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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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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年的年底終於到來了!

這是漫長的一年,也許對別人而言,它不過是和其它的年份一樣平平淡淡,但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是生命裏最為難忘的一年。

除夕,宮中的家宴是康熙和幾個有等級的嬪妃們一同吃的,期間茱莉亞也在端茶送水,忙碌得團團轉。

她並不覺得煩,卻覺得有趣,這樣的機會多麽難得!一個現代人,參與到三百年前的宮廷夜宴裏,嗯,要是每個菜也讓她拈一筷子,那就更好了。

盡管低頭小心翼翼的,但茱莉亞仍舊能感覺到,有好幾道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因為當值的時間還不長,又是只在康熙身邊伺候,所以見到嬪妃們的機會並不多,但茱莉亞也猜測到,自己的“名聲”已經在這群娘娘們之間流傳開了。

席間,她也見到了德妃,茱莉亞特意請交好的宮人給自己指點,誰是誰。德妃是一位中年富態的女性,端莊大方,眉眼之間確實有胤禛的影子。茱莉亞怎麽都弄不懂,為什麽最終她會和胤禛鬧得那麽僵。

除此之外,茱莉亞又想起剛剛過世的良妃,她暗自嘆了口氣。

宴罷,又幫忙收拾一直到深夜。李德全去勸還在伏案讀書的康熙,時候不早了,還是歇著吧。

康熙放下手中書卷,他想了想:“把韋氏叫來。”

李德全也不知康熙要幹什麽,只得出去,把還在擦拭茶盞的茱莉亞叫進房間。

“萬歲爺。”茱莉亞半蹲了一下。

康熙看看她:“明天就是新年了。”

“是。”

“有人托朕,將一些東西交給你。”康熙的神色裏,似乎有老大的不願意,又有老大的別扭。

茱莉亞一楞。

說著,康熙將桌上的一堆東西往茱莉亞跟前推了推。

是一個錦盒,還有一封書信。

茱莉亞遲疑片刻,終於上前,伸手拿過那個繡金線的深紅錦盒。用力打開。

裏面,是一朵玫瑰花。

翡翠雕刻而成的玫瑰花,花瓣晶瑩剔透,翠意盎然。光彩流動。末端墜著細細的金鏈。

茱莉亞頓時吃了一驚!

“這……”

“雍親王給你的。”康熙哼了一聲,“他說他不敢私自傳遞,所以幹脆讓朕交給你。”

茱莉亞哭笑不得。

經過八阿哥那件事,傳遞東西已經變成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虧胤禛想得出來。竟索性將東西交給康熙,讓皇帝來傳遞私人物品。

想起昨天的事,康熙心裏還有點生氣,當他聽見胤禛的要求時,簡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你是說,叫朕把禮物交給韋氏?!”

胤禛不卑不亢道:“是。兒臣不敢私下傳遞東西,於是只能請皇阿瑪將東西交給茱莉亞。”

康熙簡直被他氣樂了,說這兒子傻吧,十多個成年皇子裏面,還有誰精明過雍親王的鐵算盤?

說這兒子聰明吧。哪有像他這樣,逼著做皇帝的父親給一個宮女傳遞禮物的?

“老四,你到底怎麽想的?”康熙困惑地問。

“皇阿瑪,兒臣想送點東西給她,她是弘歷的生母,卻無法見到弘歷,也難得見一次兒臣,她一個人在宮裏寂寂度日,肯定很難熬……”

“於是你就逼著朕給她送東西?!”

“不是逼著皇阿瑪,是懇請。胤禛仍舊一字一頓道。“兒臣很思念她,但兒臣知道規矩,兒臣也不會逾越規矩,所以懇請皇阿瑪成全。”

話都說到這一步了。又是成年皇子的請求,康熙明白,再拂袖而去置之不理,就太不近人情了。

“是什麽東西?”他很不情願地問。

“是一個翡翠墜飾。”胤禛說著,把錦盒打開,“還有一封書信。”

“書信?”

