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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節 身陷局中局 鋃鐺慘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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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諸多渠道收集而來的奏折、批文、碟文之中思忖多日,對於如何向胡中藻、鄂容安發難,阿成逐漸有了計較。

首先得從鄂爾泰、張廷玉二黨之爭說起。

鄂爾泰、張廷玉是雍正一朝的重臣,深為雍正帝所信任。

鄂爾泰是鑲藍旗人,康熙年間入仕,雍正即位後被擢升重用。先被提拔為雲貴總督,主持了改土歸流的政治改革,最終成為雍正末年的領班軍機大臣;張廷玉早在康熙帝在位時就深得器重,雍正登基後官至文淵閣大學士,被雍正帝稱讚為“第一宣力大臣”。

為了表彰兩位忠心耿耿、功勳彪炳的重臣,雍正生前留下遺命:鄂爾泰、張廷玉死後配享太廟,並稱兩人“朕可保其始終不渝”。

雖同為雍正帝的肱股之臣,又同為乾隆帝初登大位輔政軍機大臣,鄂爾泰與張廷玉的關系卻很是緊張。資歷深厚的張廷玉瞧不上後來居上的鄂爾泰。而貴族出身,又在改土歸流中立有大功的鄂爾泰則認為張廷玉並無卓越政績,只是靠著資格老和皇上的恩寵才有今日的高位。因而在乾隆登基初期,朝中官員或攀附於鄂爾泰周邊或拜在張廷玉門下。附張廷玉者多為漢臣,附鄂爾泰者多為滿臣。滿漢朋黨之爭雛現。

接受過系統帝王教育,又親歷“九子奪嫡”,“雍正政改”的乾隆,初登大位時雖然才25歲,但已然是一個政客中的政客,人精中的人精。他十分清楚地了解朋黨對皇權的威脅,非常了解鄂爾泰與張廷玉對於自己的威脅。

即位之初出於政局穩定需要,乾隆對兩位老臣都表現得極為敬重。大事小事都要征詢他們的意見,都要與他們商議妥當後再做決定。但隨著帝位逐漸穩固,政局日益掌握,乾隆終於卸下偽裝,開始對鄂爾泰、張廷玉二人毫不留情的下手。

乾隆五年(1740年),乾隆帝下詔公開歷數鄂爾泰為臣不謹之處,令全體臣工引以為戒。並批評鄂爾泰“縝密之處不如張廷玉”。次年,乾隆又借鄂爾泰趁皇帝出巡期間處置與自己不睦的漢臣黃廷桂之事,痛斥鄂爾泰假公濟私,黨同伐異,並先後處置了數名鄂黨官員。鄂黨因此大受打擊,勢頭大減。憂憤交加的鄂爾泰本人則於乾隆十年(1745年)病逝。死者為大,乾隆帝對其不再追究,並遵從父皇雍正的遺命,猶榮死後的鄂爾泰,使之謚文端,配享太廟,並入祀京師賢良祠。

鄂爾泰死後,乾隆開始把矛頭對準了漢臣領袖張廷玉。乾隆十三年(1748),乾隆的結發妻子孝賢純皇後富察氏在出巡途中病逝。翰林院在撰寫祭文時,因為在祭文中用了“泉臺”二字而被乾隆認為不足以彰顯皇後身份的尊貴,沈浸在喪妻之痛中的乾隆大發雷霆,將張廷玉為首的翰林院官員盡數痛斥,並皆罰俸一年。

面對咄咄逼人的乾隆,官場老油條張廷玉選擇告老還鄉以求安度晚年。但註重身後名節,與鄂爾泰爭鬥多年的張廷玉,出於對死後能否保有“死後配享太廟的”榮譽的擔心,還是上折求證於皇帝,這讓本來就對張廷玉心懷不滿的乾隆勃然大怒,認為張廷玉沽名釣譽,恬不知恥,先後褫奪了張廷玉的爵位和配享太廟的資格,並收回了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對張家的所有賞賜,還順帶抄了張廷玉的家。

為清廷效忠半個世紀的張廷玉,在乾隆接二連三的打壓下,身敗名裂,黨羽散盡。其身茍延殘喘,人之將死而已。其子張若霭,時任禮部侍郎,經此變故,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乾隆帝深忌朋黨之爭,大惡皇權受脅。只需把鄂容安、胡中藻綁定為朋黨,再點燃一個導火索,引發乾隆對“外臣結交內侍”震怒,則大事可成。

另外對於可以引援的盟友,阿成也有一番考量。領班軍機大臣高斌,鑲黃旗人。其家原為漢人,在內務府做奴仆,因其女被乾隆收用並被冊封為嬪妃,父以女榮,舉家改為滿姓高佳氏。乾隆十八年(1753年),洪澤、高郵等地洪水泛濫成災,高斌因曾任河道總督,自然脫不開幹系,是否交部議罪只在於有無人參劾而已。以此做切口,可讓領班軍機大臣高斌屆時支持自己。

