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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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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婆上門

原來桃夭走後,午睡後醒來的蓮生娘就一直守在東屋窗口,任憑宋大夫如何勸說都無用。

趁著宋大夫進來替謝珩換藥時,她也非要跟著進來。

宋大夫根本勸不住她,見她情緒還算穩定,只好允許她一塊。否則憑他一個,若是蓮生娘瘋起來,恐怕制不住。

好在她進來後也不鬧,只在床邊怯怯看著謝珩。

可換完藥後,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出去。

宋大夫只要多說兩句,她就對著謝珩抹眼淚。

謝珩見她著實可憐,便由她去了,哪裏知道蓮生娘一見到桃夭會說出這種話來。

這時剛剛去完茅廁的宋大夫進來,見桃夭回來松了一口氣,示意她勸蓮生娘出去。

桃夭道:“讓蓮生哥哥好好休息好不好?”

蓮生娘卻死活不肯,緊緊拉著謝珩的手,“蓮生,你是不是還在怪阿娘上次弄傷你,所以才不想留阿娘在這裏?”

謝珩不做聲。

蓮生娘嘴一癟,眼淚都要出來了。

桃夭忙道:“蓮生哥哥定是餓了,咱們去給蓮生哥哥煮飯吃好不好?”說罷,巴巴望著謝珩,希望他能配合一下。

謝珩見蓮生娘正一臉期待看著自己,勉強“嗯”了一聲。

蓮生娘終於松手,“那阿娘去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面片。你等著,阿娘很快的。”

她說著便要出去,桃夭也要走,被她攔住,“你蓮生哥哥好不容易才回來,你哪兒都不許去,在這兒陪你蓮生哥哥!”

她完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再回來時懷裏抱著一個陶罐,塞到謝珩手裏,笑,“你喜歡吃就吃,不要偷偷躲在屋裏吃。就是不要吃多了,不然待兒就吃不下東西了。”

桃夭一臉詫異看向面無表情的謝珩。

突然,他手裏的罐子“哢嚓”一聲響,裏頭的糖漬順著縫隙流得滿手都是。

蓮生娘“啊呀”一聲,要幫他擦手,被他不著痕跡避開。

蓮生娘急道:“桃夭趕緊打水給你蓮生哥哥洗手。”

桃夭只好打了水來,踞坐在床邊一邊替謝珩擦手。

他的手生得極漂亮,指骨修長潔白,就是指甲有些長,需要剪了。

蓮生娘拿把剪刀遞給桃夭,這才滿意地離開。

人走後,桃夭立刻松開謝珩的手,偷偷覷他一眼,見他白皙的耳尖竟然紅了。

先生兩幅面孔的樣子好像有些可愛……

謝珩察覺她的目光,冷睨她一眼。

平日裏他若這樣看人,那些人早已如臨大敵,跪地告罪。

可她遞了一顆酸梅給他,莞爾一笑,“其實先生喜歡說出來就是,這又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情。先生若是憋在心裏,旁人又怎麽知道先生的心意。”

謝珩盯著她指尖的酸梅沒有作聲。

從小到大,他聽到最多的話就是:太子殿下無論喜歡什麽,討厭什麽,切不可表露出人前。

否則,被底下的人窺得心機,容易受人擺布。

從未有人告訴他,只要喜歡就可以說出來。

半晌,他拿帕子慢條斯理擦幹凈水漬,神色淡淡:“為何要說,底下的人若是連這點兒察言觀色的本領都沒有,留著也無用。”

“可猜來猜去多累啊,”她把手舉到他唇邊,“先生喜歡吃,我給先生就是。”

他不張嘴,她便不知疲累舉著。

酸梅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光是聞著就叫人口水生津。

謝珩遲疑著張開嘴含了那顆酸梅入口。

不經意,她的指尖劃過他的唇。

涼涼地……

她揉揉有些酸疼的手腕,笑瞇瞇地問:“甜嗎?”

那句“尚可”就要脫口而出,她突然兇巴巴地威脅他,“不許說尚可,要說甜,不然我下次就不給先生吃了!”

這個小寡婦,膽子越來越大了!

