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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簡陋的農家小院。黃色泥土砌的墻壁,屋頂上蓋著陳舊的破瓦。並且,院子的角落裏,還立著一口醬黃色的大水缸。啊!想起來了,這裏,這裏就是當年那個弱智孩子死去的地方!

我驚慌失措,想要往外跑,卻怎麽也邁不動腳。院子外,鋪天蓋地飄來一片腥紅的血海。血海裏,站著一個身穿長長黑色雨衣的人,兜帽下露出花白的頭發。那人的手裏,提著一個圓睜雙目的頭顱,看相貌,分明是陳紅玉!

黑衣人緩緩擡起頭,用一雙滄桑的眼睛看向我,沙啞的說道:“報應來了。”

(本故事完結)

☆、稻草人(1)

“這鬼天氣,真他/媽的煩人!”手握方向盤的年輕男人一邊吃力的盯著前方白茫茫一片的道路,一邊嘴裏罵罵咧咧。副駕駛座上長發披肩的漂亮女人正拿著一包薯片咀嚼著,聞言塞了一把薯片到他嘴裏,噎得他直翻白眼。後座上戴著黑框眼鏡的清秀男子和旁邊長相粗獷的高大男人見此情景,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四人乘坐著的藍色越野車,此時正行駛在一條山間公路上。一邊是莽莽的山嶺,另一邊則是高高的山崖。天空之中,雪花飄飄。道路和旁邊的山嶺之上,都是茫茫一片雪白,堆滿了積雪。車子輪胎過處,留下兩條深深的車轍。放眼望去,這片純白的蒼茫天地,頗有種“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寂寥感覺。

開車的男人名叫江子修,長發女子是他的女朋友白寧。坐在後方的兩個男人一個叫做施以德,一個叫做林竹。四個人既是大學同學,又是至交好友。這次的畢業自駕游,是他們商量好紀念四年大學生活的方式。今天早上還沒出發的時候,明明天氣還挺晴朗。沒想到剛出發不久,就開始下起了大雪。到了下午,道路上已經滿是積雪,頗為難行。怨不得,江子修都忍不住罵了起來。

“子修,休息一下吧,換我來開”過了一會兒,清秀男子林竹開口說道。江子修點頭答應,車子在路邊緩緩停下,司機換上林竹。

因為坐了一天的車了,四個人都疲憊得有些昏昏欲睡了,正在開車的林竹也不例外。他雖然努力的睜大眼睛,腦子卻有些不大清醒了。再加上,道路上和旁邊山嶺都是單調的白色,看久了,實在是令人有些暈眩。所以,開著開著,車子漸漸的歪歪扭扭起來,像個醉酒的人一樣。突然,副駕駛座上的白寧莫名的一陣心悸,睜開眼睛,眼前的場景令她尖叫起來:“林竹,快要撞上了!”

“什麽!”尖利的叫聲令迷迷糊糊的林竹瞬間清醒過來,眼前所見的是,車子快要撞上一旁的山壁了!他整個人一凜,手忙腳亂的快速轉起方向盤來。車子的輪胎全力彎向另一邊,卻因為濕滑的積雪,一個收勢不住,從道路上飛了出去,往高高的山崖下跌落!車子裏面的四個人都驚叫起來,被翻滾的車子顛得七葷八素,骨頭都快要散架。不多時,四個人全部都陷入到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林竹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湧上來的感覺就是全身都在發痛。腦袋暈暈的,眼前也是一陣陣發黑,什麽都看不清。等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的緩和了一些,勉強能看清東西了。眼前出現的,是一片泛黃的蚊帳頂,原來他是躺在一張老式的木架子床上,身上蓋著紅花綠葉的舊式棉被。並且,在他的身邊,還躺著仍昏迷不醒的施以德,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看起來摔得不輕。林竹伸出手,輕輕的推了推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再用力推,結果還是一樣。沒奈何,他只得自己先起來看看狀況。

這是一間光線昏暗的泥土砌成的房屋,唯一的光線來源是一扇糊著發黃窗紙的木格子窗戶。墻面上,一張接一張的貼著許多焦脆黑黃的報紙,防止泥灰被蹭到人身上。看那些報紙的日期,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了。房間裏,除了仍然躺著施以德的那張木架子床,還靠墻擱著一張笨重的灰褐色木桌,桌上有綠色的塑料小鏡子和一盞沒有點亮的油燈。角落裏,層層疊疊的堆放著好幾只紅漆斑駁的木箱子,都是非常古老的樣式。