軍機大臣尹繼善,不足以為援,但以其政治智慧,定然不願支持鄂黨,以免卷入朋黨之爭。只要假以時日,不信拿不到他的把柄。最不濟使其保持中立態度也可。

軍機大臣汪由敦,徽州休寧縣人,與張廷玉同為徽州人。他是雍正二年的進士,那一年,主考官正是張廷玉。汪由敦是張廷玉的門生,他隱隱然是張黨,只是張廷玉為乾隆帝所忌,汪由敦行事比較低調而已。阿成這次欲以借張黨之名,打擊鄂黨,尋得汪由敦的支持,想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剩下兩位軍機大臣,其中傅恒身為親貴,在軍機中資歷最淺,此次他極力主張討伐衛拉特,雖然為乾隆所賞識,但同樣擔有重大幹系,阿成以衛拉特做文章,加之與其私交尚可,料想取得傅恒的支持易如反掌。

另一位軍機大臣,胡中藻,當年顛倒黑白,搬弄是非的正是其人,阿成想要著重對付的也正是此人。此次需要拿住胡中藻與鄂容安的把柄,找到可以坐實鄂黨內外勾結罪名的證據即可。

幾天後,阿成從東交民巷出來。他剛見完張廷玉之子,張若霭。張若霭諸事小心,說話百密無疏,看來是嚇怕了,不願再卷入是非當中。如何借張黨之名取得汪由敦的支持,看來還是需要另外計議一番。

剛出巷子,只見雅爾哈善身邊的一名聽差奔了過來,遞上了一封信。拆開,是雅爾哈善的親筆,約阿成明晚到家小酌。

雅爾哈善是正紅旗人,家在白塔寺以西二條胡同。離開怡香院後,阿成命人套車,從宣武門進內城,一路向北,過白塔寺向西,即來到了雅爾哈善宅邸。

雅爾哈善粗略編著辮子,上身穿粗布大棉襖,下身穿灰布套褲,穿著打扮完全是一位冬日裏的鄉村老農的裝束。

“跟方公子也不見外了,我就怎麽舒服怎麽打扮,怎麽暖和怎麽穿著了。”雅爾哈善笑道。隨即在前領路,穿過兩重院落,向西進了一道圓形拱門,裏面南北兩排房,北屋是客廳,南屋是臥室及起居之處。雅爾哈善自覺與阿成親近,便將他引入了南屋坐談。

南屋一共兩間,靠東的一間設有煙榻,一個聽差跟進來點上了煙燈。雅爾哈善躺在煙榻一邊,燒起了幾個煙泡,吞雲吐霧,室內彌漫起了一股香甜的氣味。

雅爾哈善舉起煙燈,向阿成示意:“大煙,也稱作鴉片。是一個叫什麽大不列顛東印度公司偷摸摸賣到我大清的。稀罕貨!你要不要嘗試下?”

“我不吸。這玩意兒上癮,吸了怕戒不了。”阿成自顧自的給自己沏了一蓋碗茶。

雅爾哈善長長了吸了一口,說道:“為什麽要戒呢?有些人又管它叫‘百憂解’,吸了這玩意兒,什麽煩惱都沒有了。吸了它,只會感受到全身心的愉悅、放松,每個毛孔似乎都在高潮。你知道麽……”他翻了個身,又嘬了一口,閉目回味良久,說道:“你知道麽,一言以蔽之,就是飄飄欲仙,不知生死!生不如死!我只去過一次,再不敢去。呆了一天出來,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似的,力疲精竭,直花了我半個月,才緩過勁來。價格也是不菲,一天怎麽也得上千兩銀子。你要不要嘗試一下,下次我們一起去。”

“呃……我還想多活一段時間”

“人生得意須盡歡嘛!”

“我才30出頭,等我到你這黃土半埋的年紀了,再考慮‘盡歡’吧。”

雅爾哈善笑了,伸手招呼聽差上一些小食,糖釀梅子、香油醋溜豬耳之類。

“前兩天你去找了張若霭,怎麽樣?”他問道。

阿成搖搖頭,說道:“雖然有引薦信,但他似乎被政治風波整怕了,比他父親還謹小慎微。”

“尹繼善呢,你們面談的結果怎樣。”

阿成苦笑道:“通過他幕僚的引薦,算是接上了。但他對我挺有戒心的。”

“尹繼善是官場老油條了。權錢交易這一塊兒,朝廷管的嚴,大臣們也都會有所戒備。不過,當官圖什麽,難道還真是心甘情願為皇帝服務,為百姓服務不成?嘴上這麽喊,誰也莫當真!誰當真誰傻子!海瑞那樣的官,百年難出一個。就是有他這樣的官,難道就真的是對百姓好,對國家好麽?我看未必。前朝胡宗憲、張居正、戚繼光,哪個屁股是幹凈的?哪個不搞些陰謀詭計?哪個不謀求個人利益?但要是沒有他們,前朝早百年就亡了!”

