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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節 五路大軍起 塔城谙達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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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拉特烽煙再起,乾隆震怒之下,顧不得寒冬臘月不宜進軍的不利條件,令陜甘、察哈爾、漠南蒙古地區,火速增兵巴裏坤及烏蘇雅裏臺前線,另外調集軍糧物資,一並運往前線。

之所以這樣迫不及待,乾隆是不想留給阿穆爾喘息之機。他知道如今衛拉特民生雕敝、兵馬不足、糧草匱乏,他擔心等到來年開春,阿穆爾準備齊當,屆時將更難處置。

清國這邊君臣將士正摩拳擦掌準備二度征討衛拉特時,有件事卻打亂了乾隆的部署。

喀爾喀蒙古親王,青袞雜蔔反了。

原來從前阿穆爾在熱河行宮時,就常常與青袞雜蔔、色布騰、額林沁交往。後來在征討達瓦齊時,青袞雜蔔也隨軍出征。他與阿穆爾交情不淺,更為阿穆爾的氣概所折服。在他收到阿穆爾的密信,請求共同舉兵後,遂帶著所部的6千兵,盡數揭竿而起,並參照阿穆爾的建議,襲擊了衛拉特前線與清國連接的驛站,致使衛拉特地區陷入了黑箱之中,清廷無法再知曉衛拉特前線發生的訊息。

不得已,清軍只能放棄原計劃,轉而優先剿滅青袞雜蔔,先恢覆衛拉特與清國的聯系,再做進軍打算。

至於此時孤懸在衛拉特的清軍,只能自求多福,希冀能夠挨到清國援軍的到來。

這就又苦了兆惠。

十二月的衛拉特,也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兆惠帶領著1.4千餘名戰士,飲冰臥雪,一路一邊阻擊追趕的呼格吉勒所部的士兵,一邊向迪化撤退。兆惠已經得知伊犁陷落,班第、鄂容安自盡的消息,此時,他正一門心思的趕往迪化。他不求駐守迪化的永常能帶兵主動出擊,營救自己,他只求能趕到迪化,甩掉追兵,好好吃頓飯,好好睡個覺。

兆惠不知道,永常帶著迪化的所有兵力,早已逃往了巴裏坤。

兆惠還不知道,此時達什達瓦帶著3千輕騎兵,先行趕到了迪化,接收了永常留下了大宗軍需物資,正以逸待勞的等待著兆惠的自投羅網。

又一次的擊退了呼格吉勒的進攻,兆惠所部的士兵已經是疲敝不堪,而且糧草也都耗盡。兆惠大手一揮,下令殺馬做口糧。反正在沒過膝蓋,近乎足腰深的積雪當中,騎兵的效用也沒有那麽明顯。

吃飽喝足,翻過天山,迪化已經在望,眾將士們備受鼓舞。

達什達瓦領著3千騎兵,嚴陣以待。

兆惠大為驚訝,迎接他的不是簞食壺漿的友軍,而是舉刀呼嘯的敵軍。

更讓兆惠驚訝的是,敵軍頭領,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沒有什麽陣法,沒有什麽策略,完全是硬碰硬,刀對刀的同歸於盡式的打法。

達什達瓦自趕走娜仁後,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他曾派人去找尋娜仁的下落,但到處兵荒馬亂的,早已沒了娜仁消息。他有些失悔,更有些沮喪和落寞。對什麽事情,他都提不起興致。

此次與兆惠對敵,他也沒有多想,只領著兵一股腦的沖殺過去。

也許殺戮和鮮血,能讓他暫時忘卻相思之苦;恐懼和死亡,能讓他重燃生命的熱情。

兆惠這1.3千餘疲敝之師哪裏是3千衛拉特勁旅的對手,只堅持了一會,眼見即將徹底崩潰。也是天可憐見,衛拉特方面一馬當先的首領達什達瓦,孤身深入敵陣,被人刺下馬,一刀結果了性命。首領一死,衛拉特方面大亂,無人指揮繼續追敵。兆惠領著殘餘的600餘人,騎著剩下的馬匹,向迪化東北方向逃去。

達什達瓦陣亡了,有個老婦哭的極為傷心。

她匍匐在達什達瓦的屍首上,像個瘋子一樣,不許任何人靠近。

達什達瓦的親兵,維持著現場的秩序,避免再起亂子。

“這是寶石夫人呀!聽說她是達什達瓦的親生母親。”有士兵小聲說道。

“毬的話!達什達瓦母親不是噶爾丹的遺孤烏日娜麽?”另一人反駁道。

“嗐!你知道什麽呀!啥毬都不懂!”