打量了一會兒房間之後,林竹拖著酸痛的身體走出了這間屋子。外面是間寬敞明亮的堂屋,之所以明亮,是因為兩扇木質大門都敞開著,湧進來清新寒冷的空氣。屋裏沒有人在,能看到一張四方形的紅漆木桌和配套的四張長木凳。靠墻的另一邊,和墻壁相同質地的黃泥地面上燃著一堆炭火。四面漆黑的煤炭餅圍成一個小小土包,中間空隙處燃著紅艷艷的小火苗。火塘之上,掛在粗大木頭房梁上的黑色鐵鏈子吊著一只烏黑水壺。水快要開了,壺嘴裏發出輕微的嗚嗚聲。

“有人嗎?”林竹喊了一聲,沒有人回應他。於是,他跨過石質雕花的門檻,來到了室外。

外面沒有下雪了,甚至沒有一點下過雪的痕跡,到處都是幹幹凈凈的。他站在一戶普通農家小院的大門口,四處張望。黃褐色的竹籬笆,圍在泥土質地的場院邊。院子裏有雞舍,有豬圈。兩頭肥得肚子垂到地的大黑豬,哼哼唧唧的在圈裏拱來拱去。一棵梅樹佇立在籬笆旁邊,淡粉色的繁花吐露著芬芳。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田野之外,是淡淡的灰色遠山,連綿起伏。可以看到山腳下有好幾戶人家,其中一戶,有淡淡的炊煙升起,裊裊消失在半空中。看起來,這兒是個安詳寧靜的小山村。是村子裏的人們救了他們嗎?

林竹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沒有看到任何人出現。掏出手機來看看,屏幕上顯示的是沒有信號。於是他擡起腳,往院子外面走去。因為是冬天,田地大多都是荒蕪的,□□出肥沃的黑色泥土。收割過後的莊稼,零零散散的散落在田間,腐爛在地裏,成為其中的養分。沿著田坎走了好一陣子,林竹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這裏的每塊田地上,幾乎都佇立著一個稻草人。這也未免太多了吧?或許,是這兒來糟蹋莊稼的鳥雀特別多吧?他如此想到。

把稻草人一個接一個的看過去,林竹發現,這個村子裏的人似乎特別擅長做這玩意兒。每一個稻草人都穿著不同的衣服,頭顱和身體以及四肢的比例都接近真人,遠遠看上去簡直像個真實的人站在田間一樣。如果讓他在夜晚獨自一人行走在這裏,他絕對不敢,尼瑪的太嚇人了好不好?

走著走著,林竹的目光被一個特別的稻草人吸引住了。他從來不知道,稻草人居然還有性別?這個稻草人的胸口飽滿的凸起,腰部做得特別細,顯得胸高臀翹。再配上長長的黑色假發,一身白色的長裙,發絲和裙擺在風裏飄蕩,看上去非常有風韻。這個村子裏的居民們莫非對稻草人有什麽特別的情結?竟然舍得在一個死物身上下這麽大的功夫,這假發和裙子得花不少錢吧?

林竹站在凍得僵硬的田坎上,對著白裙子稻草人發起呆來。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稻草人臉部的眼眶部位,一雙帶著血絲的眼珠骨碌碌轉動起來。這可怖的場景驚得他啊的一聲叫了起來,踉蹌著退後幾步,從田坎上掉落到田地裏,險些崴了腳。等他站定以後,驚魂未定的再次擡眼望去,哪兒有什麽眼珠子呢?明明就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草人佇立在那裏。眼眶部位,也只有稻草。原來是我眼花看錯了啊,他拍拍心臟狂跳的胸口,安心下來。

“你在看什麽?”一個蒼老低啞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後響了起來。

沒有心理準備的林竹又被驟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忙轉頭看去,看見一個身穿黑色布襖的老人瞇著一雙昏黃的眼,定定的看著自己。原來是遇到村裏的居民了,他回答道:“我在看這個稻草人,做得真是精致。”

“這種草人我們村裏人人都會做,故老傳下來的手藝活兒。”老人咳嗽了兩聲,又道:“你的身體好了?都能下床走動了。你那個朋友呢,醒了沒有?”