阿成認真聽著。

“我大煙一吸,盡說些瘋話,公子莫當真。”

“不啊,我覺得蔚文兄的話說的很有道理啊。”

雅爾哈善笑笑,說道:“我找你呢,可不只是發發牢騷。你不是想辦胡大人、鄂大人麽,我在想我能幫上什麽忙。眼前老弟有什麽想法不?”

“胡中藻、鄂容安是鄂黨無疑。只是他們自鄂爾泰下世後就收斂了很多,沒有什麽把柄可抓。以前他們過從甚密,但這並不足以治罪。張中堂不就是因為‘泉臺’二字而受到嚴譴麽!所以不怕他們犯的錯小,就怕他們不犯錯。只是目前他們就似一個縮頭烏龜,任你空有利齒尖爪,也一樣無從措手。”

雅爾哈善點點頭,說道:“胡中藻與鄂家,是幾十年的故交了。”

阿成一面給碗裏添上茶,一面說道:“蔚文兄,你似乎有什麽話要和我說。”

“是有幾句話。”雅爾哈善說:“方老弟,你想啊。他們現在沒有把柄,難道以前就沒有麽?”

阿成笑了。

雅爾哈善笑道:“鄂爾泰家的一名書房戈什哈,在鄂爾泰下世後,與其年輕即守寡的侍妾私通,被鄂家暴打一通趕了出來,一條腿還給打折了,現在依舊是個瘸子。他懷恨在心,便把多年來利用工作便利收集的鄂爾泰與眾多人的私信,拿出來在黑市上叫賣。我想,其中一定有胡中藻與鄂爾泰來往的信件。從中遍尋,不怕找不到他們貪贓枉法的蛛絲馬跡。”

阿成笑了,他伸手摸出一張5千兩的銀票遞給雅爾哈善,說道:“還煩請蔚文兄給我引薦引薦。”

雅爾哈善收起銀票:“小事!小事!方老弟靜候我的佳音。老弟要是從諸多買來的信件中,找到和我有關的信息,別忘了和老哥我也分享分享啊。”

“那是自然!”

不知覺天色已晚。聽差來請示,晚飯開在何處。

雅爾哈善不答聽差的問題,卻問了一句:“今兒個有什麽稀罕的物件招待我們方公子?”

“用蜂蜜蒸了一只熊掌!”

熊掌在滿漢全席“四八珍”其中的“山八珍”中排名第一,較之鹿茸、象鼻、駝峰、果子貍、豹胎、獅乳、猴頭,顯的更加珍貴。

不曾想,雅爾哈善大搖其頭,“胡鬧!”他說:“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也就糊弄鄉巴佬!端上來是讓方公子笑話我們呢!”

聽差面不改色的說道:“還備有一個火鍋。”

“都是些什麽東西啊?”

“關外貢奉的野味,名目不少。”

“那還差不多。”雅爾哈善點點頭,看著阿成問道:“就在這裏吃,我也懶得挪窩了,可以麽?”

“這兒就挺好!”

聽差悄然退出。片刻覆回,打起簾子,另有兩個仆從擡著桌面,小心翼翼的進入,是仿宮廷賞食辦法。一張桌面往紅木方桌上一套,現成的兩副碗筷,六碟小菜。餐具所用的全套瓷器,阿成雖然不甚熟知,但也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非常名貴的,富貴人家都難得一見的整桌的景德鎮產的康熙窯。

六個碟子的小菜,在精於食饈的阿成看來,亦是別有一番講究:安化臘肉、金華火腿、陜西鹵羊肉、四川泡菜、玉子蝦仁,都是冬日裏市面上少見的稀罕物。本地產的只有一碟醬黃瓜,只是黃瓜非此時時令所產,異常昂貴,一條就得1兩銀子。

“咱喝什麽酒?”

