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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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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是一句“尚可”

原來他也會說“很好”這兩個字。

不只是她,就連一旁心底正泛著酸的宋大夫都楞住了。

蓮生娘不停拿衣袖擦拭眼角,連說了幾個“好”字,捉著他與桃夭的手疊放在一塊,笑,“以後你的衣裳都歸你媳婦兒做了。”說完她高高興興去廚房看糯米。

謝珩瞥了一眼正陰沈沈盯著自己的宋大夫,像是故意擠兌他,摸了摸自己的新衣裳,“挺好的,很舒服。”

果然,宋大夫一聽,輕哼一聲,甩臉子朝廚房走去。

“先生是不是故意氣我阿耶的?”

桃夭望向謝珩。

謝珩不置可否。

她偷偷在他耳邊道:“我阿娘自從生病後,已經兩年沒有給他做衣裳了,他心裏頭不高興,你就不要氣他了,我阿耶每日給你熬湯很辛苦的。”

提起“湯”,面色沈下來的謝珩睨她一眼。

桃夭嚇了一跳,“你這樣瞧我做什麽?”

謝珩搖搖頭,抿著唇沒有作聲。

這時候蓮生娘已經同宋大夫擡著已經泡好的糯米與蜜棗出來,桃夭也趕緊把謝珩推過去一塊幫忙。

她不會包粽子,謝珩自然更加不會,兩個人就坐在那兒看著蓮生娘包。

蓮生娘包粽子的手藝是村裏出了名的好,一個個的粽子在她靈巧的手裏很快成了形狀,排得整整齊齊。

待煮好以後,滿院子都飄著粽子香。

桃夭守在盆子旁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蓮生娘拆了一個,送到她唇邊。

她“啊嗚”咬了一大口,露出一臉滿足的神情,含糊,“再也沒有比阿娘包的更好吃的粽子了!”

她一向如此,從不吝嗇自己的誇獎,讓人十分有成就感。

蓮生娘笑瞇瞇地將她咬過的粽子遞給謝珩。

謝珩皺眉,才張口欲拒絕,蓮生娘已經將粽子塞進他嘴裏,笑,“你媳婦兒吃的難不成你還嫌棄?”

謝珩含著那口粽子吐出來也不是,吃進去也不是,下意識看了一眼桃夭。

桃夭朝他做了鬼臉,重新拆了一個粽子吃。

謝珩一轉頭就對上宋大夫十分幽怨的眼神,然後當著他的面把那半個粽子吃得幹幹凈凈,吃完後,瞥了一眼蓮生娘,“我還想要吃。”

蓮生娘又高高興興剝了一個親自遞到他唇邊。

一旁的宋大夫終於看出來了,他就是在故意擠兌自己,氣得背著手在院子裏轉來轉去,把雞都嚇跑了。

桃夭也沒了法子,輕輕扯扯謝珩的衣袖。

謝珩冷睨一眼宋大夫。

跟他打個照面的宋大夫打了個哆嗦,不曉得究竟怎麽得罪他了

這時蓮生娘叫宋大夫。

宋大夫以為要餵他吃粽子,立刻屁顛屁顛蓮生娘面前張開嘴巴。

蓮生娘皺眉,“想吃不會自己剝嗎?”說罷,將裝了十幾個粽子的籮筐重重遞給他,“去給裏正大哥家送去。”

宋大夫耷拉著一張臉不肯接。

桃夭彎著眉眼,兩頰酒窩若隱若現。

謝珩突然輕笑出聲。

蓮生娘還是第一次見到謝珩笑,楞了楞神,瞥了一眼宋大夫那副模樣,竟也忍不住笑了,“你說你多大年紀了,怎麽還跟孩子爭風吃醋?”

