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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子承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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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深夜總是令人害怕的,不時傳來的各種野獸嚎叫,令得白天四處撒歡的一眾孩童統統蜷縮在阿爸的懷中,不敢說話。

對他們來說,阿爸便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而在部落中部一處還亮著藍色熒光的石屋內,原本也是應該蜷縮在阿爸懷中享受那份濃厚安全感的魁木卿,此時正跪在桌前望著屋內石桌上散著熒光的布袋發呆。

仔細望去,眼角還掛著兩道極為清晰的淚痕,看似呆滯的小眼深處,還藏有幾分委屈。

在他身前,一名身著黑色麻衣的偉岸男子正端坐桌前,左側,站著一位長發如墨的溫柔女子。

女子看向魁木卿的眸光,滿是慈愛疼惜。

“說了多少次,讓你不許與別人打架!今天居然還把酋長的煙魂草摔爛了,你真是…”

男子話音未落,一旁看似溫柔的女子便出聲打斷道:

“風哥!卿兒他還小啊,再說,以卿兒的脾性,肯定也是那魁木巖家的大牛先出手的!”

男子正是白天幾名婦人口中的“風巫醫”,也是這座低等部落唯一的醫者、魁木卿的阿爸,魁木風!

聽到溫柔女子說話後,魁木風依舊虎著一張臉,只是那眼神,已經沒有剛才那般嚴厲了。

但連頭都不敢亂動的魁木卿卻是未曾發現。即便他看了,以他僅有六歲的心智,也難以發現什麽。

“玲啊!自古慈母多敗兒,你再這般寵他,他將來還不知道能成什麽樣呢!?”

溫柔女子柳眉一豎,看向身旁魁木風的眼神與看魁木卿時根本就是兩個人。

“說了多少次,讓你別在家裏這樣文縐縐的講話!你還好意思說,卿兒打架就是因為他的名字!

部落裏的孩子都是什麽大牛阿虎的,就你,仗著多讀了幾本醫術,非要替卿兒起這麽個名字!”

魁木風呼吸一窒,有些訕訕道:“婦人之見,自古……”

後面的長篇大論還未出口,一旁被喚作玲的溫柔女子便極為嫻熟揪住了魁木風的耳朵。

“你還敢說!讓你不許在家裏這麽說話!”

“哎呀…玲你快放手,卿兒還在旁邊呢!我以後不說了還不成嗎?”

終於維持不住“阿爸”威嚴的魁木風斜頭亂叫,也顧不得繼續教導魁木卿了,擡手捂住玲揪住他右耳的纖手,卻又不敢、或是說不忍用力。

一旁深刻知道自己錯誤的魁木卿卻是目不斜視,對於這一幕像是習以為常了一般。

雖然有時候他會奇怪,為何白天見誰都極為溫柔的阿媽,在晚上只有一家人的時候就會變成另一個人?

但久而久之,他對這一幕就已經習慣了。對那個在阿媽面前像貓、在他面前如虎的阿爸,也是害怕到骨子裏的。

雖然在他的印象中,魁木風從未對他動過手,但卻並不影響他心內對魁木風恍若天性的懼怕感。

央求了半晌終於把耳朵從玲手中解救出來的魁木風看了看目不斜視的魁木卿後幹咳了兩聲,扭頭對玲低聲嘟囔道:

“玲啊,下次,可不可以在我教導卿兒的時候不要再當面護著他了……”

“他是我兒子!”

正要接著說些什麽的魁木風被這句話震得瞬間啞口,兩人都是輕聲細語,近乎喃喃,正對著布袋發呆的魁木卿也未曾註意到。

玲盯著那張早已不覆當年英姿的硬臉看了半晌,眼中魁木卿所不懂的愛慕溫柔一閃而逝,輕聲說道:

“好了風哥,這是最後一次,你只要不動手打卿兒便好了。”