“他還沒有醒。老人家,是你救了我們嗎?我那另外兩個朋友呢,在什麽地方?傷勢怎麽樣了?”

“是村子裏的幾個年輕人發現了你們,把你們擡了回來。四個人住在一起的話沒有誰家裏住得下,所以你們兩個人住在我的家裏,另外那兩個人分別住在兩戶人家裏。放心吧,他們的傷勢都不重。”老人慢吞吞的說道。

林竹聞言放下心來,想了想又道:“多謝你們了,我還想問一問,我們的車子呢,在哪裏?”車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開,可別落得個要乘別的車離開,那可真夠麻煩的。

“車子?可別提了,聽發現你們的幾個年輕人說,幸虧他們去得早,把你們挨個的救了出來。剛剛把最後一個人拖出車子放到遠處,那輛車就爆炸了。炸出來的碎片還劃傷了我們這裏的一個小夥子,虧得傷口不大,唉……”老人唉聲嘆氣的說道。

聽了老人說的話,林竹驚呆了。車子竟然爆炸了?那可是江子修家裏剛買的新車啊,可惜了。不過,最重要的是人沒事,這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他忙又問:“被碎片劃傷的人不要緊吧?多虧了他們了。”

“不要緊不要緊,小傷口而已。出來走了這麽一大段路不累嗎?你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覆,還是多休息為好。我們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初茶扔的地雷!

~(≧▽≦)/~

☆、稻草人(2)

林竹和姓宋的老人一起回到那個農家小院的時候,隔得遠遠的,就看到施以德站在大門口,往這邊張望。林竹高興的沖他揮手:“你醒了?身體怎麽樣?”

施以德一瘸一拐的朝前走了幾步,大聲回答道:“不要緊,只是左腿還有些痛,其他地方沒什麽事了。江子修他們呢?”

林竹把宋老告訴他的事情對施以德講了一遍,施以德聽了以後,連連握著宋老的手對他表示感謝,還對林竹感嘆道,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是好人啊,現在這個世道,難得遇到這麽淳樸的人們了。林竹也點頭表示,他也是這樣想的。

三人在屋外站了一陣子,被冷風吹得遍體生寒,宋老便讓他們倆進屋烤火。三人進屋圍著火塘坐了下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林竹提出要去看一看江子修二人,宋老說他們這兒不興在午飯前去拜訪人家,等吃過午飯後就帶他們去看那兩個人。聽了宋老的話,林施二人也只得乖乖的等吃午飯了。

火塘的熱氣很足,不一會兒,林施二人就覺得暖和了起來,甚至還有點熱了。仔細一打量,原來這火塘是在地面上挖了一個坑,再將炭火生在這個坑裏面,所以連地面都燒得暖呼呼的,自然熱得快。宋老拿了幾個紅薯煨在火旁,過了一陣子之後,便散發出誘人的甜香,饞得林施二人口水直流。

吃過紅薯後不久,宋老便起身去廚房裏做飯。林竹想要幫忙,被宋老攆了出來。他搖著頭對林竹說:“小夥子,你歇著吧,這可不是你們城裏的那種竈火,你別幫不了忙倒還添亂。”林竹仔細一看,廚房裏用石頭壘著一個巨大的竈臺,竈膛裏燒的是紅艷艷的柴火,自己的確幫不上忙。於是,在幫著洗洗切切了幾樣菜之後,便回到火塘旁邊,等著開飯了。

叮鈴當啷一陣響,是施以德撥動了掛著烏黑水壺的鐵鏈。他嘖嘖了幾下然後說道:“這地方可真原始,也真窮。看看這房子,居然是泥巴建成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房子。”

林竹正將洗菜時凍僵的手放在火上翻來覆去的烤,聞言瞥了他一眼說道:“別這麽說,人家救了我們。”

“我說的是實話啊……”施以德嘟嘟囔囔的小聲說道,“我們幾個人也真是命大,翻了車竟然還沒有人重傷,可惜車子炸了。我說你小子,怎麽開車的?”