桃夭趕緊剝了一個粽子遞到宋大夫嘴邊,哄道:“阿耶別惱,我剝給你吃。”

宋大夫接過來狠狠咬了一口,橫睨了一眼謝珩,氣呼呼去了後院。

桃夭趕緊從蓮生娘手裏接過粽子,笑,“我去給裏正大叔家送去。”

蓮生娘笑,“那你順便去趙屠戶家買些排骨回來,今日過節,咱們吃好一點兒。”

桃夭正準備回屋拿錢,有人哈哈大笑,“不用去,我人已經來了。”

原本要回屋的謝珩聽聲音耳熟,循聲望去,見一滿臉橫肉,提著一大扇豬肉的男人走進院子裏來。

正是成婚那日,與宋大夫在竹林旁說悄悄話的男人。

那人將手裏的豬肉遞給蓮生娘,笑,“快拿去,剛殺的,還熱乎著。”

蓮生娘道:“多少錢?”

“要什麽錢,這是特地感激宋大夫的。”

聽到動靜的宋大夫這時從後院走出來,一見到他,哀怨了一早上的面孔終於擠出一些笑容來。

兩個人寒暄兩句後,趙屠戶喜道:“這段日子可把我愁壞了,還是宋老弟你的藥管用!等再過幾個月下了崽兒,我送你一只給你!”

似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裏找回一絲尊嚴的宋大夫終於揚眉吐氣,斜睨了一眼低垂眼睫正在看書的謝珩,頗為得意,“這種小事兒哪裏就這麽客氣!”

桃夭與蓮生娘對視一眼,皆一臉疑惑。

蓮生娘問:“你倆在打什麽啞謎?”

趙屠戶望了一眼桃夭,想著她都成婚了,也就沒什麽不好意思,道:“還不是我家裏那頭不聽話的豬,也不知怎麽就不肯配種。我這一著急不就找宋老弟拿了包藥粉,沒想到它就肯了,連帶著將家裏的母豬糟蹋了個遍,激動地我整晚都沒睡著覺,這不今日早上一殺豬,我就想著一定來謝謝宋老弟!”

他說到這兒望向謝珩。

若是擱在往常碰見這樣的人物,他決計不敢上前主動說話的。不只是他,整個桃源村的人瞧著謝珩那通身的氣派,都有些自慚形穢,可一說到豬的事兒,這十裏八鄉再也沒有比他更會養的了。

“這豬跟人一樣,它也講究個傳宗接代。”

他言語間不自覺帶了幾分討好與炫耀,“桃夭家的,你說對不對?”

他話音剛落,謝珩手中日日不離手的佛經“哧拉”一聲,一分為二。

趙屠戶嚇了一跳,見謝珩面色極為不好看,只以為是那句“桃夭家的”的稱呼得罪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沖宋大夫笑笑,趕緊找了個借口走了。

蓮生娘也有些疑惑地看了謝珩一眼,見他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示意桃夭趕緊問問。

不等桃夭開口,他神色疏離,“我累了,推我回書房。”

桃夭聞言趕緊將他推進書房裏,見他低垂眼睫坐在那兒半晌沒有作聲,有些擔心地蹲在他面前,“先生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他突然擡起她的下頜,冷眼盯著她,卻又一言不發。

桃夭從未見他露出這般神色,如同往常一樣用臉頰蹭了蹭他有些薄繭的掌心,想要哄他高興。

他卻似被燙到一樣收回手掌,突然問:“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子?與我說說,相貌,家境,越詳細越好。”

她彎眸嗔笑,“我與先生成了婚,自然喜歡先生這樣的。”

他神色微動,聲音放柔和些,“你不要喜歡我。你對你的夫君可有期許?”

“能好好過日子就行。先生問這些做什麽?”桃夭不懂他為何要問這句話,蹙著眉尖,“先生是後悔了嗎?是嫌棄我太笨了嗎?還是嫌棄我家裏窮?”明明方才還高高興興吃粽子,怎麽才一會兒的功夫人就變了。

她又忍不住咬指尖,突然被一只潔白的大手抓住。

他輕撫著她帶有齒痕的指尖,“別咬了,都流血了。”

她不作聲,眼圈漸漸紅了,鴉羽似的眼睫上盈著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左臉頰滑落,流下一道斑駁淚痕。

“先生要走?”她擡起淚眼。

“別哭。”謝珩伸出冷白的手指替她揩去淚珠,“你很好,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子。你想要什麽樣的可告訴我,我一定竭盡全力去辦,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她問:“那先生之前同我成婚是在可憐我?”

