探花。”

許鳳洲介紹,“微臣這就叫沈探花來見禮。”

“不必。”

謝珩對於這個曾用糕點試圖“勾搭”小寡婦的桃花情感很是微妙,且眼下沒有什麽心情,“待過幾日宴會再叫他來吧。”

太子殿下一向惜才,昔日提起沈時言語間頗為讚賞,有重用之意,眼下瞧著態度冷淡得很。許鳳洲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他眼下心裏只惦記著回去安撫妹妹,並沒有過多探究,親自將太子殿下送回畫舫後又急匆匆回去安撫妹妹。

他回艙內時驚魂未定的桃夭被蓮生娘抱在懷裏安撫著。

蓮生娘有些怕他,見他回來,安撫桃夭幾句後回自己的艙房去了。

許鳳洲見自家妹妹一張粉白團子似的小臉此刻無半點血色,如點漆似的眸子裏寫滿驚懼,心疼不已,上前將她攬在懷裏,輕聲道:“阿寧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就是頭有些疼,”桃夭揉了揉太陽穴,吸了吸鼻子,“那個人是什麽人,怎麽亂打人。”

剛才她被那不知是什麽的東西擦著發髻而過,心臟險些驟停。

她怎麽都沒想到才到金陵差點連小命都丟了,心裏後悔死了。

還是待在桃源村好些,可這話說出來恐怕哥哥心裏更加不好受。

提起衛昭,許鳳洲心中怒火橫生,怕嚇著她,又忍了回去,道:“你放心,這事兒定不能就這麽算了,哥哥到時候一定會好好幫你出氣!”

狗雜種,待他回去長安再同他好好計較!

桃夭想起對面那座燈火輝煌的畫舫裏住著太子殿下,心想射傷自己的人定然不是一般人物,忙道:“我沒什麽大事兒,不如就這麽算了。”

許鳳洲見她這樣懂事兒,愈發心疼,“阿寧放心,哥哥說了,以後定不會再叫阿寧受半點委屈,”

桃夭乖乖“嗯”了一聲,面有遲疑,欲言又止看他一眼。

許鳳州見她似有話說,笑,“阿寧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在哥哥面前不必避忌。”

桃夭抿了抿唇,眼睫輕顫,“我們,我們家是不是那種人家?”若不然怎麽誰都不怕得罪。

“哪種人家?”許鳳洲有些不太明白。

桃夭心想到底是自己的家人,便是不好的也認了,咬咬牙,道:“那種戲文裏所說的權臣。”

許鳳洲楞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桃夭被他笑得都臉紅了。

這話,有什麽好笑嗎……

“妹妹怎麽還是那麽可愛!”止住笑的許鳳洲捏捏她的臉頰,別有深意,“太子殿下雖年紀不大,可手段非常,又怎會放任一宰相權傾朝野。”

他父親雖是尚書省三品左仆射,位高權重,可大胤尚書省,門下省,中書省最高長官皆稱被為宰相。且這三省的長官相互牽制制約,真正掌權的還是太子殿下。

太子雖敦厚仁和,可那都是對外。

實際上他對於政事上一向都是極有手段,若不是聖人在他上頭壓著,任意重用江氏一族,恐怕江南也不用出現稅務虧空這樣嚴重的問題來。

桃夭放下心來,不是就好。

許鳳洲又道:“雖沒有阿寧想的那種事情,可阿寧無論在金陵還是長安都可以橫著走。只有幾個人若是見著要繞道走。一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妹妹的安樂殿下謝柔嘉。一個就是剛才那個雜——”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了口,“就是方才那個惡意傷人的靖王衛昭。”

桃夭忙道:“我不用橫著走,我豎著走就行,若是以後遇見,我遠遠避開就是。”

橫著走的能是什麽好人,她不能因為現在換了身份也學著仗勢欺人。

她話音剛落,有人輕笑出聲,擡起眼睫一看,正是不知何時出現在艙門處的沈時。

桃夭沒想到這話被他聽了去,不有意思地低下頭去。

許鳳洲見自家妹妹雪白後頸緋紅一片,微笑,“我還有事,不如夜卿幫我先照顧阿寧。”