屋外這時有人敲門,是蓮生娘端著面片進來。

桃夭已經吃過飯了,幫謝珩擺好飯便坐在院子裏看星星。

宋大夫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欲言又止看著她。

桃夭知道他是要問相親的事兒。

她把臉埋進臂彎裏,好一會兒,擡起濕漉漉的眼睛,“阿耶是不是想要趕我走?”

宋大夫一聽就急了,“瞎說什麽,若是可以,阿耶恨不得你一輩子留在這裏。可是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她不作聲。

宋大夫還欲勸她,蓮生娘高高興興從東屋,“桃夭,你快去幫你蓮生哥哥打水洗臉洗腳。”

桃夭與宋大夫對視一眼。

蓮生娘道:“都看我幹嘛啊,我去洗碗,你趕緊去。

宋大夫見狀上前攙著蓮生娘,哄道:“你也累了一日,我先扶你回去睡覺。”

誰知蓮生娘突然一把推開他。

宋大夫一個趔趄,差點摔個跟頭。

她輕哼,“你今兒是怎麽回事兒,不是叫我吃藥,就是叫我睡覺,我又不是你的病人!

桃夭見她似乎又要犯病,忙道:“我現在就去,阿娘您別急。”

東屋。

謝珩正坐在床上借著微弱的燈光看書,見桃夭端著盆水進來,眼神裏閃過一抹詫異。

桃夭正欲解釋,門突然關上。

她趕緊放下水去開門,卻發現外頭竟然已經上了鎖。

她急道;“阿娘,你鎖門做什麽?”

蓮生娘在外面道:“你蓮生哥哥腿受傷,今晚你就歇在屋子裏,也方便照顧。”

桃夭下意識望了一眼謝珩,見他正望向自己,耳根子不由地燒起來。

她解釋,“等我阿娘睡著,阿耶肯定會過來開門的。”

謝珩“嗯”了一聲,問:“城裏可有大事發生?”

桃夭這才想起他臨走前托自己問來著,便把趙淑蘭說的那番話說給他聽。

謝珩聞言眉頭緊鎖。

他人在這裏,金陵那個是誰。

桃夭見他不說話,道:“那太子一定是個假道學。”

謝珩不動聲色問:“何以見得?”

她突然湊到他耳邊,頓時一股子極淡雅清新的香氣如同一張網把他罩在裏頭。

謝珩不自在轉過臉去,只聽她悄悄說:“村裏的人都說聖上慣會搶人家妻子,是酒色之徒。想來,有其父必有其子……”

謝珩聞言,眉心直跳,脫口而出,“放肆!”

小寡婦嚇了一跳,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不得妄議聖人與太子,此乃大過。”

謝珩平息片刻,淡淡道:“且據我所知,太子殿下情愛單薄,絕不會做出搶奪人妻之事。”

她卻很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在屋裏徘徊片刻,抱膝蜷縮在地板上長長嘆了一口氣,“先生,我今日去相親了。”

謝珩等著後話,她不作聲了,把臉枕在膝蓋上望著窗外皎潔月色發呆。

謝珩望她數眼,她卻絲毫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門外這時傳來響動。

是宋大夫趁蓮生娘睡著來開門了。

桃夭終於松了一口氣,趕緊回去睡覺。

可不知怎的她一點兒睡意都沒有,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才入睡。

一覺醒來,竟然已經到了晌午。

她趕緊起床洗漱,這時宋大夫端著一碗熬好的藥遞給她,叫她送去東屋。

桃夭才端著藥進去,就聽到院外有說話聲,像是張氏的聲音。

她把藥遞給謝珩,走到窗子往外看,果然瞧見一臉喜色的張氏正在與宋大夫說話。

她知道定是說昨日相親之事,趕緊收回視線,誰知張氏眼尖,已經瞧見她了。

隔著窗子,她笑道:”親事成了!”

她嗓門大,正在吃藥的謝珩也聽見了,不由地擡眸看了一眼桃夭。

她白皙的面頰微微紅了,有些局促不安地咬著自己的指甲。

這時屋外的張氏已經走了進來,朝謝珩點點頭,上前牽著桃夭的手,笑,“你害什麽臊啊,那李郎君說了,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他必定滿足!”