謝珩默認。

“先生為何要可憐我?我常聽人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既不覺得自己可恨,所以也不要被別人可憐。”

她站起來揉揉眼睛,笑了,“我懂了。先生總要走的。我就知道,先生這麽厲害,給我做贅婿是委屈了,要不然我現在就給先生寫和離書。”說著便要去研磨。

謝珩沒想到她會應得這樣爽快,冷冷道:“你對待婚姻大事便是這樣兒戲!”她成婚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桃夭不明白他在惱什麽,認真道:“我只知道我喜歡同先生在一塊,可先生卻覺得痛苦,既如此,何不好聚好散?蓮生哥哥時常同我說,人來這世上走一遭,來時一個人,走時仍是一個人,緣來緣去皆有定數。若是有緣,興許下輩子還能再碰見。所以千萬莫要強求,也莫要傷懷。先生來我家我很高興,先生要走,我便高高興興送先生走,所以先生是在氣什麽?”

謝珩聞言,半晌沒有作聲。

他也不知自己自己在氣什麽。

沒有人在他的飲食裏下了藥,是他自己在自己心上下了一劑藥。

那藥在他心底生了根,眼見著就要發芽了。

他的人生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早有定數,他不允許這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種子在他心底生根發芽。

得盡快拔了它!

可一瞧見她迫不及待的模樣他就生氣。

方才還甜言蜜語說就喜歡他這樣的,一轉眼和離書寫的這樣幹脆。

他擡眸望她一眼,見她連紙都已經鋪陳好了,提筆寫了和離書三個字後,蹙著眉間認真想了一會兒,回頭看他,“要不先生口訴,我來執筆?”

簡直是可惡至極!

桃夭被謝珩淩厲的眼神嚇了一跳,一滴墨滴在紙上,迅速暈染開來,壞了一張紙。

宣紙本來就貴,她頗有些心疼,只好將筆先擱到筆架上。又見他面容沈重,似乎不大高興,想著他喜香,凈手焚香。

很快地,香爐裏煙霧裊裊升起,一股子極淡雅的香氣彌漫著整間陋室。

桃夭見他仍是不作聲,坐在窗子旁托腮看著窗外被白霧籠罩的山。

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像是惡作劇似的跳出來。

是長生。

他笑得燦爛:“姐姐伸出手來。”

桃夭一見到他笑得這樣高興,也忍不住笑了,攤開掌心。

他變戲法似的在她掌心擱了一顆微微透著粉的桃子。

桃夭驚喜,“哪裏來的?”

這個季節桃子並沒有熟,她家院子那一棵,結出的果子同嬰兒拳頭差不多大小,還泛著綠。

她見他烏發微濕,衣衫上也都是水漬,問:“你去後山那片桃林找的?”

從前蓮生哥哥在的時候,也會在這樣的季節,變戲法似的給她一顆這樣的桃子。後來她才知道,他找遍整片桃林,才找到第一顆熟了的桃子來哄她高興。

長生笑著點點頭,“走,捉魚去,大家都去了河邊,姐姐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每年的端午節趙裏正都會去後山那條河網魚,挨家挨戶都有份。

桃夭立刻道:“那我現在就出去,你等我!”

謝珩見她竟然這樣走了,皺眉,“去哪兒?”