言罷就要走,一只雪白柔嫩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袖。桃夭擡起濕漉漉的眼眸巴巴望著他,柔柔叫了聲“哥哥”。

她在江南待了這麽多年,口音裏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吳儂軟語,說起話來好似同人撒嬌,聞言便先軟了三分心腸。

許鳳洲知道她今夜受了驚嚇,忙拍拍她的纖細單薄的背安撫,“阿寧別怕。哥哥一會兒就回來。”

桃夭知道他眼下剛回來必定有很多事情做,只得松了手,目送他離去。

沈時從侍從手裏端過藥兀自走了進來,道:“寧妹妹該吃藥了。”

桃夭一見到那碗黑漆漆的藥汁兒立刻捂住口鼻,甕聲甕氣,“我沒病。我不吃。”

沈時柔聲哄道:“這藥裏加了一味甘草。不苦的。”

桃夭自幼跟著宋大夫辨認草藥,一聞著味就知道裏面大致加了什麽藥材在裏頭,即便是加了甘草也蓋不住其他苦澀的藥性。

沈時也不好用強,只好擱下藥,道:“不如我們玩猜謎的游戲,若是寧妹妹輸了就吃一口,若是贏了就不吃了,如何?”

桃夭漆黑的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沈二哥哥是探花,我怎麽猜得過。”

“那,”他眼眸流轉,“寧妹妹來出題,若是我猜不出,這藥我替寧妹妹吃了,如何?”

“真的?”

桃夭望了一眼黑漆漆的藥汁兒有些意動。她才剛回家就這樣不肯吃藥,指不定哥哥心中就不高興了,若是有人代她吃了,那是再好不過。

她想了想,道:“今日秋盡。打一藥材。”

沈時認真想了想,道:“明年冬。可對?”

這麽快就猜中了!

桃夭皺著精致的鼻尖要去拿藥,可拿藥已經被他端在手裏。

他勺了一勺遞到她唇邊。

桃夭忙道:“我自己來就行。”

她都這麽大了,即便是青梅竹馬的世家哥哥也不好叫人家餵她吃藥。

沈時卻認真道:“我答應了許二哥哥要照顧寧妹妹,自然不能食言。”

桃夭見他連哥哥都搬出來了,只好聽話張開嘴巴。

溫熱的藥才入口,果然同她想象得一樣苦,想要嘔出來,又不好意思,只好咽了下去,又趕緊出了一個自認為特別難的。

可沈時不假思索就答出來了。

一連出了幾個皆是如此的結果,藥也去了一小半,她如論如何也不想吃了,正要找個借口,他突然道:“不如我也出一個給寧妹妹,若是寧妹妹猜得出,我便替寧妹妹把剩下的藥全吃了,如何?”

桃夭看了剩下的大半碗,忙不疊點頭,“沈二哥哥請說。”

沈時道:“田園將蕪。”

桃夭蹙了蹙眉尖,“田園將無?哪個無?”

她話音剛落,沈時突然拉過她的手,在她粉嫩的掌心處寫了一個“蕪”字,“打一藥材名。”

田園將蕪……

桃夭認真想了想,一點兒頭緒都沒有,於是搖搖頭,“猜不出。”

他笑,“當歸。”她雖回來得遲了,可終究還是回來了。

“竟然是當歸!”她恍然大悟,“田園將蕪,確實該是當歸。”

言罷,皺著一張小臉要吃藥,誰知一只潔白如玉的手已經從她手裏拿過藥碗,將碗裏剩下的藥一飲而盡。

桃夭楞住了,卻見他用指腹抹去唇角的藥汁抹去,微微蹙眉,“我出這樣難的題給寧妹妹,當罰。”

沈二哥哥人真是太好了!

因著這半碗難以下咽的藥,桃夭一下子就覺得與他親近了幾分,瞇著眼睫笑。

沈時見她高興,心裏也跟著高興起來,撚了一顆果脯遞給她,“你小時候最愛的那間點心鋪子賣的,如何?”

