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沈的時刻單小嬌回到了家。

正坐在院子裏等待著她的老蔫爸爸隨她進了屋，嘻嘻地笑了起來。

“你樂什麽啊，老爸？”

“唐小子，來了。”老頭仍然笑著，用手往屋角落指點。在那裏擺放著兩只大禮盒。

小嬌知道老爸說的那位唐小子就是唐高中。唐高中跟小嬌不是同學，是少年武術隊的隊友。十來歲小孩子時就到過小嬌的家，老頭就叫他唐小子。

“這小，小子都成大小夥子了。看來，我真該死了。唉！”老頭笑著自言自語，最後嘆了口氣。

小嬌沖那倆精美的禮盒瞥了一眼，說：“老爸，怎麽又說起死啊活的話來了。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辦哪？我看，你是各厭我了吧？想把我趕出去？”

“這孩子，我這不是說著玩呢嗎。”老頭說，“看看吧，唐小子給送什麽了，還有一張紙條。”

小嬌聽著，眼睛忽閃了一下。說：“看什麽，有啥好看的。咱休息吧。”說著進了自己的小屋。

她和衣躺在床上，息了燈。唐高中送禮，早在意料之中。在此之前，他曾多次表示過要來看單爸爸，幾乎每次都被她當面婉拒了；而每次之後一想起這件事，她便心跳不停。最近這次她竟是這麽回答他的：“看我爸爸，要去你就去。跟我說什麽？”這不，唐高中就來了。

小嬌想到與唐高中第一次認識，是她九歲那年到少武隊報到。老師測驗原地起跳的高度，那中檔的單杠她跳了幾次都沒夠著。一個小男生乘老師不註意把塊磚頭墊在下面，她跳上去了。小男生就是唐高中。

少武隊的隊友們漸漸長大了。在大孩子單小嬌的眼睛裏出現了一個新的唐高中。他不但機靈聰明，而且豪爽大度，哪個同學或隊友為難招窄他都會慷慨相助。那年單小嬌發誓覆仇，正是唐高中把武術隊中的幾位隊友召集到一起，成立了與望鄉會對抗的還鄉團。這一切在少女小嬌的心裏曾引起過一次次激動的波瀾。

單爸爸在床上發出了鼾聲。小嬌悄悄走出小臥室，在手電筒的光亮下打開了一只禮盒，這只盒子裝的是各種糖果。小嬌又打開另一只禮盒，裏面裝著四色具有象征意義的水果：湖南柑橘，雲南荔枝，廣東香蕉和煙臺蘋果。在水果盒裏她拿出來一張卡片紙，走回臥室。

卡片上唐高中寫道：單小嬌同志，給單爸爸一點微禮，不成敬意。不知何時能與你一談？

小嬌把那張卡片合上，壓入枕頭底下。“這個糖球子，要跟我談什麽？”她這樣想道，突然覺得臉頰發燒。“我怎麽睡不著了呢？”她想。

床頭燈被打開了，小屋裏開始飄蕩微黃色的光暈。她伸手從床褥下抽出一本書來，這本篇名叫《少女心理漫談》的書是她意念中的準嫂子、分局宣傳科長席望偷偷塞給她的。她曾不止一次地將它捧在手裏，然而直到如今，這書她連扉頁都沒有打開過更不用說正文了。她又在撫摸著書的封面與封底，口中默念道：心理，人為什麽要有心理呢？少女就得有心理嗎？你看廟宇中那些泥胎、偶像，廣場、公園中的那些雕塑，它們有心理嗎？它們是那麽自由自在，沒有追求，沒有煩惱，沒有悲傷。人為什麽不能像它們一樣？我這種胡思亂想究竟對，還是不對呢？要是席望姐姐在就好了，可以大膽地問問她。

她還是沒能打開那本書，又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她決定明天去拜訪席望。她認為自己有責任關照一下哥哥與席望的婚事，要是他們成了家該有多好啊！“去他的糖球子。”她想著。

這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其實那不是夢，而是重演了童年的至今無法忘懷的一次記憶。

那時候，這土特大院裏不知誰家，養了一窩雞，一只大蘆花雞媽媽領著一群各色羽毛的小雞雛。雞媽媽在揮動雙爪用力地掀翻院墻根部的泥土草皮，嘴裏咕咕咕叫了一氣，叨起一只大肉蟲。小雞雛嘰嘰嘰地叫，像一堆毛乎乎的絨球在地上滾動，一個個跳起去啄媽媽口中的蟲肉。那雞媽媽的嘴角被頑皮的孩子那尖利的小嘴叨出血來，但她幸福地微笑著，直到那只肉蟲被孩子們吞盡……

第二天是周日，她去了東城公安分局。席望在值班，看見她來了，一把將她拉進辦公室。

“小丫頭，你是來看我的嗎？”席望擁著她，一邊往裏走一邊笑著問。

小嬌把眼睛一瞪，說：“我看你？我是來監視你的。”席望撲哧笑了：“說說吧，我有什麽嫌疑，值得別動隊長跑來監視。”