林竹無言可對,只得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

兩人並沒有等多久,廚房裏就傳來了一陣陣飯菜的香氣,勾得饑腸轆轆的兩人食指大動。菜肴一盤一盤的端上桌,香氣撲鼻。終於等到宋老招呼他們開飯,二人便迫不及待的坐到長凳上。紅漆方木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洋蔥炒香腸、酸辣土豆絲、麻婆豆腐和臘肉燉粉條。菜雖是家常小菜,可味道極好,令早就餓了的二人狼吞虎咽起來。

吃過了午飯,略微休息了一下,宋老就帶著林竹和施以德二人去看江子修和白寧。路上經過田野,看了一個又一個的稻草人,施以德嘖嘖稱奇。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地方有著這麽多的稻草人,並且還分性別。這個村子裏的人們,手真是太巧了。

他們首先去的,是江子修所在的那戶人家。同樣的農家小院,同樣的黃泥土屋。不同的是宋家只有宋老一人,而這戶姓謝的人家有四口人。四旬開外的丈夫和妻子,十幾歲的一對姐弟。江子修比較倒黴,他是傷得最重的一個,現在還沒力氣起床,連吃飯都是坐在床上吃的。聽聞車子炸毀了,他苦著臉哀嘆道,等回到家後,估計會被父母罵死。林施二人安慰了他好一陣子,才離開去看白寧。

白寧所在的那戶人家似乎住得很是偏僻,宋老領著二人,穿過田野,越過一條小河,才看到了那棟房子。太陽已經西斜了,淡金色的餘暉中,高大的山嶺下,屹立著一座古老的磚瓦房。房子是四合院的樣式,灰色磚石砌成的高大院墻,黑漆大門上兩個門環銹跡斑斑。門邊種著幾叢修竹,淡綠色的枝葉在沙沙輕晃。硬山式的屋頂,有微微翹起的翼角。屋檐底下掛著鐵馬,在風裏叮當作響。看到這座古老而有韻味的房屋,林竹和施以德兩個人都微微吃了一驚。沒想到,在這處窮鄉僻壤,還有著這樣的房子。

“這估計是你們村裏的大戶人家吧?”施以德說道。

“是啊,這家人性趙,祖上有人當過官的,這是他們家的老宅。據說從前趙家在城裏的宅子,比這個大得多了,還修了花園子呢。不過,他們家傳到現在,都快沒人了。到現在,就只剩下一個沒出嫁的老姑娘和一個從小服侍她的老仆婦了。”宋老一邊領著他們倆往大宅走,一邊娓娓道來。

走到兩扇高大的黑漆木門前,宋老擡手叩響銅質門環。頓時,咚咚的聲響,傳入到大宅之中。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響起:“來了。”

三人沒等多久,門裏便響起了門閂抽動的聲音。緊接著,一扇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露出裏面一個身穿青色長襖,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她擡起一雙掩藏在垂皺眼皮之下的眼睛,望著宋老道:“來幹嘛?”

宋老陪笑道:“這兩個小夥子,想來看看他們的那位朋友。那姑娘還好嗎?”

老婦人慢吞吞的說:“進來吧,好不好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說著,她側過身子,示意三人進院。

宋老領頭,林竹在中間,施以德殿後,三個人一個接一個的走進了四合院。林竹一進門,便打了個寒噤:“好冷!”院子裏一股涼風撲面而來,比外面還冷,吹得人遍體生寒。並且,還有種陰森森的感覺。院子裏的地面上,是方方正正的大青磚鋪地,雕刻著繁覆的花紋。一條碎石小徑,通往正對面那高大寬敞的堂屋,門前兩根黑漆柱子巍然佇立。幾個褪了色的紅燈籠,垂吊在屋檐下輕輕搖晃。

老婦人等三人進了院子,重新關上門,插上門栓。她並沒有帶三人進堂屋,而是領著他們往右側的稍低矮一些的屋子走去,邊走邊說:“那姑娘在這邊,跟我來吧。”

三個人跟著老婦人往右邊屋子走去,林竹落後一步,走在了最後面。突然,他感覺背後有道視線,正盯著己方幾人。是宋老所說的那位老姑娘吧?他轉頭望去,瞧見堂屋裏面,高高的雕花門檻後方,站著一個幽靈般的人影。她的身材極高極瘦削,紙片人一般弱不禁風的感覺。身上穿著暗紅色的對襟長棉襖,那顏色簡直像是血染的一樣。具體看不出她多大年紀,只看見她的臉色蒼白得不似真人,一雙黑色眸子極為幽深,薄而無血色的嘴唇抿著,面無表情的看著林竹幾人。