桃夭接過來放入口中,果脯的甜香瞬間蓋過了苦澀的藥味,忙不疊點頭,“好吃。”

不過她還是覺得自己做的酸梅更好吃,只可惜都給了先生,也不曉得先生吃完沒有。

想起他,突然就覺得碟子裏的果脯不好吃了。

沈時見她才吃了兩顆就不肯吃了,問:“不好吃了?”

桃夭搖搖頭,“我困了。”

沈時將果脯擱在一旁,道:“那寧妹妹先休息,等寧妹妹好些,我帶寧妹妹出去玩。”

待沈時出去後,桃夭並沒有睡,而是從床上起來走到窗前去。

她住的艙房這裏剛好對著太子殿下的畫舫,心中實在對那位傳聞中的太子殿下好奇極了,忍不住朝對面甲板上張望。

哥哥雖叫船只又往後退後百步得距離,可還是遠遠瞧見甲板上背對著她長身鶴立著一身形頎長挺拔,錦衣華服的郎君。

這時進來服侍她睡覺的采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道:“據說那就是太子殿下。”

“是嗎?”桃夭還想要看清楚太子殿下究竟生得什麽好模樣,卻見他人已經進去。

在甲板上吹了會兒冷風的謝珩回到艙房,冷冷道:“他人呢?”

齊雲覷著他的神色,知道那許小姐定然不是小寡婦,道:“剛剛已經走了,說是回長安過中秋了。還說……”

謝珩睨他一眼,“說什麽?”

齊雲低聲道:“還說若是許小姐傷了臉嫁不出去,他就勉為其難娶回去做媳婦兒。”

這個衛九,當真是可惡至極!

這話要是傳到許侍從的耳朵裏,以他的暴脾氣只怕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被氣得頭疼的謝珩揉了揉眉心,皺眉,“你待會兒挑些好的補品給許小姐送過去。”

齊雲應下來,見他面色極差,忙道:“要不殿下去休息會兒?”

謝珩“嗯”了一聲,展開雙臂,由著侍者解了衣裳,走到床邊躺下,又聽見外頭靡靡之音不斷,皺眉,“那些人還在飲宴?”

齊雲道:“殿下不發話,誰也不敢擅自離開。”

“叫他們走!”

謝珩沈思片刻,“通知裴季澤安排下去,七日後孤要見到靠近泗水與汴河的各個州郡刺史。”

齊雲應了聲“諾”,問道:“殿下真不回去過中秋嗎?”

謝珩緩緩道:“這裏的事情尚未處理好,孤暫時不回去。”頓了頓,又道:“去通知裴侍從,叫他明日安排好後即刻啟程回長安,柔嘉愛熱鬧,若是孤同他都不在長安,她心裏定然會難過。還有乳母,叫他替孤帶些金陵的特產回去給她。”

齊雲見他提都未提皇後,知道定是因為那封信的緣故,也不敢多問,正準備出去,突然聽到他問:“孤走了那麽久,你說她有沒有想過孤?”

齊雲楞了一下,知曉他是在問小寡婦,躊躇片刻,道:“娘子那麽喜歡殿下,想來心中定然很惦念殿下。”

謝珩腦海裏浮現出一對微紅的眼眸。

那日他就那麽走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哭了許久。她那樣嬌氣愛哭,說兩句都要紅眼睛。

他走得那樣急……

齊雲見他闔上眼眸,替他熄了燈,悄悄退了出去。

艙內很黑,只有一抹慘淡的月光灑在紗窗上。

雖疲憊到極致,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的謝珩又從床上坐起來。

明明這樣熱的天,可他卻總覺得心裏冷得很,摸了摸旁邊的位置,總覺得那裏缺個人似的。

守夜的侍者一見他起了,立刻走上前去,“殿下可是有什麽吩咐?”

