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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憶王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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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不一樣的。

初一這一日,西暖閣的支景窗上就貼了一大一小兩個福字。

一個自成風骨,一個亦是筆力不弱。宮人們從窗前行過都要忍不住看一眼。

所以,母親留給王疏月的“娛人悅己”四字,是念有回響的。

純粹的給予,最後也回換來風雨前為她張開的雙臂。

這兩個福字,一個來自天下之主,一個來自於他的後繼者。

這一年來,她的人生並沒有多麽燦爛瑰麗,大多時候,還是湮沒在日覆一日生活之中,但有了她的陪伴,這些忙於案牘,而麻木於日夜陰晴的男子們,終於能從茯苓糕裏嘗出甜,從敬亭綠雪裏品出回甘了。

年節裏的日子過得特別得快。

一晃眼,就開過了春。

這一年的開頭,皇帝在前朝是神清氣爽,丹林部大敗,幾乎被多布托和達爾罕王的軍隊全殲,其首領敖登被擒,押解進京。而戶部的虧空在皇帝重壓之下,也終於還出了近八層。但地方上番庫虧空仍然數額巨大。於是,朝廷從戶部那裏騰出了手,開始清查地方藩庫,這可愁壞了幾個封疆大吏。山西布政使為了解燃眉之急,提出了一個法子:“將該省加派的火耗銀子題解番庫,以二十萬補全虧空。”

基於這道折子,皇帝逐漸開始思考琢磨起他“耗羨歸公”的大革。

與此同時,一個名字進入了皇帝的視野——王定清。

王定清時任雲南富民縣縣令,如果不是他在皇帝下定決心改斃火耗的時候上了一道:“火耗歸公用以養廉”的折子,皇帝都不知道王授文把子自己那個兒子扔到了雲南那偏遠地境上去了。

這日程英在南書房當值。

皇帝在批折子,批到一半的時候,掐起一本靠在椅背上。

“這個王定清……朕怎麽記得,他像是順寧三十年的進士。如今還在雲南幾個縣上輪轉啊。”

程英忙起身回道:“皇上好記性,他正式順寧三十年中的進士,將好那一年朝廷選調有才幹的年輕官員治療西疆,他便沒有留任翰林去了雲南。

“他這本折子寫到朕心裏去了。你寫個片子給雲南李澤玉,讓他考一考王定清在幾個州縣上政績,寫個折子回朕。”

“是。”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程英啊,這人年輕,還沒被官場上折性子,他當官又當得遠。還沾著山野氣。朕看,王授文這個兒子不像他。”

這話一說完。皇帝又想起了王疏月。

等把這個王定清召進京來,他倒要好好看看,是不是這兩兄妹的模樣性子都不像他王授文。

他正在掐著筆在想這件閑事,張得通喜出望外地進來。

“萬歲爺,大喜啊”

皇帝擡眼:“何喜。”

“萬歲爺,主子娘娘,遇喜了!太後娘娘和六宮的主兒們都去長春宮了。太後娘娘使了陳姁來問萬歲爺,您這兒什麽時候散。”

程英等人聞話,忙跪了一地給皇帝道喜。

中宮有嫡子,這對大部分的朝臣來說,都是一個令人安定的好消息,經歷了先帝那一朝的奪嫡與黨爭,很多人仍然心有餘悸,對於他們而言,能從一開始就仔細地教授中宮的嫡子,使他開明智,曉事理,成長為合格儲君,就能避免上一代的殘酷黨爭。也能使中自己在官場洪流之中,抓穩水中的根。

“臣等恭賀皇上,恭賀皇後娘娘。”

兩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把這兩句話說齊了。

皇帝仍然坐在圈椅中,肩膀卻不由自主地松下來。

他和皇後早就冷掉了情意,這麽毫無感覺的在出房中應付了兩年,這個匯集眾望的孩子,終於是來了。

如釋重負。

他合掌一拍。高聲道了個“好”字。

想想仍不足以表心頭之松快,又接連道了三個“好”字,一個高個一個,聽得張得通都跟朕肩頭一顫一顫。

“張得通,讓禦膳房備一桌。”

說著,他一面站起身,一面用手點著南書房裏在跪的這些當值的大臣。

“賞他們。吃了再出宮。”

程英領頭謝恩。

聲還未落,皇帝已經走到了門口。

外面是一派明媚春光。

翊坤宮中大片大片的杏花如煙雲一般浮在紫禁城紅墻琉璃瓦之間。和去歲的春天一模一樣。這樣一座堅硬的城,卻養繁了柔軟的花,生息之間,恰和著翊坤宮主人的此間的命數。

王疏月在長春宮中見到皇帝的時候,他正坐在太後身旁聽太後說話。

皇後穿著一身香色的春綢氅衣,靜靜地坐在皇帝的下首處。她那日的氣色很好,梳著簡單的發飾,但發髻上的每一樣飾物都是精心又精心地挑過的。

順嬪和淑嬪陪坐在一旁,婉貴人則站著,親自伺候茶水。但成妃卻不在。

王疏月行過禮,順嬪看了淑嬪一眼,見她沒有站起來的意思,便自個站起身,走到婉貴人身旁一道侍立,將自己的坐處讓給了王疏月。

太後看起來十分開懷,難得地見著王疏月也有好的臉色。

“祖宗庇佑啊,婉貴人才添了二阿哥,皇後也有了身孕。如今皇帝後宮中的人,就剩和妃和淑嬪還未遇喜了。”

說著,她看向王疏月:“和妃的身子調理的如何了。”

王疏月道:“回娘娘的話,妾福薄,還……”

還未說完,卻聽皇帝咳了一聲:“胡說什麽。你是說朕的福氣不夠嗎?”