到底是收留了白寧的主人家,林竹禮貌性的沖著紅衣女笑了一笑。紅衣女卻沒有任何反應,仍是冷冷的看著他。林竹尷尬的轉回頭去,心裏腹誹著真是個怪人。

跟隨著老婦人走進右側房屋,林竹借著雕花木格窗戶透進來的光線,打量著這間屋子。整間屋裏的家具陳設看上去很有些年頭了,古色古香的感覺。正中靠墻擺放著一張雕刻著非常華麗精致花鳥花紋的紅漆木床,簡直像間小屋子一樣。這種老古董似的床,林竹只在電視上見到過。床鋪之上,蓋著繡有鳳穿牡丹的被子的白寧半躺著,微笑著看向他們。

白寧首先問的是江子修的身體狀況,然後又問了林竹二人。得知出了車禍的四人都沒有缺胳膊少腿,終於安心下來。林竹又為自己的冒失道歉,白寧搖搖頭說不要緊,誰都有失手的時候,大家沒事就好。又說:“看樣子,我們得留在這個村子休養一段時間才能離開了。”

林竹道:“是啊,得叨擾他們一陣子了。我和以德倒不要緊了,就是你和子修,還需要休養”

聽了他的話,宋老在一旁笑呵呵的說:“沒事,你們要住多久都行。”這時,離開了一會兒的老婦人端著一個擱著三只青花茶碗的托盤走進來,聞言擡眼脧了林竹幾人一眼,一句話都沒有說。氣氛瞬間尷尬起來,施以德忙提起別的話題,將話岔開了。

三人離開大宅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幸好宋老早有準備,帶了手電筒。出門的時候,林竹看見老婦人手握一只頭部有火苗的長竹竿似的東西,將檐下的紅燈籠一只接一只的點燃。幽幽的紅光,照得大宅古意橫生。但其中,卻又透著一絲詭異的恐怖感。走出去老遠,回頭還能看見那透著紅色的古宅大院,靜靜的佇立在山間。林竹突然莫名其妙的覺得,就算那古宅突然變成個巨墳,他也不會感到意外。

☆、稻草人(3)

林竹發現自己,正走在田間小路上。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擡頭望望天空,那裏呈現出淡淡的紅色,就像是血液被水沖淡了的那種顏色。在他的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卻有著許多近似人類的身影,那是田間一個又一個的稻草人。它們佇立在一望無際的黑土地上,在混合著血腥味的風中,搖晃著,搖晃著。漸漸的,它們開始嘶喊。起先是一個聲音,尖利卻又微弱。很快的,一個接一個的喊了起來,混合成一股淒厲的聲音的洪流。這聲音刺耳極了,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子接連紮入心臟。林竹忍不住擡起雙手捂住了耳朵,卻沒有任何用處,因為那聲音無處不在。

我該怎麽辦?對了,趕緊跑,我要離開這裏。他邁開雙腿,拼命的朝前跑了起來。路途中,他經過了一個個稻草人。它們那稻草紮成的臉孔,變得一個比一個更猙獰。棕黃色的稻草皮膚扭曲著,掙動著,像是裏面藏了一大堆蚯蚓。一張張可怕的臉孔逐一在眼前晃過,突然,他看見稻草下露出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骨碌碌的轉動著。隨著這雙眼睛的出現,一雙又一雙的眼睛在稻草下面露了出來,它們有生命了!無數雙兇光畢露的眼睛,在黑土地上接連閃動。它們僵硬的揮動手臂,扭動雙腿,它們要從束縛它們的木棒上走下來了!