謝珩沖他擺擺手,“下去吧。”

那侍者立刻後退出艙房。

謝珩伸手往床底摸了摸,摸出一個包裹來。

包裹裏疊放著一套整整齊齊的粗布衣裳。衣裳最上面擱著一方繡了翠色蝴蝶的帕子同一支簪子。

他盯著那幾樣東西看了許久,又重新打包好塞進床底,又從床底摸出一普通陶罐。

他開了陶罐,一股子酸甜的香氣撲鼻而來。

潔白的指骨夾起一顆酸梅放入口中,又酸又甜的汁液在口腔蔓延。

直到裏頭原本就只剩下一半的酸梅快要見底,他才將罐子封好放回去。

可還是睡不著。

他只好起身出了艙門走到甲板上去。

此刻已經是後半夜,四處一片靜悄悄,環顧四周,只有不遠處的許鳳洲那艘亮著燈的船最為顯眼。

他手扶著欄桿朝著姑蘇的方向看去,靜靜佇立著,半張潔白似玉的面孔隱在月光裏,頎長的身影在甲板上拖出長長一道影子,顯得孤寂又哀傷。

不遠處,齊雲小聲嘟噥,“若換成我,立刻叫人回姑蘇把那小寡婦綁回來!”

齊悅壓低聲音,“綁回來以後呢?再說,眼下根本就是綁不綁的事兒,殿下就是自己在跟自己鬧別扭。”

齊雲不解,“別扭什麽?”

齊悅挑眉,“要不,你去問問殿下?”

齊雲癟癟嘴,他哪裏敢問。

齊悅問:“方才送東西時見著許侍從的妹妹了?”

齊雲搖搖頭,“沒見著。不過聽說受了好大的驚嚇,許侍從瞧著是真疼這個妹妹。我聽說當時他就拎著鞭子要去同靖王打架,只是靖王走得快,所以才沒碰上!”

齊悅道:“許侍從向來睚眥必報,恐怕回去後有得熱鬧。”

因為桃夭受了驚嚇緣故,一夜都睡得不太安慰,夜裏醒了幾次,醒來時已經到次日晌午。

采薇見她醒了,忙服侍她起床,待她洗漱過後告訴她許鳳洲陪著太子殿下出去視察了,恐怕要過五六日回來。

“郎君的意思是先叫小姐在船艙裏待著,等他回來後再陪著回去。若是姑娘悶了,可叫沈家二公子陪著姑娘出去走走。”

桃夭是個少思的人。從前成婚時聽夫君的話,如今有了哥哥便聽哥哥的話。再加上對金陵並不熟悉,也不想出去玩。

她同宋大夫還有連生娘吃過午飯後,聊了幾句後就回自己的艙房逗弄小白去了。

傍晚時沈時來看她,給她帶了金陵當地的特產,陪著她聊了幾句後便回去了。

此後五六日,沈時一得空就來陪她,若是來不了就叫人給她送各種各樣的新鮮玩意兒來。

不過幾日的功夫,一向好哄的桃夭已經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再沒了之前的拘束,就是見許鳳洲走了幾日,心裏有些惦記。

直到第七日許鳳洲傍晚時終於回來,陪著她坐了一會兒便道:“今日太子殿下設宴,哥哥恐怕又不得空。”頓了頓,又道:”你沈二哥哥恐怕也要去。”

桃夭“嗯”了一聲,見他才不過幾日都憔悴了,也許是因為血緣的緣故,即便是什麽都不記得,還是有些心疼,問:“怎麽才幾日哥哥好似都瘦了,是在忙些什麽?”

許鳳洲笑,“權臣自然有權臣的忙法。”

漕運改革哪是這麽容易的事兒,恐怕還得很長一段時間忙。

桃夭見他是在取笑自己,癟癟嘴。

許鳳洲笑意更深,摸摸她的頭,道:“哥哥還算好的,阿寧是沒瞧著太子殿下,日夜不休,做臣子的自然也不好歇著。”

太子殿下自失蹤回來後就跟變了個人的,比從前還要沈默寡言。不只如此,一向不愛吃甜食的人竟然躲在一處偷偷吃酸梅。

他當時聞著味覺得極好,就是問他拿一顆,他好似不大高興的樣子,瞧了他數眼。

太子殿下從前出了名的大方,只要瞧上什麽,同他說一聲,幾乎沒有討不來的,也不知怎麽突然就小氣成這樣。

還有前些日子他們去了泗水勘察,回程時瞧見他竟然正拿著草編什麽東西。

他當時都驚了。

跟著太子殿下這麽多年,他就好似沒什麽喜好,唯一的愛好就是打馬球,除此之外不是讀書就是處理政務,後來還添了熱衷於道學的毛病,好似七情六欲都摒棄了。

他們這些伴讀同他在一起時從不敢主動提及長安新添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因為只要一提,太子殿下完全接不上話,氣氛就極尷尬。

誰知太子殿下不僅學會編東西,還主動問他,許卿瞧著可好?