“皇上教訓的是,奴才知錯。”

太後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的目光卻落在王疏月身上,再看王疏月,又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恭敬模樣。

太後也沒什麽可說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另道:“皇後這一胎,太醫院薦上來的是誰。”

皇後應道:“是周明周太醫。”

皇帝脫口道:“周明?”

皇後側向皇帝:“是,是院正薦的。”

“換了。”

皇後怔了怔,到沒說什麽,只應了聲:“是。”

太後不解道:“都是說周明是千金聖手,這薦都薦上來了,好好的,換什麽。”

皇帝道:“周明給和妃調理身子,尚不見成效,托著頂戴等朕發落的人,太醫院也能薦上來,張得通,照朕的話申斥。”

“皇帝……”

“皇額娘,皇上也是為妾著想,換便換吧。再叫太醫院薦人上來就是了。”

太後悻然。

“皇帝勤政是好的,也該多照拂後宮,和妃身子弱,皇帝多心疼她倒沒什麽,只是,聽說成妃近來也不大好,她陪了皇上這麽多年,又給皇上誕下了大阿哥,如今大阿哥都五歲了,皇帝不該丟了她,得空應多去瞧瞧她。”

皇帝看向皇後道:“成妃怎麽了?”

皇後忙道:“心絞痛的陳病,最近犯得厲害,但她那個性子,皇上您是知道的,不肯讓太醫說到皇上面前來。”

皇後說完這些話,皇帝到是想起,大阿哥這幾日也是懨懨的。

“皇額娘教訓的是。”

“還有一件事,哀家要跟皇帝提一提。聽說皇帝把禮部奏請選秀的折子留中了。”

“嗯。有這麽回事。”

太後道:“哀家看來,這大不必,先帝爺駕崩前已有三年未選秀,如今又空了一年。皇帝身旁通共只有這麽些人。子嗣也不多。實不該在將選秀之事拖延。”

皇帝道“皇後遇喜,內務府……”

“從前再忙都過來了不是,皇帝啊,哀家是為我大清的國祚著想。”

皇帝沈默了一陣。

起身道:“好,禮部的折子朕明日批回。朕前面還有事。”

說完,幾步跨出了長春宮。

雖然離得快,王疏月等人還是起身相送。

太後坐在位上嘆了一口氣。

淑嬪見氣氛微妙,便在眾人退回坐上之後撿了些家常的話說,順嬪陪著一處笑笑,這才讓太後的氣色緩和了下來。

皇帝不準太醫院薦周明,留中禮部奏請選秀的折子,這兩件的事看似沒有提到她王疏月的名字,但卻都是為了她的。皇帝這個人是絕不可能對著她把這些說明白,其中用心笨拙,甚至是徒勞的,一切只能王疏月去猜。

王疏月很感懷,但也不安。

周太醫的事就不說了,畢竟太醫院不止周太醫這一個照顧懷孕婦人的太醫。可八旗選秀卻是祖制。禮部的折子能留中一時,今年甚至也可以借先帝大喪不久應付過去,又但能拖到什麽時候呢。

王疏月則如坐針氈。

好在不多時,何慶便退了回來傳話道:“萬歲爺傳和主兒過去。”

王疏月回頭看向皇後。

皇後含笑點頭道:“去吧。你們也都散了,皇額娘,兒臣再陪您說會兒話。”

皇後既言,眾人便一道從長春宮散了出來。

淑嬪走在王疏月身邊,輕聲對她道:“太後說你我二人還是於國無功的內廷閑人,我也就罷了,這大半年都沒在見過皇上,可是和妃娘娘,您不一樣啊。皇上去哪裏都帶著您,內務府的那塊綠頭牌,都快翻掉了漆了。周明幾乎成了專門照顧您身子太醫,我們使不動的,這麽多大福氣於您一身,為何還是不見遇喜。”

王疏月側面笑笑:“也許子嗣這種事除了福氣,還得看些緣分吧。您看主子娘娘,就是緣分到了。”

她不發作,也就沒了意思。

淑嬪悻悻然不再說話,走到前面去了。

金翹在旁道:“自從主兒入宮以後,皇上都不待見她了。她心裏不痛快,要揶揄主兒幾句,實則也是心裏卑怯,主兒不必放在心上。”

王疏月望著淑嬪的背影。

要說福氣,王疏月到是比她多些,她父親死在前一朝,是散了家的。哪怕子嗣艱難。但王疏月好歹還有父兄,還……

還有皇帝。

養心殿西稍間裏。

皇帝脫了靴,坐在炕罩榻上看折子。

張得通打起簾子,恰好把外面那株杏花樹的影撒了皇帝一聲。

“萬歲爺,和主兒來了。”

皇帝矮了矮折子,這才發覺王疏月今兒穿了一身銀紅色蝴蝶穿花紋春綢氅衣。

“進來。”

說完,眼神又回到了折子上。“你今兒也穿得這麽喜慶做什麽。”

“沒規矩。”

“你說什麽?”

王疏月笑了:“我說我自個。皇後娘娘遇喜,闔宮大喜,我這做奴才,怎麽能沒規矩呢?”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

“王疏月,誰說你是她的奴才,你是朕一個人的奴才。朕歡喜你才能歡喜,這身衣服紮朕的眼,不好看,脫了。”

王疏月聽了這句話,不由的臉一紅。

張得通連忙按著何慶的頭關門退了出去。

皇帝這才覺得自己這句話有歧義,白日宣淫他還幹不出來。

但金口玉言,話已經說了,於是他索性繃起臉來,那眼風掃著王疏月,看她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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