“是。”胤禛繼續道。“書信,皇阿瑪您先過目,若覺得有任何詞句不妥,皇阿瑪可以不給她。”

康熙覺得,自己這是被老四給一步步逼到墻角了。他盯著胤禛:“你真覺得有這個必要?宮裏誰不是像她那樣活?偏你就生出這些麻煩!”

“她和其餘人不同。”胤禛仍舊堅持,“兒臣也不打算做什麽過分的事,只想讓她知道兒臣在惦記她,這就夠了。”

他停了停,才又道:“皇阿瑪,不被人惦記的日子,那太難熬了。”

這最後一句話,終於打動了康熙的心。

老四看來是認了真了,他暗想,若是別的皇子,自己大雷霆然後斷然拒絕也就罷了,但老四又不同,他是說話有分量的大臣。

雖說是君臣父子,可也不能鬧得太僵——剛剛才作了老八,現在再來為這點事情作老四,恐怕……不妥。

想到這兒,康熙終於不情不願道:“下不為例。”

於是,這就是禮物和書信到了茱莉亞這兒的緣故。

東西放在眼前,茱莉亞仍舊不敢相信,她猶豫好半天:“皇上,書信……您看過了?”

“看過了。”康熙沒好氣道,“啰嗦!盡是些家長裏短!”

何止家長裏短?書信從格式起就不對!竟然是從左往右倒過來寫的,而且還是橫著的不是豎著的。再仔細一閱讀,康熙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原來胤禛寫的全都是俗體字,還有好些都是只剩半邊的別字,比如幣字寫成幣,開字寫成開。

“成何體統!”康熙將書信摔在桌上,“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老四,你這書信裏怎麽全都是錯字?”

“回皇阿瑪,茱莉亞識字不多,她只認識這樣的字,若寫正規的字,她不認識。”

這算什麽理由!

康熙勉強忍住氣,又拾起書信,草草看了一遍。

全都是大白話,什麽下雪了,雪有多厚,弘歷情況怎麽樣。府裏多少人在照顧他,最近自己心情如何,九阿哥十阿哥他們怎麽出去打獵……別說引經據典,那一句句讀來。簡直像村頭農夫在和他那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傻媳婦說話,遣詞造句毫無文采,啰啰嗦嗦不知所雲。

這種書信,怎麽可能是他諄諄教導多年的皇子寫出來的?!

胤禛看出康熙的驚詫,他只得道:“兒臣只能把信寫成這樣。不然,附上太多的繁覆套話,茱莉亞看不懂。”

康熙還沒看完,就把書信扔下了,他長嘆一聲。

“就這麽個什麽都不懂、糊塗蟲一樣的女人,老四,你到底看她哪裏好?”

而且還和老八爭奪成那樣!

胤禛被他這一問,竟然笑起來。

“茱莉亞不糊塗,她只是太多事情不知道而已。”

康熙也沒什麽心情仔細看那封信,草草瀏覽到最後。他哼了一聲:“新年……快樂?老四,你還想讓她怎麽樂?樂得在宮裏翻跟頭麽!”

胤禛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狂笑。

“真是胡鬧!”康熙氣哼哼道,“朕看你是越活越倒退!”

雖然是這樣斥責了,但書信和禮物,仍舊轉交給了茱莉亞。

“下不為例。”康熙哼了一聲,“拿回屋去,翻著跟頭的快樂去吧!”

拿著書信和禮物,茱莉亞回到獨居的小屋,她點燃了燈。在燈下展開書信,一句句看起來——

茱莉亞:

你還好麽?

提起筆,卻不知該寫些什麽,想說的很多。尤其又堆積了快一年,我常常覺得自己快被這些堆積的話語給壓垮了,它們不是無形之物,倒像是有形的大山。但當我回頭去看它的時候,卻只看見一片空空茫茫。這種感受,你能體會到麽?