根本就沒瞧出是什麽東西的許鳳洲只好昧著良心說了一句“這蜻蜓不錯”,沒想到殿下的臉當時就黑了,幽幽說了句“這是螞蚱”。

總之怪叫人瘆得慌。

不過他一個男人總不好同自己的妹妹講太子殿下的是非,聽見隔壁畫舫已經傳來絲竹樂聲,道:“哥哥先去忙了。”

桃夭乖巧應下來,將他親自送出艙房,遠遠地瞧見對面燈火輝煌的畫舫上似乎來了很多人。

直到一刻鐘後隱約瞧見許鳳洲上了畫舫,才回去艙房內,去找宋大夫同蓮生娘吃晚飯去了。

晚飯過後三個人聊了約有半個小時的家常,采薇來了,附在她耳邊告訴她沈時來了。

沈二哥哥不是也去赴宴了嗎?

這麽快結束了?

桃夭只好向宋大夫告辭,“沈家二哥哥來了,我去瞧瞧。”

宋大夫忙道:“那你快去瞧瞧吧。”

這幾日他瞧著那沈探花一有日就往這裏跑,想來是對桃夭有意。

他瞧著人挺好的。

桃夭前腳才走,宋大夫一回頭就對上蓮生娘陰惻惻的眼神。

他心底咯噔一下,問:“你這樣瞧著我做什麽?”

她眼眶驀地紅了,“你同我說老實話,桃夭是不是變心了,不要蓮生了?”若不然,那個什麽探花的怎麽日日都來?

一定是變心了!

這邊桃夭才入艙房,就見白芷已經等在艙房內,手裏拿著一套男子緋色的翻領袍衫。

桃夭見上頭還擱著一雙鹿皮靴子,怎麽都不像是她要穿的衣裳,好奇,“這是什麽?”

采薇掩嘴一笑,“這是沈二公子送來的,問娘子要不要同他游秦淮河。”這幾日沈二公子不是出去叫人給她買蜜餞點心,就是過來同她猜謎解悶,除了眼前成了兩次婚還天真得就跟個小姑娘似的小姐,誰人不知他的心意。

恐怕人還沒到長安,兩家的親事便要定下了。

桃夭漆黑的眼眸亮了亮,“我可以穿成這樣出去玩?不是說大戶人家的禮教都很森嚴嗎?”

采薇道:“等娘子到了長安就知道,長安的女子同男子是一樣的,打馬游街,憑你想玩什麽都可以。”

這個好!

桃夭很是歡喜。

若是這樣“橫著走”,那她心底也是願意的。

采薇忙上前替她換了那套緋袍。

衣裳大小剛好合適也就算了,竟然連鞋子都剛好合適。

桃夭對著鏡子照了照,十分滿意。

采薇道:“沈家二公子是個極有心的。”

桃夭“嗯”了一聲,深以為然,“沈二哥哥確實待我極好的!”

采薇見她眼神清澈如水,顯然是沒有體會到她的意思。不過不該說的話她向來是不說的,趕緊替她梳頭。

待穿戴整齊,桃夭看著鏡子裏俊俏的小郎君捂著嘴巴笑了一會兒,同采薇道:“我覺得我這樣很好看。”

這幾日相處下來,采薇知道她性子極其純真,心裏高興從不吝嗇說出口的。且說話雖嬌聲嬌氣,可除了吃藥以外為人一點兒都不嬌氣,上上下下沒有不喜歡她的。

眼下又見她這樣自誇,忍不住被她逗笑,道:“那小姐還不趕緊出去給沈家二公子看看。”

“說得是!”她戴好網帽,高高興興出門去了。

早已經在外面等候的沈時乍一見到著一個身著緋袍,唇紅齒白,雌雄難辨的小郎君,不由地呆住。

桃夭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粉白的頸微微低下去,“是不是不好看?”