小嬌偷著抿嘴一樂，說：“像席望姐姐這樣的大美人，被你迷住的小夥子怕能拉一汽車吧？”

席望沖小嬌的胳膊打了一下，說道：“你給我坐下吧，”拿過杯倒了水遞過去，“我有那麽大的地球引力嗎？”

小嬌說：“嘮正經的吧。我今兒個來，是想問問你，什麽時候我能叫你嫂夫人哪？”

席望望著她，慢慢地收斂了笑容，回答道：“聰明的小丫頭，你說，這種事是一個人說了算的嗎？問問你那寶貝哥哥去吧。”

“姐姐，你們之間不會出了問題吧？”小嬌有點驚詫。

“這倒沒有。”席望搖著頭說，“我看，我也該問問你了，心裏該有目標了吧？能不能告訴我呀。或許我可以當個紅娘啊！”席望說著，又笑了。

“姐姐啊，你可真會捉摸我。我要考慮那個事啊，除非晴天下雨西邊日出。好了，不跟你磨牙了，今天得去看看我的老媽媽。”

席望送小嬌出了大門，拉著手說：“你要去七星峰？如果見到你哥哥，可千萬別把我對你說的話告訴他，能做到嗎？”

小嬌笑著對她說：“放心吧，我不會說你好話的！”兩人分了手。

吳元傷愈後，被分配市公安局新組建的特警大隊任隊長，正在七星峰拉練。

回到家，小嬌把唐高中送的禮盒打開，先分出兩份。告訴老蔫爸爸說：“這份是你的，另一份給前院劉嬸。”把剩下的一份包裝好帶上，騎著自行車奔七星峰而去。

悲天觀這天在打掃衛生。觀裏又來了十幾位實習的小道童，乙虛媽媽正領著她們裏裏外外地忙碌著。

單小嬌來到悲天觀，也挽起袖子擦擦洗洗地幹了一氣活。後來看到這麽大道觀的活計一時半晌是忙不完的，就對媽媽說道：“我給你和這些小妹妹帶來點小食品，放那兒了。我去看看哥哥。”

特警大隊拉練的營地在一處山坳裏，遠遠看見綠樹遮掩著的幾頂迷彩大帳篷。來到近前，一位哨兵攔住了小嬌。哨兵對小嬌敬了個禮問明了情況，接著開始通話，末了告訴她說大隊長正在上課，請稍等。

小嬌沿著山谷中的羊腸小道溜溜達達地一邊走一邊在想：見了哥哥該怎麽說，還是說正題吧。

上完課，吳元過來了，小嬌看著哥哥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哥哥曬黑了，也瘦了。”那一身大號的迷彩服更顯得又肥又大，小嬌嘿嘿地笑了。

“來，坐下吧。”吳元找了一塊幹凈的草地先坐下了。小嬌發現在哥哥的臉上籠罩著一層疲憊的神色。她在對面坐下了，伸手撿起一塊草叢間的小石頭握在手裏，望著哥哥說道：“我今天休息，來看看媽媽，順道也來看看你。”

吳元問起單爸爸的身體和劉嬸家的情況，接著便讓妹妹談談在別動隊的工作。小嬌說：“工作的事等會兒說。先問問你，你同席望姐姐啥時候結婚？”

吳元笑了，低下頭用手撥弄著身邊的野草，說道：“你咋問起這個來了？”

小嬌說：“你是我哥哥，我多麽希望你們能早點成家，我也好有個串門的地方。”

吳元說道：“這事以後再說吧，我要聽聽你工作的情況。”小嬌想起早晨席望說的話來，望著吳元，覺得哥哥這兒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隱，還是別再提起這茬了。於是講起了最近在警戒區同馬長發產生的那個矛盾。夜審葉蘭香之後，馬警長那番語重心長的話引起了她對自己的審思，“我所做的對還是不對呢？”她又很困惑，這也是今天要來見哥哥的一個原因。聽哥哥怎樣裁定吧。

吳元聽著妹妹的敘述，有幾次皺緊了眉頭。小嬌在等著哥哥的表態。

“小嬌，你剛剛走進公安隊伍，能做到對工作一片熱心，能認真完成每一項任務已經很不容易了。可是要知道，萬事開頭難啊。”吳元跟妹妹說了下面一段話：

一個公安戰士，面臨的社會紛紜覆雜，面對的大眾形形色色，所要處理的事情還可能會表裏不一。這些都是我們隨時要專研的必修課。修什麽，在警校時你們學過，主觀因素要和客觀規律同一的原理，等有時間我還會給你講。我說的不一定對，小嬌，你還要向其他同事、戰友虛心學習。你的性格哥哥清楚，容易急躁。今後切記，處理事件也好處理案情也好，不要急於求成。要我說，馬長發警長做得沒錯，那正是你要學習的東西。馬警長依據的是他多年的經驗，怎能說是經驗主義呢……

山谷中響起了集合號，吳元站了起來，深情地望著妹妹。小嬌知道，她該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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