魁木風也似感受到了什麽,看著眼前這個跟了他大半生、被生活風霜在精致臉上留下了許多痕跡的女子,眉眼柔和。

只有酋長才知道,他是從外界來到魁木部落的,對這個上任酋長的唯一女兒一見鐘情。

來自外界的他,帶來了與這座被男尊女卑思想深深荼毒的低等部落完全不同的觀點。

多年寵愛之下,才讓這個連名帶姓都只能有一個字的女子,變成了現在活潑開朗的模樣。

魁木風吊著幾根稀疏胡茬的下巴動了動,終究是沒有說出什麽。

只是,兩人雙手在石桌下悄然緊握。

魁木卿對這些卻是絲毫不知,或是不懂。即便魁木風給他說了,也只是“對牛彈琴”而已。

在他的視野中,只見玲放開魁木風的耳朵後,兩人低聲說了些什麽。而後便見到那個從小就成為他生命中小太陽一般溫柔女子,推開石屋東面的木門走了進去。

“再有四年,你也該進行部落的成人禮了。從明天開始,就跟著我學習醫術吧,省得你成天在外與人打架…

還是每次都頂著兩道青眼回來!我魁木風的兒子,怎能這般無用!”

重新虎著一張臉的魁木風聲音低沈,在此次“屢教不改”的魁木卿打破了酋長那罐煙魂草後,也終於讓他對心內早就產生的想法下定了決心。

魁木卿猛然揚起腦袋,那句“是大牛的錯”還未出口,在看到魁木風那雙滿是阿爸威嚴的眼睛後便堵在了喉嚨,最終只是張了張嘴,沒有辯解。

知子莫若父,魁木風看著重新低下頭去的魁木卿久久無言,嘆息一聲後,便起身朝著玲推開的木門走了過去。

滿腹懊惱的魁木卿並不知道,就因為此次打破了那位酋長爺爺的煙魂草,他的歡樂童年,結束了……

翌日,魁木卿一大早便被叫了起來,當他還以為魁木風要像前幾次一樣領著他登門致歉的時候,自出門後同樣陷入沈默的魁木風卻帶著他來到了平日他為族人看病的地方。

“風巫醫!今日這麽早啊?”

“哈哈,最近害火的族人越來越多了,得抓緊熬制湯藥呢!”

“就是,快入冬了,這鬼天氣怕是連魂獸都懶得出來!最近打到的獵物也越來越少了…唉…”

“盡力便好,去年儲存的風幹獸肉不是還有一些嗎?應該可以熬過這個冬季的。”

……

一路上,背著石矛弓箭準備外出打獵的部落成年男子見到魁木風都會恭敬問候一聲,臨走還不忘對他身旁裹著黑色獸皮的魁木卿做個鬼臉。

每到這個時候,魁木卿總會往阿爸身後挪步。那些皮膚黝黑且背負石箭、滿身兇厲氣息的漢子,總是令他害怕的。

“卿兒,對這些叔伯大哥,不能那副嘴臉!”

躲在他身後的魁木卿被突如其來的嚴厲嚇得渾身一抖,有些不明所以的揚起頭來看著那張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面龐。

“等你長大些…就明白了…”

魁木風看著那張被深秋寒風吹得通紅的小臉,忍不住擡手摸了摸魁木卿細碎的頭發。

約莫盞茶時間,魁木卿帶著之前突如其來的迷惑跟著前方偉岸依舊的背影來到了部落中部,那棟在周圍石屋中鶴立雞群的木屋前,魁木風動作輕柔的推開了木門。

那是他,存在於魁木部落的意義所在,也是令他能被部落眾人如此尊敬的原因!

伴著木門的吱呀聲,一股濃濃的藥草熏退了第一次來這裏的魁木卿。

雖然每次回到家他都能在魁木風身上聞到這股味道,可那是被路上風塵稀釋過的,遠沒有現在這般濃烈。

“阿爸…這裏好臭啊,可不可以…不進去?”

已經半只腳踏進木屋的魁木風大臉一虎並未說話,好不容易在那股刺鼻藥味中鼓起勇氣的魁木卿立即蔫了,小臉皺成一團跟著走了進來。

到現在他還在奇怪,今天阿爸為什麽沒有像往常一樣帶著他去大牛或是酋長爺爺家“挨揍”,反而帶他來了這裏,這個平日阿媽千叮萬囑不能來的地方。

木屋不大,方圓兩丈而已,但在此時已經漸漸習慣那股刺鼻氣味的魁木卿眼中,卻已經是很大了。

來到當中擺放著無名幹草的石桌前,魁木風先是轉身坐下才對一臉茫然的魁木卿說道:

“卿兒,從今日起,你以後就跟著我學習醫術吧!”

僅有六歲的魁木卿茫然睜大了眼睛,顯然是聽不懂魁木風的意思。

正要接著解釋,一道蒼老笑聲卻打斷了他。

“哈哈,風小子,今天這麽早?”