她其實覺得自己還是很好看的。

若是不好看,那就是他沒眼光……

“很好看。”沈時回過神來,先她一步上了早已經備好的烏篷船,把手遞給她。

桃夭遲疑片刻,把手擱在他的掌心上了船。

船上瓜果點心酒水一應齊全,甚至還放了一把琴。

桃夭心想城裏人游船果然很講究,只是這樣風雅的事情沈家二哥哥不該帶她來,她書倒是讀過不少,但是琴是不會的。

若是坐在那裏無聊起來,指不定多吃了幾塊點心,失了體面,於是點心也不敢吃,只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

沈時見她不似剛出來時高興,問:“寧妹妹不喜歡夜游?”

桃夭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沈二哥哥同我這樣的人出來游船定然十分無趣。”

沈時問:“何以這樣說?”

“我什麽都不會。”她望著面前的古琴輕輕嘆了一口氣,“既不會吟詩作對,也不會彈琴。”

“寧妹妹難道沒有看出來,我只是想安靜地同你待一會兒,”沈時被她逗笑,含笑的眼眸凝視著她,“會不會吟詩作對,附庸風雅又有什麽要緊。”

“真的嗎?”桃夭頓時來了精神,“沈二哥哥真沒有嫌棄我笨?”

沈時恍然大悟,“原來你這幾日不愛說話,是怕旁人嫌棄你笨?”

桃夭點點頭,“我什麽都不懂。這裏的一切我既瞧著新鮮,也覺得陌生。不過,我心底曉得你們是真心待我好。”

“沒有關系。什麽不懂二哥哥可以教你。”沈時遞了一塊糕點到她唇邊,“嘗嘗可好吃?”

桃夭從他指尖拿過糕點吃了起來。

“味道如何?”

“好吃。”桃夭瞇著眼睫笑,“這裏也很美。”再好的詞兒她就不會說了。

今夜是月末,一抹如同彎勾一樣的月牙就這麽蕩在水面上。

沈時望著身上籠了淡淡一層銀色月光,比著白日裏多了幾分嫻靜淡雅的少女,笑,“確實很美。”

桃夭並未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只看著遠處的風景。

她常聽人說秦淮河一入夜整個江面上燈火通明,景色極佳。可她瞧著四處靜悄悄,也不見得有多熱鬧,就只有今晚太子宴客才聽到點兒動靜,好奇,“怎麽這裏不如平時那樣熱鬧?”

沈時道:“太子喜靜,所以不讓喧嘩。”

“怪不得。”桃夭瞧著實在一般,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好奇,“今晚沈二哥哥不去飲宴?”

“去了,”沈時脫腮望著她,“覺得無趣就逃了,待會兒再回去也不遲。”

這樣的宴會光是開場恐怕都得半個時辰,他吃了幾杯酒,實在懶得應酬那些人,想著她無聊,所以陪她出來玩一會兒。

待會兒他再偷溜回去就是,想來也沒什麽要緊。

桃夭不懂得官場應酬,又問:“那這衣裳靴子呢,去哪兒找得這麽合適?”

自然是特地為她做的,想著總要這樣帶她出來玩,所以提前備下了。

不過沈時卻只是道:“同家裏妹妹借來的。她也愛穿成這樣偷偷出去玩。”

還有這樣巧的事兒!

桃夭心想等回頭上了岸,若是有機會瞧見那個妹妹,得謝謝她。

兩人約有了小半個時辰,桃夭有些乏了,“我想回去了。”

剛好也要回去宴席的沈時瞥了一眼空下來的碟子,故作嘆息,“早知道還不如同寧妹妹在艙房猜謎。”

“為何?”桃夭不解。

沈時道:“這樣寧妹妹就不用就著冷風吃糕點了。”

桃夭反應了一會兒才聽出來他是在取笑自己,幽幽看他一眼,“沈二哥哥方才還說不嫌棄我。”

沈時見她實在可愛,眉眼含笑,“我逗你玩的。”言罷,便叫梢公原路返回。

一會兒的功夫,太子殿下那艘格外顯眼燈火通明的花舫便出現在眼前。

桃夭遠遠望去,見甲板上佇立著一錦衣華服風姿卓絕的男子,因隔得太遠,且他背對著,並瞧不大真切模樣,只覺得同先生的背影十分相似。

她好奇詢問,“那就是太子殿下嗎?”