桃夭把已經跨出門檻的那只腳收回來,回頭看他一眼,心想我為什麽要同你說,又見他冷著一張臉,也不敢說話,瞥了一眼窗外的長生。

長生這時伸手折了一片綠油油的槐樹葉子輕輕吹了個響,斜睨了謝珩一眼,“桃夭姐姐再不去,就趕不及了。”

桃夭一時有些躊躇。

好一會兒,她拿眼角瞟了一眼正提筆寫字的謝珩,心想他定是要寫和離書的,我站在這兒說不定他又要同情我,也不好下筆,便道:“那我先出去了。”

直到人消失在院子裏,謝珩垂眸看了一眼宣紙上的字。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

熟記於心的《靜心咒》被他寫得七零八落,他煩躁的將筆拍在桌子上。

這種時候她竟然還有心情去捉魚!

這次等她回來要是吵著背疼,他定然不會幫她搽藥!

哭也不理她!

桃夭同長生才到後山河灘上,那裏早已經擠滿了人。同村的男女老少幾乎都來了,裏正大叔與春花阿耶手裏手裏拿著捕魚的網,正撒網捕魚。

早已經來河邊的趙冬至沖她二人招招手。

桃夭一過去,見他面前桶裏已經有了半桶各個都有筷子長的鯉魚。

趙冬至要倒給她,桃夭連忙拒絕,指著趙裏正,“我再等等也是一樣的。”

趙冬至笑笑沒有勉強。

長生瞥了一眼趙冬至,拉著桃夭的衣袖擠到人群裏去。

這時趙裏正剛剛收網,不計其數的魚撲騰著露出水面來,濺起一團水花。

桃夭又驚又喜,同大家一起拍手叫好。

長生見她笑,心裏也高興,問:“剛才與他吵架了?”

人太多了,桃夭一時沒聽清,“你說什麽?”

長生笑笑,“我說今年的魚特別多。”

“對!”桃夭笑。

上次她見先生愛吃魚。

說不定待會兒拿魚回去她家贅婿就回心轉意了。

直到快傍晚,河邊的人群終於散了。

桃夭也分了半桶魚,高興得不得了。

只是魚太重,她提起來極費力。

趙冬至見狀,連同她那一桶一起提起來。

桃夭本要拒絕,他笑;“我們總是一起長大的呀。”

桃夭便不好再拒絕。

趙冬至幫她提到院門並沒有進去。

桃夭向他道謝後拎著半桶魚回去了。

直到院門關上,趙冬至才依依不舍收回視線,突然聽到一旁的長生道:“冬至哥,你真沒用,我要是你,才不會將桃夭姐姐這樣好的女子讓與那個男人。”

趙冬至垂下眼睫,卻不置一詞。

在她成婚前幾日,他曾提出要娶她,可是他阿娘以絕食逼迫他就範。

他阿娘一個人含辛茹苦帶大他,他不能真就看著她這樣不吃不喝。

良久,也不知是說給長生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你還小,不懂得這世間的事兒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是嗎?”長生嗤笑,漆黑的眼眸閃爍著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占有欲,“我只知道,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得到手。”

趙冬至詫異看他一眼。

“冬至哥這樣看我做什麽?”長生又露出天真的笑,“冬至哥,我打算去參軍。桃源村太小了,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我想要去長安,去看看我們大胤繁花似錦的都城。”

桃夭姐姐家裏那個男人,說的官話不帶一點兒江南口音。

他也是從長安來的吧……

這世上,除了蓮生哥哥,誰娶她,他都不服氣。

桃夭才進院,正坐在院子裏的蓮生娘連忙迎了上去從她手裏接過桶,驚喜,“竟這麽多魚,還這麽大條!”

桃夭忙不疊點頭,一臉喜悅,“今年雨水大,裏正大叔網網不落空,每家每戶都分到了好些魚。”

她說完,往東屋書房看了一眼,問:“蓮生哥哥在做什麽?”

蓮生娘不知她二人吵架,道:“一直待在東屋,你去瞧瞧,我去殺魚。”

桃夭“嗯”了一聲,走到東屋門口,果然瞧見謝珩正在東屋坐著看書,在院門口徘徊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進去。

謝珩仍是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桃夭往案幾瞥了一眼,見上面並沒有擱著和離書,小聲問:“那先生到底和離不和離?”

謝珩終於從書裏擡起眼睫,眸光沈沈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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