達什達瓦陣亡,讓阿穆爾尤其苦惱。

本來他希望通過達什達瓦,慶格爾泰二人,牢牢控制住準噶爾部。不想達什達瓦輕敵陣亡,而慶格爾泰在準噶爾部威信有限,阿穆爾他自己又是一個輝特部的,不足以駕馭準噶爾部,準噶爾部漸漸有離心離德之跡。如今剛剛趕走清軍,正是需要大家精誠團結,與將要再度入侵的清軍決一死戰之時,需要團結更多了力量,需要更多人的支持,只要再次打敗清軍,阿穆爾相信,薩迦上師的預言將會成真。

陸續有些貴族逃離,甚至一些原輝特部的部眾,也離他而去,阿穆爾有些灰心喪氣。

琪琪格看著憂心忡忡的丈夫,有些著急,也有些無力。她的父親只是個百戶而已,她能夠給與阿穆爾的幫助,實在有限。

思來想去,琪琪格痛下決心,打算作出犧牲。

“阿穆爾,要不你想法子娶了烏蘭圖婭吧。”琪琪躺在阿穆爾懷中說道。

阿穆爾卒然聽聞,不可置信的看著琪琪格,說道:“說什麽呢!”

琪琪格摸著阿穆爾的堅實的臂膀,說道:“烏蘭圖婭是大敦多布的遺孤,她的母親是噶爾丹的遺孤烏日娜。如今她的哥哥達什達瓦死了,部眾盡數歸了她,你只要娶了她,就可以兼並大敦多布、噶爾丹的部眾,以此,你也可以完全掌握準噶爾部。”

阿穆爾何嘗不知琪琪格所說實乃上上之策。只是他一則不願靠婚姻來攫(jué)取力量,二則實在不忍心如此對待琪琪格。迎娶烏蘭圖婭,意味著琪琪格將要讓出正室之位,委身於側室,這樣對待琪琪格,實在太殘忍。

“不行!”阿穆爾斬釘截鐵的說“再說了,江格爾是我阿穆爾嫡出的兒子,怎麽可以淪為庶出。”

琪琪格望著阿穆爾的臉,說道:“沒事呀,把江格爾過繼給烏蘭圖婭,這樣他一樣是嫡出的。”

阿穆爾震驚的望著琪琪格,仿佛不曾認識自己的妻子似的。

琪琪格臉貼在阿穆爾的胸口,說:“我說過的,只要我男人好,我怎樣都無所謂的。再說了”她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我肚子裏還有一個兒子呢。”

“你怎麽知道就是兒子呢?”

“我就是知道!”

阿穆爾吻了下琪琪格的臉頰:“再說吧,還沒到這個地步。”

薩迦上師提醒阿穆爾,說現在衛拉特人心不穩,且疾病流行,需要用喜事沖一沖。

阿穆爾問什麽喜事。

薩迦上師說道:“是你的喜事。你將迎娶烏蘭圖婭。”

阿穆爾沈默不語,他知道喜事沖災只是托詞而已。上師讓自己迎娶烏蘭圖婭,所慮只怕與琪琪格一致。

思量再三,阿穆爾覺得采用琪琪格的建議。

正當此時,班多克突然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烏蘭圖婭帶著願意跟隨她的部眾,逃往東邊去了。他問阿穆爾要不要派兵去追。

阿穆爾一楞,轉而苦笑,嘆了口氣,說:“由她去吧。我就不信沒了她我就不能掌控準噶爾部,沒了她我就不能成事。”

原來烏蘭圖婭素不喜歡阿穆爾,也不願卷入阿穆爾反清的旋渦,在聽說了阿穆爾意圖迎娶自己的事後,她當機立斷,帶領願意跟隨自己的忠心的部眾,徑直逃往東邊,投奔自己的母親,沙漠之狐烏日娜而去。

烏蘭圖婭帶部逃離,阿穆爾有了另外的計劃。

他假借分發戰利品之名,召集了準噶爾部所有的貴族前來伊犁議事。席間,他痛斥了清國背信棄義之舉,乾隆薄情寡恩之行,他說他無意於擔任準噶爾汗王,無意於擔綱衛拉特琿臺吉。他說現在是危急存亡之際,所有衛拉特人都應該團結一起,一直對外,待大局甫定,再推舉一個綽羅斯家族的人做新任大汗。

大夥面面相覷,有人將信將疑,有人堅定支持。

事後,阿穆爾把反對他的貴族,盡數處死。並兼並了他們的部眾。有人質疑阿穆爾此舉過於酷烈。阿穆爾只是冷冷道:“當初準噶爾部的汗王巴圖爾,就是這樣奪取和碩特部大汗之位的。”

