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時，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沖上了新修的城際公路。公路十分寬暢，光滑如鏡平坦如砥，尚留有瀝青的微臭氣味。

生產部經理開著車，後面高級軟座上坐著總經理劉益首和翻譯洋娃娃——該稱呼為李香香。座椅是那樣柔軟，在這平坦的路面上，幾乎感覺不到汽車在飛速前進，只見鍍膜玻璃外路邊景物紛紛後移。

洋娃娃在上班途中特意到一家高級發廊焗了個新頭型。烏雲般披肩長發，層次分明的大波浪卷兒飄逸流暢。小車廂內彌散著沁人心脾的留蘭香氣息。

公路上車輛較少，小轎車加速疾行。路旁是廣闊的田野，夏末莊稼的色彩已由嫩綠漸變為深綠，相信即將到來的一兩場冷露又將使這綠的沈默變成金黃的微笑。

這預言著什麽？綠與黃本來就不存在著僵死的分界，如同生與死。死亡本是生存的延續——上帝，你不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勞斯萊斯駛進黑企鵝賓館的停車場，開車的生產部經理先下了車，接著是劉益首。當洋娃娃李香香從車裏下來時，聽到了賓館門口傳過來一聲帶了點愛爾蘭口音的英語：

“歡迎閣下！”

賓館門廳外臺階上走下來一位金發碧眼的高個子女人，是一位年輕的白皮膚女人，身材粗壯。她過來沖大家點頭打招呼，拉住洋娃娃的雙手，用長睫毛籠罩著的眼睛不停地打量著面前這位秀色可餐的女同胞，口中喊了一句：“天使！”

洋娃娃穿了一身寶石藍的職業裝。無扣的西服，淺粉色低領口的襯衣，長短適中的西裝裙。

門廳內又走出來一個人，一個個頭不高的黑人。烏光鋥亮的臉膛，戴一副黑邊眼鏡，寬寬的鼻頭，肥厚的嘴唇大張著，露出瑩白色的一口牙齒。他邊揮著手邊快步向這裏走，口中叨咕道：

“劉益首先生，老朋友，歡迎歡迎啊！”

他說的是德語，由那位金發女郎轉譯成英語，洋娃娃將英語譯成漢語。劉益首精通英語，那位生產部經理對外語一竅不通。

“這是我們比爾比公司的爾比爾經理，”金發女郎介紹道。

洋娃娃邊做翻譯邊望著那位矮胖的黑人，見他那圓鼓鼓的大肚腩擠裂了襯衫的第三顆扭扣，禁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比爾比公司原來是多瑙河邊的一家小汽車修理廠。自年初來風火輪考察後，將經營規模擴大，合資成立了爾比爾礦車改裝公司。改裝的礦山各類機動車一律使用風火輪輪胎，這次來跟劉益首簽定供貨合同。

貿易談判在賓館小會客廳中進行。由於事先進行過意向溝通，雙方十分順利地完成了協議的簽署。

簽過字後，爾比爾拉住劉益首的手，說道：

“祝賀雙方合作愉快。我已經在餐廳訂下了不錯的午餐，請各位先生女士光臨。請！”

劉益首把一只手抽出對著黑人經理擺動著，說道：“爾比爾先生，你們是來自遠方的客人，這頓飯我請了。請大家跟我到不遠的松花江大酒樓品嘗我們家鄉的風味吧。請！”

爾比爾哈哈笑了起來，說：“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親愛的劉總經理。貴民族不是有句話，叫做隨遇而安嗎？何必舍近求遠呢。別浪費你們共產黨的糧票了。”

劉益首也笑了，說道：“謬獎了，我還不是共產黨員。你們是客，我是東道主，就應當盡地主之誼啊。”

爾比爾說道：“劉總，你再客氣可就是見外了。請吧，各位，跟我走！”

劉益首沈吟了一下，就被黑人經理拉著向外走了。金發女拉著洋娃娃，招呼著生產經理，一齊下了樓，來到賓館餐廳。那裏早在包間內備好了一桌西式酒席。

賓主落座。爾比爾為主，其下首依次是洋娃娃、劉益首、生產經理、金發女郎。侍者已將高腳杯中斟上德國紅葡萄酒，爾比爾舉杯說了幾句酒前的祝詞，眾人便飲酒就餐。

席間，劉益首又提及應盡地主之誼的話茬，爾比爾笑道：

“我非常欣賞貴民族家中宴客的習俗。劉總經理，改日如有時間，一定去你家中拜訪。”

洋娃娃接話說：“爾比經理有所不知，劉總經理是位高雅的紳士，以事業為重，至今尚未組建家庭。”

爾比爾一邊聽著金發女的翻譯，一邊盯住了說話的洋娃娃。

“難怪難怪啊，劉總，”爾比爾抓住洋娃娃的手握了一下，“身邊有這麽一位美人，還要什麽老婆？哈哈哈！”

劉益首的臉紅了，忙說道：

“開玩笑了，爾比爾先生。這位李香香小姐僅僅是我的翻譯……”

“那有什麽？”爾比爾又抓住金發翻譯的手搖動著，“看看我身邊的這位美人，她白天是我的翻譯，晚上麽……是不是啊，摩尼娜？”

金發女郎粉面含春，沖著洋娃娃笑道：“是啊，我就是，我喜歡呢！”

眾人大笑了一通，但不知他們所說的是詼諧的玩笑還是確切的事實。不過接著爾比爾就摟過摩尼娜吻了一下，沖著劉益首笑道：

“劉先生，假如不介意，為了你我的友誼，我建議將你我的翻譯女郎對換一下。我指的是啟動她們美妙的對男人的服務……”

摩尼娜仍粉面含春般在翻譯著她主人的這句酒後粗話。

洋娃娃先是一楞，便小心地把這段話翻譯過來。

劉益首的臉色顯出一點尷尬，他能理解一些洋人的那些幽默直露的交際語言及不拘小節開放型的行為舉止，不過爾比爾上述那段似真似假的言論還是叫他面赤心慌。他站了起來，舉起酒杯。

“尊敬的爾比爾先生，摩尼娜女士，改日我一定設宴回敬二位。為了咱們的事業，為了友誼，請幹杯。”

洋娃娃掃視了一眼爾比爾。這位大腹便便的黑人經理放蕩的目光似乎引起了她的警惕，在起立舉杯的同時她不經意似的用腳將座椅移動了。她的椅子離黑人遠了點，與劉益首的靠在了一起。在落座的時候，右側那條白藕似的渾圓的美腿就挨到他的腿上，她已能感覺到他的膝蓋的堅硬。

在宴席上，洋娃娃首次見到了劉益首的另一番神情，這與剛剛簽定下的那樁貿易協定有直接關系。他的表情從始至終是激動的，可以比做大海的潮水。他的面容時而如朝霞般燦爛，時而如孩子似的天真。當他們雙腿緊挨的時候，他似乎沒能察覺。

男人的麻木不仁會激起女人的膽量。

不勝酒力的劉益首在返回的車上昏然欲睡。她緊緊地挨著他，無限柔軟的屁股與硬邦邦的屁股擠在一起，那條渾圓惹眼的白藕已經壓在他的腿上。

劉益首的表情恢覆了，那是未被攪動的井水，那樣安祥平靜。

後勤經理為翻譯李香香指定了一間宿舍，是在二樓。房間內一張寬大的雙人床，高級席夢思的床墊，嶄新的被褥。洋娃娃關好門，一下子撲到床上。

只要自己躺在這裏——她想——那個機會遲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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