父子兩人同時扭頭回望,只見木屋門口站了著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左手上的煙袋還兀自冒著青煙,與口鼻中吐出的兩小一大三條煙蛇糾纏消散。

魁木卿小臉一變,習慣性的想挪到阿爸身後,可一旁的魁木風卻不理他,面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尊敬神色。擡腳前迎道:

“金南酋長,您也這般早啊!”

“哈哈,人老了,除了每天起早多看兩眼部落,還能些什麽哦?”魁木金南哈哈一笑,話中的七分玩笑、三分唏噓,讓魁木風瞬間收起了笑臉。

來人,正是這座低等部落的酋長,魁木金南!

也是魁木卿昨天打破的煙魂草的主人,現在令他面色惶恐站在原地的原因。

魁木金南眼見魁木風變了臉色,話鋒一轉,朝著魁木卿笑道:“好了好了,我就來這兒轉轉。誒,這不是卿兒嗎?今天咋沒去找倩玩耍?”

魁木卿小臉猛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昨天晚上眼前這個滿面慈祥的老人,見到那一地的陶瓷碎片後可是對著他與大牛一群小夥伴發了一頓“大火”。

直到現在,老人那種“胡子頭發一齊豎起”的恐怖畫面依舊回蕩了魁木卿腦海,他現在恨不得瞬間消失在這間木屋中,又如何敢接話?

一旁的魁木風嘴角一扯,臉上稍顯訕訕的笑容似乎在對魁木金南說“這臭小子一直都這樣”一般,口中卻接著魁木金南的話說道:

“卿兒再過四年也算是部落成人了,我是想讓他現在就跟著我學習醫術,子承父業嘛!哈哈…”

“吧嗒、吧嗒”魁木金南擡起手中煙袋抽了兩口,煙霧之中的蒼老面龐流露著慈祥笑意。

“唔,如此也好。卿兒身子骨這麽弱,也不太適合外出打獵”

這般說著,魁木金南突然把臉湊到魁木卿眼前,一嘴被旱煙熏黃的老牙盡數露了出來。

“卿兒,還在生酋長爺爺的氣嗎?”

被木桌堵住了“後路”的魁木卿腦袋後仰,那股比剛才藥味還刺鼻許多的煙草味讓他小臉皺成一團,卻是雙唇緊抿,也不說話。

不知何時走到一旁收拾著各種幹草的魁木風見狀,大臉一虎,從二人縫隙間註視著魁木卿嚴肅道:

“卿兒!你忘了我在家是怎麽教你的嗎!?”

對那張嚴肅表情“畏之如虎”的魁木卿小臉一抖,不情不願、或是說極為勉強的嚅囁道:

“酋長爺爺是長輩,卿兒不能生氣的……”

早就被眼前皺成一團的小臉逗樂的魁木金南,瞬間被話中的委屈逗得笑出聲來。

“哈哈,你們這群小崽子,那可是爺爺千辛萬苦才從驚雲坊市換來的煙魂草,你們打破了還不許爺爺發發火嗎?”

半晌,老人才止住了令魁木卿摸不著頭腦的笑臉,也不管他願不願意、聽不聽得懂,那只青筋暴凸的粗糙右手就這般放在他頭頂來回摩挲著。

“卿兒啊!你可要跟著阿爸好生學,將來你阿爸老了,走不動了,我們魁木部落可還要靠你來為族人治病呢!”

想起阿爸教誨的魁木卿禮貌性點了點頭,小雞啄米似的可愛模樣讓那只作勢擡起的大手又落了下來,換來的,自然又是一副嘟著小嘴的稚嫩表情。

“風小子,你也莫要心急。他還小,你那種我都受不了的長篇大論,就少說點!好了,你忙吧,我去別處轉轉,趁我…還轉得動…”

說到後面,那種不經意間流露而出的唏噓感慨,又讓剛剛放下手中醫具的魁木風變了表情。待得他放好轉身,魁木金南蒼老佝僂的身影已經走出了木屋。

原地,只剩下茫然四顧的魁木卿。

“歲月,不饒人啊…”

魁木卿循聲回頭,天真問道:“阿爸,你說什麽?”

“我說,去把那邊的紅色樹枝拿過來。”魁木風先是嘆息一聲,而後對魁木卿說話時又變成了一臉嚴肅認真的“阿爸”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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