歷史何其相似,歷史向無新鮮事。

清軍退往巴裏坤,阿穆爾並沒有領兵追殺過去,一是因為實力不濟,二是他想等自己的五路大軍,盡數到來,再向清軍發起總攻。

事實上,阿穆爾在奉旨前往京城之前,就已經在秘密部署五路大軍了。

第一路,和碩特部汗王班珠爾帶領的6千騎兵。班珠爾是阿穆爾同父異母的兄弟,兩人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合作多年,和碩特部歷經數次戰爭,損失慘重,但仍舊保有6千騎兵,可以助阿穆爾一臂之力。

第二路,唐努烏梁海雇傭兵。唐努烏梁海地區的,由杜爾伯特部分管,其臨近的喀爾喀蒙古,沙俄又時時意圖染指,幾方勢力對峙下,反而沒有任何一方有著較強的掌控力。阿穆爾已經許諾唐努烏梁海地區的貴族以高官厚祿,他們將帶領著5千餘精銳騎兵,前來助陣。

第三路,喀爾喀蒙古的青袞雜蔔親王。青袞雜蔔領有6千騎兵,阿穆爾已經和他約定好,他將帶兵起事,攻占衛拉特與清國的驛站後,揮師西進,與阿穆爾匯合。

第四路,七世達賴。7年前,藏王朱爾墨紮反叛被殺。藏王制度也被廢除,七世達賴一家獨大,他對清廷頗有微詞,只要加以利誘,讓其叛清,將成為足以牽制不少清軍的力量。

第五路,大小和卓。阿穆爾應香妃之請,釋放了她的族兄大小和卓。大小和卓承諾,在阿穆爾需要的時候,定會從葉爾羌地區帶兵前來助陣。而阿穆爾已經得到消息,大小和卓已經殺死了清國駐葉爾羌地區的辦事大臣,並備有4千兵,準備前往伊犁助戰。

五路大軍,加上阿穆爾掌控的軍隊,足有近5萬人,可以與清軍一戰。

倒是阿穆爾本部的,有些勢單力薄。匯集了所有輝特部、準噶爾部及土爾扈特部的士兵,共計才1.8萬人。他本來期望杜爾伯特部的車淩汗能夠給予支持,但他遲遲沒有消息,估計是指望不上了。

阿穆爾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他需要更多的支持。他想起了另一位衛拉特宿將,衛拉特四傑之一,他的谙達——瑪木特。

在阿穆爾出發前往塔爾巴哈臺拜訪瑪木特前,薩迦上師與阿穆爾道別,他要前往拉薩,與七世達賴密談,策動達賴起事。薩迦上師本名羅蔔藏丹津,是衛拉特四傑之一。他是和碩特部貴族,曾久居拉薩,與七世達賴是老相識了,他相信他能夠說服七世達賴的。

“阿穆爾,你將權掌四諦造福人民,你的業績將彪炳史冊,你的美名將遐邇傳揚。”薩迦上師再次對阿穆爾說道。

阿穆爾本欲向上師雙手合十行禮,行至一半時,索性上前抱了抱上師。

薩迦有些錯愕,轉而笑了。

塔爾巴哈臺距離伊犁,騎馬有6天的距離,如今寒冬臘月,大雪封山,道路艱險難行,來回一趟怎麽也得大半個月。阿穆爾留慶格爾泰、班多克鎮守伊犁,自己領著一隊人,北上前往塔爾巴哈臺。

自從輝特部前任汗王曾偉奇汗病歿,阿穆爾繼任輝特部汗王後,瑪木特就帶著部眾遠遠的游牧於塔爾巴哈臺山北麓,再不過問政事。任由你方唱罷我登場,他都無動於衷。只是聽聞陸光召、戴詩曼被殺後,瑪木特狠狠的哭了一會,大病一場,對人說他成了這個世上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而瑪木特的身體,也在大病之後,每況愈下,幾乎露出了下世的光景。

阿穆爾見到瑪木特,先向谙達行了一個抱腰禮,起身看瑪木特老態龍鐘的模樣,阿穆爾竟有些不忍。

阿穆爾自小被谙達打罵,谙達尤其喜歡揪著他的漂亮衣服,罵他“土雞瓦犬、插標賣首”。一晃多年,如今便是想再挨谙達幾句罵,接谙達幾下打,已是不可能。

瑪木特如今耳朵也不甚靈光,阿穆爾向他大聲了說了自己的想法,希望瑪木特再次出山,助他阿穆爾重整衛拉特雄風,再塑衛拉特輝煌。

阿穆爾說的洶湧澎湃,瑪木特聽的風平浪靜。

他只是靜靜的,仔細聽著。

聽罷,瑪木特說道:“嗐!阿穆爾,你還鬧什麽鬧!你看看現在衛拉特,人丁稀少,牛羊消瘦,衛拉特氣數盡了。再說了,策零汗子嗣都死絕了,還鬧什麽勁啊。你再看我現在這模樣,就是給我49個美女,我毬巴子也硬不起來了。還打什麽仗,還瞎折騰個什麽勁啊!”