桃夭迅速看了一眼謝珩,低著頭不作聲。

張氏只當她害羞,拉著她出了東屋。

人到了院子,宋大夫道:“若是人真有淑蘭說得那樣好,那就嫁。”

張氏又去看桃夭。

她正低頭在那兒玩螞蟻。

過了好一會兒,她道:“如果他同意我耶娘一塊去我就嫁。”

張氏一聽傻眼了,這要是親爹娘也就罷了,哪有一個寡婦帶著公婆改嫁的?

這樣的要求簡直聞所未聞,莫說張氏驚訝,就連宋大夫都楞住。

他心裏頭感動萬分,面上卻板著臉道:“純屬胡說八道,我活這麽大年紀,還沒聽說寡婦帶著公婆改嫁的!”

桃夭倔強,“從此以後就有了。”

宋大夫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了,轉過臉不作聲。

張氏忙道:“那我回去問問。”

張氏一走,宋大夫不停勸桃夭,可無論他說什麽,甚至搬出宋蓮生,她都咬死不松口。

說多了,她就背著竹簍去山裏,一去就是一整日,把宋大夫急得嘴上起了兩個燎泡。

等了約有五六日,就在宋大夫以為這麽好的一門婚事又要黃了的時候,張氏突然回了消息。

李郎君說只要桃夭肯嫁,他願意將桃夭的公婆奉做岳父岳母來供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便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了。

桃夭再堅持,那就顯得不知好歹了。

媒婆上門提親那日,桃夭在宋蓮生的墳頭坐了一整日,晚上回來後,對宋大夫道:“阿耶覺得好那我就嫁。”

宋大夫聞言哭了一整晚。

於是兩家商定好,五日後李家來下聘。

一時之間,桃源村宋家那個美貌的小寡婦要帶著公婆改嫁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在桃源村那棵百年大榕樹下的大池塘,驚起巨大漣漪。

春花娘道:“這種二嫁的能有什麽體面,哪裏比得了我家春花。我們春花,那可是我嬌養出來的,十裏八村的大小姐!”

前兩天,她家春花訂了城裏賣米糧的孫家,光是聘禮都五六擡,她在村裏見人就說,大家耳朵都磨出繭子了。

此刻她又吹噓起來,大家忍不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家春花論模樣論品性連桃夭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春花娘見大家都不理她,又道:“我看啊,那個李郎君要不就是長得醜要不就是身子有毛病,要不然,怎麽會同意這種事兒!”

曾去過李家綢緞莊買東西的英子年說:“我見過一次,模樣雖不如蓮生,可也很不錯。”至少比她那個矮麻子女婿強太多了。

春花娘憤憤不平,“那就是身子有什麽毛病!”

自從上次被張氏罵過,宋大夫來要過錢,家裏男人都大吵了一架。

大家都不敢接茬,可也泛起嘀咕,這李郎君莫不是真問題?

五日後媒婆上門,帶來的聘禮足足有十五擡,浩浩蕩蕩進了宋家,把宋家本就不大的院子堆滿了。

其中光是上好的綢緞滿滿五大擡。

這李郎君模樣好不好不知道,反正體面是給足桃夭,就連看熱鬧的小孩都備了糖果。

村裏人別說從來都沒有見過哪一家二婚給這麽多聘禮,就連頭婚的都少見,各個奔走相告,都圍在宋家院外看熱鬧。

成日在屋子裏看書養傷的謝珩聽著外頭喧嘩的動靜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只見一個臉抹得慘白,塗著血紅大口的女人正在一堆紅綢子裏,扯著嗓門跟微微彎著腰的宋大夫說話,將那個“李郎君”誇的天上有地下無。

他下意識去尋那個成日裏笑呵呵的小寡婦,卻見她蹲在花圃裏侍弄著那顆葉子邊緣已經焦黃的美人蕉,神情格外落寞。

她似察覺到他的目光,突然轉過臉來,白皙的面頰上似還掛著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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