這可怖至極的場景令林竹更加恐懼,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想要逃離這裏。跑啊,跑啊,再努力一下,就要跑出這片田野了!忽然,遠遠的,他看見一個人影,站在田間小路的盡頭。那個人影身下沒有插在地上的木棍,那不是個稻草人。是誰在那裏?漸漸的,他距離那人越來越近了,可以看清楚對方了。那是個削瘦如紙片一般的女人,身穿暗紅色的對襟長襖,臉色也白得像是紙一樣。她定定的看著林竹,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用口型對他說道:“你跑不掉的。”

你跑不掉的,你跑不掉的,你跑不掉的……

“啊——”林竹驚叫著從噩夢中醒了過來,睜眼看見的,是發黃的蚊帳頂。睡在旁邊的施以德,鼾聲如雷。他狂跳的心臟慢慢安定下來,一摸額頭,上面盡是冷汗。今夜的月亮好像很亮,淡淡的白光從窗紙上透了進來,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個白色的長方形。林竹睡不著了,他下了床,在窗前坐了下來。竟然會夢見稻草人和趙家那個奇怪的女人,大概是因為,他們給自己留下太深的印象了吧。不知道為什麽,林竹總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總覺得這個表面上安寧的村莊其實隱藏著什麽。他暗自決定,只要白寧和江子修能下床走動了,就想辦法趕緊離開這裏。

正思忖著,突然,一陣細微的哭泣聲,在窗外響了起來。夜半三更,竟然有人在窗外哭泣,林竹驚得跳了起來。聽那聲音,似乎是個女人。“是誰在外面?”林竹壯著膽子開口問道。

一道人影,映在窗紙上。那影子看起來很是優美,有著長長的頭發,身材□□,給人一種風姿綽約的感覺。林竹看著那人影,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哪兒見過一樣。……想起來了!這好像是,白天見過的,那個穿白裙子的稻草人啊!

一時之間,林竹幾乎以為自己仍然身在夢中。他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的感覺令他頭皮發炸。不是夢,是真實的世界!他擡眼望向窗外哭泣的身影,那長頭發,那依稀的長裙輪廓,實在是像極了那個稻草人。不,不可能,怎麽會剛剛才做一個草人活了過來的夢,然後就真的見到一個能活動能哭泣的稻草人呢?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啊!

林竹在屋裏驚疑不定,屋外的人影仍哭個不停。那悲戚的音調,仿佛她正承受著極度的苦難一樣。“施以德,快醒醒!”林竹忍不住高聲叫喊起來。

躺在床上正酣睡的施以德在林竹叫喚了好幾聲之後,才揉著眼睛坐起身來,含含糊糊的說:“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在幹嘛?”

“你看,你快看窗戶!”林竹驚恐不已的指著窗子說道。

施以德聞言睜眼看向窗戶,除了一窗淡白的月光,什麽也沒有看見。“啥也沒有啊,你叫我看什麽?”他不明所以的說道。

“人,外面有人啊,你看不到嗎?”

“你眼花了吧,連個鬼影都沒有,還人呢!大半夜的你不睡,我還要睡呢……”施以德不耐煩的一邊說著,一邊又躺了下去。很快,便再次發出鼾聲來。

林竹呆楞楞的看著空蕩蕩的一片白色的窗戶,根本沒有什麽人影在。難道是我睡糊塗了嗎?不,我真的看到了,也聽到了。他擡起雙手伸出中指,用力的按揉兩邊太陽穴,疼痛的感覺令他越發清醒。這個村子有古怪,我們得盡快離開。

在林竹度日如年的等待中,白寧和江子修一天一天的好起來。施以德完全不明白林竹為什麽這麽著急離開,他說:“這個村子裏的人還挺好客的,風景也還不錯。我們反正是出來旅游的,在哪裏玩不是玩,幹嘛這麽著急?”

林竹皺著眉頭,說道:“你就沒發現,這個地方有些不對勁?”

施以德嗤之以鼻:“怎麽不對勁了?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婆婆媽媽的。”

施以德對林竹的話滿不在乎,林竹也無法。只是,終於等到白江二人可以下床走動了,他立即就要離開。他找到宋老,對他說道:“宋老,這段時間多謝你們照顧,我的朋友們都能走動了,就不麻煩你們了。我想請問你,我們該怎麽離開這裏,到哪兒找車子乘坐呢?”