“老酒吧”

老酒即指的紹興黃酒。紹興黃酒馥郁芳香,時間越久遠氣味越濃烈,所以紹興黃酒也被稱作老酒。

雅爾哈善家裏有一個酒窖,他命人開啟了一壇10年陳釀的紹興黃酒,雖是小壇,但也有15斤的量。他特別和阿成說:“咱醜話說前頭,這一壇酒,我自己都舍不得喝的!今天喝不完,你得帶走。”

銅鍋端上來,其中加上了紅彤彤的無煙碳。聽差報明湯料:火鍋湯底,是用釀造的滿腹皆黃的陽澄湖蟹熬制的。配料,有黑龍江新捕的鮭魚肉,關外貢奉的稚子雞,也就是半大的野雞。這些都是內務府貢奉禦膳的吃食,是連普通王府都難以吃到的。此外,還有太湖的銀魚,北戴河的海味,洞庭湖的蓮藕,科爾沁小綿羊的羊肉、肚絲,以及一些反時令的蔬菜。總計有二、三十樣之多。

聽完匯報,阿成不禁嘆了一口氣:“哎!飲食上頭,我也算是講究的了,然而依舊還是不能比。”

“那也就是方公子。”聽差答說:“一般人,我們也不用這麽招待。講究的飲食,在不識貨的吃客眼裏,和白菜豬肉也沒有什麽差別。珍饈識客!”

聽差這麽一句恭維,阿成聽來十分受用,與雅爾哈善把酒言歡,食前方丈。

不知不覺,已經到深夜,不想再叨擾的太晚,估計內城也快下鑰了,阿成摸摸肚子預備離席。

“怎麽了,肚子不舒服麽?”

“哪有!吃的太飽了,我回去得喝碗奶茶消消食。”

雅爾哈善吩咐聽差:“去看看有什麽鮭魚肉、稚子雞什麽的,包一些給方公子帶回去。”他又對阿成說道:“對了,還有那一壇老酒,說好的,你得帶走!”

兩人相攜而出。

“其實我一直想問問,你幹嘛非得和胡中藻、鄂容安過不去。做生意,籠絡更多的人,你才能掙更多的錢,幹嘛非與人為敵呢?”雅爾哈善問道。

阿成想了想,對於是不是要對雅爾哈善吐露心聲,他還是有些猶豫。

他的這一猶豫,雅爾哈善自然體會到了:“方公子不方便說,那就算了。我也就是好奇而已。”

“無妨!你我相識多年,其實我也沒有必要瞞你。我真名叫戴哲成。我父親是戴名世,戴南山。接下來你懂了麽?”

雅爾哈善瞪大了眼看著阿成,半晌說不出話。

他把阿成拉到一邊,小聲說道:“戴南山多年前不是全家被誅殺了麽?”

阿成笑而不答。

雅爾哈善不無憂慮的說道:“戴公子!哦,不對!方公子,我和你說,這個事情,你千萬不要和別人說!京城新認識的人,無論你們多麽親近,都不能吐露!你知道麽,在京城,他們都是騙子!都是偽裝者!”

“那你呢?”阿成問道。

雅爾哈善一楞,笑道:“我還指望著靠方公子賺錢呢!你是我的財神爺。沒有你,我哪有錢吸煙泡!”

三天後,雅爾哈善派聽差來到北柳巷,遞給阿成一封書信,信中約阿成明日傍晚到他宅邸,會見一位“要人”。

阿成面露微笑,事情似乎終於有了眉目了,頓時感覺輕松了許多。

“巴圖,安排人套車。對了,讓隨從把我的衣包帶上,今晚我不回來了。”

達官貴人出行,一般喜歡讓隨從帶衣包。一則在天氣遽變,冷暖交替之際方便增減衣物;二則方便不同場合穿戴。穿著便服,衣包中便帶著官服,穿著官服,衣包中則包著便服,這樣公事私事兩不相誤。

阿成踱著方步,優哉游哉的進入怡香院。

怡香院內繁華芬芳依舊。鴇媽看到阿成,喜滋滋的迎了上來。

阿成掏出一張銀票,是1千兩的平庫紋銀現票,遞給鴇媽。

鴇媽喜不自禁,笑道:“顧姑娘今天是公子的了。噢!不對!之後也是公子的了!”

阿成踱步上樓,忽然眼角瞥見周圍人神色異常。眼前顧若蘭屋內也是人影攢動。他心說不對,意識到有危險,然而為時晚矣。

6名兵勇從屋前屋後、樓上樓下竄出,拔出樸刀,把阿成團團圍住。

一位帶著官帽,似兵勇頭目樣子的佐領上前,拱拱手,說道:“方公子,與我們走一趟吧。”

阿成平覆了下呼吸,說道:“你們是哪個衙門的,你們長官是誰?”

佐領面無表情的說道:“方公子不必多問,問了我們也一概不知。我們只是奉命辦事,還望方公子行個方便,不要給在下,也不要給你自己難堪。”

說著他給旁邊的兵勇使了個眼色。三位兵勇大步上前,蒙頭,布條塞嘴,五花大綁一氣合成,再把阿成往一架密不透風的馬車上一丟,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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