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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二章 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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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孚敬終於拋出了自己幹貨。

侃侃而言道:“直浙之事,內閣不懂,朝廷也不懂,這世上的事,就怕不懂的人不懂裝懂,因此,本官倡議在京師,籌辦一個新政衙門,專門負責的,就是直浙新政事宜,往後呢,直浙的奏疏,先送去這個衙門裏擬票,再送內閣過目,內閣若是覺得沒有問題,便可照準行事,徐大人以為如何?”

新衙門……

自從徐謙辦新衙門,大家似乎受了傳染一樣,也紛紛籌辦新衙門,仿佛上癮了似得。

其實這也怪不得大家,大明朝到了現在,朝廷的只能依據不再是從前那般的空泛,許多政務,開始變得具體起來,就如城市的擴大,就需要衛生和治安一樣,從前呢,這些事都是差役們辦,可是差役也忙,說到底他們局勢打雜的,這個能管那個能管,收稅歸他們,治安歸他們,衛生也歸他們,除此之外還有攤派、公文傳送、救火等等,結果就是,管的越是空泛,就越是什麽事都幹不好,於是,許多新衙門就如雨後春筍一般的出來,一開始,大家覺得唐突,可是後來,也就慢慢的接受。

而張孚敬提出來的新衙門,對徐謙來說是絕對的利好,朝廷對新政不理解,也管不了新政,可是管不了,不代表你可以什麽都管,就比如這一次倭國的事,沒有朝廷同意,雖然名義上依舊可以找到平倭的借口,可是假若下一次是安南呢?還能用這樣的借口嗎?可是現在,就等於是在內閣之下,等於是專門設立了一個新政管理處,直浙的奏疏,讓這個衙門來票擬,票擬之後,再呈到內閣,就等於是直浙那邊,在內閣裏頭辦了一個小內閣。

朝廷裏頭,深谙新政的大臣幾乎都是王學門徒,所以這個衙門的主官佐官,也必須出自王學官員,這就等於,直浙那邊,在朝廷有了一個辦事處。

這個方案,一下子拉近了朝廷和直浙的距離,同時,也使得新政派在朝中又多了一個代理的衙門。

徐謙笑道:“大人真是真知灼見,此舉利國利民,徐某人定會鼎力支持。”

張孚敬笑了,道:“只是可惜啊,這個章程,內閣未必同意,楊公別的都好,唯獨不好的,就是不能接受新鮮的事物。”

這番話另有所指。

徐謙知道,這是攤牌的時候了,他沈吟道:“他的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我早就說過,陛下應當體恤他,何必讓他繼續在朝中受苦呢?”

張孚敬眼眸一亮,一拍大腿:“正是這個道理,不過現在陛下告病,所以才一直挽留他,而且據聞,楊公有意藩王中遴選儲君,此事徐大人知道嗎?”

一下子,這新任的內閣大學士和戶部尚書二人關系熱絡起來,徐謙也不隱瞞,道:“略知一二。”

張孚敬嘆道:“說句憑良心地話,陛下心太善了,明知如此,還如此挽留,按理說,不該如此啊。”

徐謙一語道出了真相:“大人,陛下其實忌憚的不是楊公,在立儲這件事上,也不是沒了楊公,就不會出現變數。楊公並非一人,沒了楊公,就會有張公、趙公,說穿了,楊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這些人,不喜新政,又不待見中山王殿下,他們要的,是讓朝廷回到弘治朝的時候去,也正是如此,陛下才不敢輕舉妄動,牽一發而動全身啊。楊公背後,是千百個大臣,這些大臣背後,又是數千上萬個地方官員,而這地方官員背後,則是十萬士紳。”

徐謙頓了一下,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宋熙寧四年,神宗於資政殿招對兩府大臣議事,其實就是想看看對荊國公的新法兩府大臣的立場。當時已是三朝元老、樞密使的文彥博對神宗說:祖宗法制具在,不須更張,以失人心。神宗的回答是:更張法制,於士大夫誠多不悅,然於百姓何所不便?你道那文彥博怎麽說,文彥博拉下臉面說: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這段奏對,幾乎成為世人們借以擡高身價的重要依據,而在當時背景之下,卻是異常殘酷。翻譯過來的大意無非就是,神宗想看看大家對新法的立場,而後大臣文彥博說:“祖宗法制都在,不需要改變,否則會失去人心。”神宗皇帝顯然誤會了文彥博的意思,他原本以為人心,乃是天下人的人心,於是便很幼稚的說:“新法之後,士紳們雖然都不高興,認為損害了自己的利益,可是對百姓又有什麽不好?”再然後,神來之筆就來了,文彥博告訴神宗:“你是天子,是和士紳共治天下,跟老百姓有什麽關系?”