宋老瞇著一雙泛黃的眼睛,看著他說道:“怎麽這麽快就要走啊,再多住一段時間吧。老頭子家裏有了你們兩個年輕人,熱鬧多了。這一走,恐怕老頭子就再也難見到你們了。”說著,還擡手拭擦了一下眼睛。

林竹忙道:“怎麽會難見到呢,我們一定還會回來看你老人家的。請你告訴我,怎麽坐車吧。”

宋老道:“我們村裏是沒有車的,也不通公路。村裏人要出去的話,就要徒步走上好幾個小時,到鎮上去坐車。你們要離開的話,也就得走路了。”

林竹聞言發起愁來,他自己跟施以德走幾個小時的路是沒有問題的。可是白寧和江子修的身體才剛恢覆,恐怕沒有精力徒步走那麽久。這可怎麽辦呢?難道還得繼續等下去嗎?他真的滿心不願意。

不管林竹有多麽不願意,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他只能繼續在村裏住下去了。盡管村裏人沒有一點不耐煩,非常願意繼續招待他們,他還是很焦心。越是在這裏住得久,就越是不安。但若是非要他說出個理由來,他也說不出站得住腳的理由。就是,一種不祥的預感吧。

林竹每天都會去看白寧和江子修,看他們的身體恢覆得如何。這天,他又去到江子修住的那戶人家。走到院子外面,他看見大門半敞開著,沒有人在。大概,是出去務農了吧。這裏的人們,就是全家都出門了,也不會鎖門,頗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良好風氣。

擡腿跨過門檻走進屋,他喊了聲江子修,卻沒有得到回應。難道睡著了嗎?走進江子修的房間,屋裏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床鋪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江子修去哪裏了?可能,是去看白寧了吧。

林竹想了想,轉身往屋外走去,想著他反正也要去看白寧,正好兩個人一起看了。穿過遍布稻草人的田野時,他目不斜視,刻意不去看那些稻草人。總覺得越看它們,就越感到不安。在經過那個身穿白色長裙的稻草人時,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扭頭看了它一眼。那破破爛爛的裙擺,在風裏飄來蕩去,有種淒涼的感覺。他轉回頭,擡腳繼續朝前走,突然耳際傳來一聲抽泣聲,驚得他猛然一抖。擡眼四顧,除了他自己,並沒有其他人在,哭聲是哪裏來的?

心臟砰砰的亂跳著,林竹對自己說,一定是我聽錯了,那大概其實是風聲吧!這樣安慰著自己,他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著,跑出了田野。

站在趙家大宅的黑漆大門外,林竹擡手敲了敲門環。隨著門板開啟的聲響,出現在門後的人卻不是他熟悉的那位姓魏的老婦人。門裏的人身穿暗紅色的對襟長襖,一頭烏發在腦後挽成一個圓形發髻,臉色蒼白如紙人,卻不是那位趙家姑娘又是誰?

林竹笑了笑,說:“是你來開門啊,魏姨不在嗎?”他原本沒指望能得到回應,因為在僅有的幾次見面中,趙家小姐對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是,沒想到,今天他卻得到回應了,門裏的人開口道:“她出門去了。”聲音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冰冰涼的。

☆、稻草人(4)

聽到趙小姐回答了他的問話,林竹頗吃了一驚,楞了楞才慌忙說道:“魏姨出去了啊,我,我來看看白寧。”趙小姐沒有再說話,只是側過身體,示意他進院子。

林竹進了院子,徑直往右側白寧住的屋子走去。進了屋,他看見白寧正坐在窗前的紅木書桌前,垂首翻看一本線裝書。跟白寧打了招呼後他問道:“怎麽只有你一個人在,江子修呢?”

白寧擡起頭看著他奇道:“他沒有過來啊,你怎麽會以為他在這裏?”

“他不在這裏?”林竹聽了白寧的話,感到很是奇怪,“那他去哪裏了,我去看他的時候,他不在屋裏啊!”

“可能是去外面散散心吧。”白寧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一個有手有腳的大活人呢,誰也不能要求他整天悶在屋裏吧?

坐了一會兒,林竹起身準備離開了。走到屋外時,他一眼就看到趙小姐背對著他在院子裏的花壇邊,直直的站著。長方形的石砌花壇裏沒有花,只有幾叢枯枝敗葉,在寒風中簌簌作響。他走到她身後,開口說道:“白寧多虧你們照顧了,謝謝。”說完他等了一陣子,沒有得到回應,甚至她根本沒有轉過身來。冬天的冷空氣一股一股往身上撲,撲得在屋裏捂出來的熱氣全沒了。站在院子裏,能聽到外面竹子被風吹動的聲音,沙沙,沙沙……

林竹感到了一絲尷尬,他轉過身往院子外走去,剛剛走到門口,就被叫住了,趙小姐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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