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瑉瑉走了。

無論對於溫心還是筱麥穗來說，傷感只維持了一個禮拜就宣告結束。筱麥穗退掉了租來的房子，搬回了宿舍，順便從筱文予那兒拐了輛車。

兩個星期後，筱麥穗開車帶著溫心熟門熟路去了軍區，筱文書笑得傻兮兮的在門口等她們。

一如當初，姚瑉瑉溫心陪著筱麥穗來看陳爾東，熟悉的訓練場，陌生的臉。

筱麥穗挽著溫心的胳膊，跟在筱文書身後，不時四處看兩眼，感慨萬千，當年的她帶著點怨恨和如波濤浪湧的思念，期待又緊張地去見自己朝思暮想的愛人，而如今，她帶著同樣的感情，來見她相伴二十一年的發小。

這次沒有去射擊場，筱文書把她們帶進了接待室，讓她們稍等一會。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姚瑉瑉隨意搭了一件軍大衣，腦袋上還頂著淋漓的汗水，她進來以後直直沖向坐在一邊的溫心，卻停在了她面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身上有點臟，還是不抱了。”

溫心被她這傻裏傻氣的樣子弄得想笑，嘴一咧，眼淚就流了下來。溫心看著眼前站著的姚瑉瑉，倒沒怎麽黑，冬日裏的陽光本就不熾烈姚瑉瑉也不是容易曬黑的人。只是原來看著單薄瘦削的人，如今看起來也是有點小肌肉了。

這樣一想，溫心的眼淚流得越發多了。姚瑉瑉手足無挫地看著她，想給她擦擦眼淚，奈何手上還帶著剛訓練完沾染的泥水，她實在不好意思下手汙了溫心白白凈凈的臉。

溫心一直流著眼淚，嘴角偏偏還上揚著。心疼的姚瑉瑉終究是顧不得能不能臟了臉這種事，直接伸了手給她一點一點抹幹凈眼淚，溫聲細語地哄著她：“乖，別哭了……這不是見到了嘛，不哭了乖。”

筱麥穗悄悄離開了接待室，在附近悠閑地走來走去，沒過幾分鐘，筱文書就湊了過來，嬉皮笑臉地逗她開心。

筱麥穗隨便找了塊幹凈地方坐下，對筱文書笑得情真意切，“別哄我啦，我沒有不開心。”說著又偏了頭看向同樣席地而坐的筱文書，“他任務還順利嗎？如果要保密就當我沒問過。”

筱文書見她這副雲淡風輕像是談論早餐吃了什麽一樣的深情，心裏五味雜陳。他們都知道筱麥穗有韌性，看著難過得要命，看著似乎已經到了崩潰邊緣，其實給她點時間，開解一下她，她很快就能調整過來，繼續自己的生活。

可也恰恰因為這樣，他們才敢背著她去做這些明知道會讓她難過的決定。沒跟人都對筱麥穗有著不同的期待。

筱文意期待著筱麥穗成為獨當一面，舌燦蓮花的商界女強人；筱文予期望著她可以堅強不妥協；陳爾東期望她能夠永遠是他臂彎裏充滿幻想的小公主；而他對筱麥穗的期望，同樣簡單又覆雜，他希望她可以堅韌不拔，他希望她可以無堅不摧，他希望她可以知道他們會是她的港灣。

只是這一刻，筱文書才發現，他們的期望，在無形中，都朝著自己的想法努力著，卻忘了筱麥穗是個有自己想法的活生生的人。她會有自己的判斷，有自己的決定，有自己想要走到底的路。

而他們自以為是的所謂的“幫助”和“期望”，只是讓她變得越發獨立的契機。現在，契機已經觸發，筱麥穗開始把一切放在心底，如果說陳爾東不在的兩年讓她習慣了一個人，那姚瑉瑉的離開就是徹底讓她走向成熟理智的奠基石。

筱文書瞇了瞇眼，喉結微動，“聽說目前還很順利，畢竟只是剛過去，還沒到關鍵時候。”

筱麥穗了然地點了點頭，她扭頭看了看還關著門的接待室，聲音壓低了些許，“那……瑉瑉也會去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筱文書猝不及防，他下意識地將目光從筱麥穗身上移開，手也不自然地玩著身邊的泥沙，久久沒有說話。

“那就是會了。”筱麥穗說這句話的時候，沒什麽表情，語氣也依然是今天早餐裏的三明治味道不錯的樣子，平靜，和緩，安寧。

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只不過是為了掩蓋內裏的暗流湧動。筱文書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當年的筱文意也是筱麥穗現在這樣，仿佛看透了一切，最後卻是遠走他國。

筱文書按捺下心裏陣陣翻湧的不安和懷疑，扯了扯嘴角，僵硬又難看，“瞎說什麽你，她一個女孩子，就算要一直服役下去，也是些沒什麽危險的位子。我和文予壓著呢，再不濟不是還有爺爺嗎？”