沈時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嗯”了一聲,“咱們從旁邊繞過去吧。”說罷不等桃夭說話,已經吩咐艄公從旁邊一艘花船繞道而行。

桃夭不解,“為何要繞行?”

沈時解釋,“若是給太子殿下瞧見我同一女子夜游,恐怕心裏要覺得我不成體統。”

更何況他還是偷溜出來的。

“太子殿下怎麽會這樣想?”桃夭驚訝,“他難道管這麽寬嗎?”

這“假道學”太子真有意思,竟連旁人出來玩也要管。

沈時道:“太子殿下郎艷獨絕,厚德博學,乃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典範。只是他比較在意禮教傳統,註重臣子們的德行,日後待你見著就知曉了。”

他其實這話說得極婉轉。

實際上是太子殿下出了名的少年老成,古板無趣,且最厭惡男子風流多情。

六年前他初到長安國子監讀書時就已經見識過一次。

【五陵年說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十三四歲的年紀沒有不貪玩的,尤其是像他這種成日裏拘在家裏讀書的,初到繁花似錦的長安自然如同脫了牢籠,總想要到處見識見識長安與金陵的不同,成日裏與同窗到處混玩,今日你請客,明日我做東,玩得樂不思蜀,學業都荒廢了。

一次,一個極要好的同窗生辰,一群人逃課去吃酒,誰知回來時恰巧撞見心血來潮來國子監臨時考察課業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見他們各個酒醉而歸,提出“粟米從何而來”,要他們當場作賦。

他們這些金玉堆裏養大的世家子弟又怎會知曉那些,以為太子殿下同他們年齡相仿定然也不知曉,便隨便作了來。

結果太子殿下一瞧見他們作的文章,當場斥責“狗屁不通”。

沈時那時正年少,被稱為金陵才子,得了幾句旁人的嘉許與追捧便不知天高地厚,起先不服氣,認為太子殿下不過是以勢壓人,直到聽見太子殿下與他們論起“粟米從何而來”,才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穎悟絕倫,當時羞得無地自容。

太子殿下教訓完他們以後覺得他們不堪大用,動了要逐他們出國子監的念頭。

若是真被逐出去,莫說仕途將會受到影響,回到家中又如何對他們寄予厚望的家族交代。

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時,國子監一名宋姓寒門學子出來替他們解了圍,當場作了一篇文章,受到太子殿下的褒獎。

事後他們雖然沒有被逐出國子監,但是連累整個國子監的夫子與祭酒被扣了三個月俸祿。

至於他們,太子殿下不止罰了他們去翰林院去抄典籍,還要他們每日在正中午日頭最毒的時刻去田莊同稻農們勞作,足足折騰了一個月,直到送上自己親手所種的稻谷,太子殿下這才免了他們的責罰。

他當時對於自己半年來的所作所為感到慚愧,更是對滿腹經綸的太子殿下以及那個不過寒門出身卻面對太子殿下不卑不亢,有理有節的宋姓少年產生了極深刻的印象。

痛定思痛,自此以後他發奮圖強,並在四年後高中,光明正大登上了宣政殿,想要向太子殿下證明自己不是當年的自己。

可已經開始監國,日理萬機的太子殿下早已經不記得他,不僅在宣政殿當場欽點他為探花,還對他進行褒獎。

他當時瞧著大殿之上比之從前更加成熟穩重的東宮儲君,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的還是當年那個負手而立,尚在變聲期的矜貴少年呵斥他們這群“五陵少年”成日裏只曉得吃喝玩樂,不知“黎粟之悲”而痛心疾首的模樣。

至於那個人人都看好的宋姓少年,因為身子的緣故,盡管祭酒再三挽留,還是離開了國子監,說是回鄉養病去了,祭酒為此傷懷了許久。

那宋姓少年是他的老鄉,江南姑蘇人士,學名宋鈺。

這世間的事總有各種各樣的巧合。

他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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