阿穆爾大為掃興,說道:“谙達,你也是曾經的衛拉特四傑,怎能眼見衛拉特覆滅而不顧!”

瑪木特冷笑,說道:“你還知道我是衛拉特四傑!衛拉特罹遭大難,究竟是什麽緣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麽?”

阿穆爾嘟囔道:“引清軍入衛拉特,是阿成的主意,且是車淩兄弟率先實行的。現在全衛拉特,無不恨阿成入骨,無不願生啖彼肉。”

“是不是因為阿成,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還聽說,入雲閣已經毀之一炬,阿成生死不明。”

“他一定沒有死,他狡猾的很。再說了,他醉生夢死,一天到晚和妓女廝混在一起,早晚會有業報。”

“和妓女在一起就該死?他爸媽陸光召和戴詩曼對此都沒有說什麽,你操個毬巴子的心!再有,我問你,陸光召和戴詩曼是怎麽死的!”瑪木特的聲音突然擡高。

阿穆爾在他人面前威風八面,但不知怎的,每每到谙達面前,不自覺矮人一截,聲勢差了不只一分。關於陸光召與戴詩曼的死,他不想推說是薩迦上師的主使,便報以沈默,不做解釋。

瑪木特重重嘆了一口氣,說:“阿穆爾,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是個什麽人,我比你自己更清楚。你呀!被那個所謂的薩迦上師迷惑了!說什麽‘權掌四諦’,‘彪炳史冊’,‘遐邇傳揚’,都是騙小孩的話,你也信!別以為我不知道,薩迦其名不過是羅蔔藏丹津隱於世的障眼法而已,只是同為衛拉特四傑,我羞於與他為伍。大小敦多布,無不是頂天立地創不世之奇功的男子,他羅蔔老是躲著藏著,在人耳側悄咪咪的蠱惑人心算什麽本事!阿穆爾,你好歹受教於我多年,跟隨太師敦多布許久,怎麽一點長進沒有!”越說越氣,瑪木特不禁咳嗽起來。

阿穆爾默然不語。聽著谙達的數落,他一度想放棄抵抗,和盤托出,訴說自己遭受的壓力與苦楚。但他到底忍住了,眼下,他自覺背負了太多太多,不能有些許退縮。

“谙達!事到如今,我已經是騎虎難下,由不得我了!也……也由不得你。我只問你一句,你願不願與我同往?”

瑪木特彎腰咳嗽,涕泗橫流,沾染的衣襟上皆是鼻涕、口水,十分狼狽。

這樣一位垂垂老者,看著讓人不禁心生同情。

瑪木特貓著腰,似乎沒有聽清阿穆爾說什麽話,向一旁的侍衛打聽著什麽。

侍衛煞有介事的覆述,但見瑪木特突然抽出侍衛背後的腰刀,一手扳著侍衛的肩,另一只手一刀捅進了侍衛的胸膛。另一個侍衛見狀,急忙拔刀,卻早已被瑪木特反手持刀砍翻在地。站在稍遠的一位侍衛,騎馬沖過來。瑪木特手持刀尖,用力甩出去,刀尖直插侍衛面門,侍衛跌落下馬。瑪木特順勢翻身上馬,策馬而去。一整套殺人奪馬的動作,迅雷不及掩耳,絲毫不像一個耄(mào)耋(dié)老人該有的樣子。

阿穆爾抿了抿嘴,皺了皺眉,伸了伸手,一邊的侍衛遞上弓箭。

阿穆爾搭箭拉弓,弓被拉成滿月。

他眼角跳動,弓箭引而不發。

瑪木特騎馬正要拐進樹林了,突然聽到後方弓弦聲響,緊接著,一簇箭頭,透胸而出。

瑪木特低頭看著胸口血紅的箭頭,慘笑道:“個狗日的!好歹沒有丟下我教授的箭法!”言訖,跌落馬下而亡。

阿穆爾收編了瑪木特的部眾,自塔爾巴哈臺緩緩而歸。

後來,乾隆得知瑪木特其事,特地寫了一首長詩悼念瑪木特,詩的最後幾句是:

烈士何處無?未可分域鄉。

錄實隱括詞,千載留聲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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