筱麥穗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眼睛微微瞇起，直直地看著筱文書，“沒必要騙我啊，沒什麽危險的地方怎麽讓她建功立業護溫心一世安寧？不讓我們去訓練場難道不是怕我們看見她和一群男兵在一起訓練嗎？”

看著筱文書不自在地別開眼不再看自己，筱麥穗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盯著腳尖，“我知道的，只要她來到這兒，那她面對的就是比陳爾東要難上幾百倍的境況。而她可以做到的大前提也是因為你和文予哥。我沒理由去怪你們，也沒有立場。可以責怪她勸誡她的人，只有溫心。”

“可是文書哥，我很怕。”筱麥穗靜靜地看著筱文書逃避的側臉，語氣低沈，“怕她再也回不來。”

筱文書深吸了一口氣，他倏然回身抱住了筱麥穗，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別怕，不管以後發生什麽，就是拼了我的命，也會把她完完整整活蹦亂跳地帶回來。”

筱文書的話，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筱麥穗順著他的力度安靜地靠在他懷裏。她已經太久沒有依靠過什麽人了，從陳爾東走以後，從她知道姚瑉瑉總有一天也會走以後，她總是在努力不打擾姚瑉瑉和溫心，努力學會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的紛繁覆雜。

只是有些時候，她真的很想，有個人借個肩膀給她靠一靠，告訴她，沒關系啊，不努力也沒什麽的，還有我啊。

風從身邊經過，卷起遺落的落葉。筱麥穗輕輕環過筱文書的胳膊，腦袋靠在他肩膀上，筱文書一動不動地讓她靠著。

“文書哥，我想他。”

“不會出事的，我和文予都去過，現在不是都好好的嗎？”

“嗯。”

從軍區離開，溫心一直靠在車窗上，望著窗外一聲不吭。筱麥穗時不時地瞄她兩眼，卻並不打擾。她也經歷過這樣的曾經，所以溫心此刻的感受，她可以說出感同身受四個字來，也因此更明白，溫心並不需要這種感同身受，她只需要一個人呆一會，想清楚。

轉眼又是一年寒假，筱麥穗和溫心一起回到煙城，姚家平看見只有兩個人，楞了幾秒，而後笑著接過她倆的行李，說說笑笑地往外走，話題不外乎是家長裏短，六叔終於找了個女朋友，帶回去給家裏人看了；筱嫣最近總說腰疼，麥子你要多註意點，她也不讓我跟你說；陽春白雪可乖了，白雪前幾天還幫隔壁樓的劉大爺抓了個小偷……

筱麥穗挽著溫心的手，跟在姚家平身邊，幾次想開口說姚瑉瑉的事，都被姚家平給堵了回去。兩個人互相看了看對方，都看到了對方眼裏濃濃的擔憂。溫心握了握筱麥穗的手，比了個“放心有我”的口型，筱麥穗才算略微安心一些。

“啪”車子門被重重帶上，姚家平坐在駕駛位子上，有些呆楞地看著車前方。那是個個子高挑的女孩，長發紮成了利落的馬尾，戴了頂白色線帽，挽著另一個中年男子從車子前經過，中年男子似乎說了什麽，女孩笑彎了腰，再直起身子時，女孩大大的笑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姚叔……”筱麥穗試探地叫了他名字，“要不，我來開車吧？”

溫心則直接下車打開了駕駛位旁邊的車門，將他拉了下來，“我好想爸爸，我們坐後邊，讓麥子開車！”

姚家平磕磕絆絆地順著溫心的力度坐到了後座，溫心努力挑她們在帝都的趣事說給他聽，筱麥穗不時通過後視鏡擔憂地看著姚家平。

良久，姚家平拍了拍溫心的手，重重嘆了口氣，仿佛那一瞬間老了許多，“路是她自己選的，我都明白。你們不用擔心我。”

不過是一句平平常常的話，卻讓筱麥穗和溫心紅了眼，筱麥穗咬著下唇，重重點了點頭，握著方向盤的手卻緊了許多。

路都是自己選的，要怎麽走，在選擇的那一刻都有了定數。

回到家，筱嫣站在樓下，目光緊緊盯著他們回來的路。見車子在自己面前緩緩停下，筱麥穗扯了個大大的笑臉下車給她擁抱，筱嫣才算是放下心，忙招呼著他們回家吃飯。

“回來就好，我們回家吃飯。做了好多你們愛吃的，溫心你看看你，都瘦了，跟著麥子沒少折騰吧？還有你筱麥穗，不要光顧著賺錢不要命！錢是能賺完的嗎？”

筱嫣邊走邊扯著溫心和筱麥穗一頓數落，兩個人乖乖點頭，筱嫣說什麽，她們都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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