文彥博其實不過是說出了真相,新政讓百姓有了生業,讓人的財富增加,可謂善政,可問題就在於,新政實施之後,‘於士大夫誠多不悅’,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大明朝的皇帝依靠的就是士大夫,現在士大夫們不高興了,你讓楊廷和一個人滾蛋,有用嗎?

正如王安石讓司馬光滾蛋了,難道他的新法就得以推行,大臣們就會擁護新法,士紳們就會拍手稱快?

許多人總是認為徐謙和楊廷和不睦,又或者說是楊廷和和嘉靖不睦,只是因為私人關系的問題,是為了權利鬥爭,事實上,在大禮議時,確實是如此,可是現在,卻並非如此,誠如你可以消滅掉司馬光,甚至肉體將他消滅,但是絕對消滅不了宋朝的舊黨,現在也是如此,要消滅楊廷和,或者說要消滅掉那十萬士大夫,那十萬士大夫們推出來的地方官員,地方官員們仰仗的朝廷重臣,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現在嘉靖采取激烈的動作,不但於事無補,只會得來更大規模的反彈,甚至於整個大明江山,都可能變得不穩固。

張孚敬顯然先是楞了一下,旋即,他明白了什麽,駭然的看著徐謙,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士大夫,已經成了絆腳石?”

徐謙微笑點頭:“應當說,士大夫們,已經成為了新政的絆腳石,也成了中山王殿下的絆腳石。”

張孚敬一時哭笑不得,他原本以為,他已經看到了京師裏頭矛盾的焦點,覺得事有可為,於是打起精神,立即入京,決定和楊廷和好好鬥一鬥,只要拉上新黨,拉上天子,只要把楊廷和踹出局去,自己就是勝利者。

可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想的有些簡單了,自己興沖沖的跑來京師,立即展露出了自己的諸多‘手段’,又是拜謁徐謙,又是給自己改名,結果不知不覺之間,就成了士大夫的敵人。

張孚敬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有些悲劇,早知如此,還不如和楊廷和站起來更安全一些,宋神宗支持的王安石手掌天下大權,得罪了士大夫,結果如何?閻王好惹,可是士大夫卻不好惹。

徐謙明顯感覺到張孚敬臉上閃露出來的尷尬,卻是笑道:“眼下當務之急,其實不是在內閣裏設什麽新衙門,也不是推廣新政,最重要的是,先要扶立中山王。只要中山王登基,楊廷和遲早都要垮。”

張孚敬尷尬點頭,本來這一次,他要表現出洞察世事的姿態來,誰曾想,竟是露出了自己的破綻,心裏不禁有些懊惱,可是徐謙的那番話卻還落在他的心裏頭,讓他心裏沈甸甸的,自己算不算被人綁上了戰車,可惜,他不能怪別人,因為這是他自己犯賤,尤其蒼蠅碰到了臭蛋,自己叮上去的。

中山王……中山王……這一切,說到底還是中山王。

這時候,張孚敬意識到,中山王想要登基,只怕並沒有這麽容易了,因為朝野如此大的反對力量,絕不會輕易讓中山王得逞,那麽,接下來如何呢?

張孚敬心事重重的從徐家出來,坐上轎子,來時他是躊躇滿志,自以為聰明,覺得自己把握住了人心,可是現在細思,陡然發覺自己是個老糊塗。

他沈默片刻,吩咐轎夫道:“連夜給張福、陳府、周府下帖子,讓他們無論來一趟,還有,想盡辦法,刺探楊廷和的一舉一動。”

轎夫是個孔武有力,又顯得很有幾分精明的魁梧漢子,他低沈著聲音道:“若是如此,徐大人這邊,要不要刺探?”

“不必了。”張孚敬不由苦笑,道:“全部撤掉,現在不宜得罪他,得罪他,會惹大麻煩。過幾日,將老夫從南京帶來的一些特產,撿一些好的送到徐家來,態度要客氣,這姓徐的,恐怕比想象中還要不簡單。”

說罷,不再吩咐,可是他靠在軟墊上,心裏卻是淌血:“自己是何苦,來趟這趟渾水,早知道這裏頭是關系著數十數百萬的爭鬥,老夫打死,都不該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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