天變冷了。又落了這麽厚的雪,好像整個世界都被凍住了。沒事誰也不肯出門,我覺得自己比夏天和秋天的時候寂寞得多,也許是因為大家都懶得出門的緣故,甚至就連家裏的女人們,話也都變少了,一個個表情就好像結冰了一樣,我都懷疑她們隨時會跑到雪地裏,高歌一曲1et.it.go

但偶爾,還是會和老九他們出門去打獵,上次老九捉到一只狐貍,活捉的,狐貍的後爪被獸夾給夾住了。我們都以為他會弄去做個狐皮圍脖什麽的,但你猜最後那只狐貍怎麽樣了?

它被老九給放了,說,看著那雙眼睛就覺得不忍,圍在脖子上也會感到窒息。

我們都覺得意外,同時又覺得並不意外。老十說,這麽心軟還怎麽打獵?老九說,腳掌被獸夾給夾住,困在冰天雪地的林子裏不能動彈的滋味,太慘了。

我們眼下,不就像這只狐貍一樣麽?

老九面對優雅動人的動物,心就會變得很軟。你還記得我說過,他是外貌俱樂部的吧?我只是沒想到,他的外貌俱樂部可以推廣到動物身上,如果卡在那兒的是頭難看粗魯的野豬,我覺得它的歸宿只可能是老九家的餐桌。

因為提到餐桌,我想到弘歷。

他太能吃了,食量大得驚人,我甚至開始考慮在王府裏養一頭奶牛。但很奇怪,他也沒有比同齡的嬰兒更加肥壯,不知營養都積攢到哪裏去了。

而且他也不熱衷於睡覺,醒著的時候,就一定要大人抱著到處走,到處看,我不得不抱著他,在每個房間轉,他很厲害的,竟然記得去過的房間,如果某個地方他今天來過、呆過,而我偏偏忘記了,又抱著他進來,他就會火,又叫又哭的,就好像在批評我的不用心——他是不是弄錯了降落地點?

星星上來的男人。

不,男嬰。

弘歷的額娘非常愛他,這一點請你放心,我記得你的囑托,所以盡量挑選那些真正喜歡小孩的奴仆照料弘歷。他的精力確實過一般的嬰孩,甚至可以說,太旺盛了。還好如今是一大群人對付他一個,我想,如果像以前一樣,只有我們二個對付這孩子,我就只能賦閑在家當保姆了。

還有一件事。花匠給我找來了很多多肉植物,我打算開春之後,種在院子裏。就像以前我在陽臺上種的那些。

我希望它們在弘歷能夠下地走路之前,努力茁壯成長,生長出堅韌不拔的根系。不然很可能會被他一棵棵拔掉。看他現在尚在繈褓中的這股活力,我就無法不為我的肉肉們擔憂。

活力四射,偏偏審美又差,這往後怎麽了得?

往後,我是不是不該讓弘歷讀太多的書?我怕他未來,真的會寫出成千上萬慘不忍睹、沒完沒了的口水詩。寫詩本身沒什麽,但是被當成槽點,指指戳戳幾百年,這就太可憐了。我不想自己的兒子就因為寫詩而變成史上著名蜂窩煤。

也罷,這種擔憂你是無法體會的,說不定你還會為他那些爛詩叫好呢。他當不上李白,未能遺傳到卓越的文學創作能力,對你而言恐怕並不算什麽憾事。反正你倆在審美趣味上保持著高度的一致,這孩子未來也只會和你一樣,著迷於那些傻透了的花花綠綠。

我很想念你,茱莉亞,想念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正因為它如此特殊,我才久久難以忘記。我萬沒想到如今會變成這樣:延綿不斷的紅色墻壁圍著你,把你和整個世界隔絕開來。奇怪,你的人生怎麽竟會變成這樣?

你會不會覺得很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好像,也做不了什麽。這讓我愈覺得沮喪,懊悔,會忍不住想,當我們都自由的時候,為什麽我沒有更多的和你在一起,更多的去尋找我們喜愛的東西?那時候我總是在為將來做打算,覺得下個月的房貸比什麽都重要——現在好了,我永遠都不用為房貸愁了。

愚不可及。

……以及,有一份禮物,是愚不可及的我送給你的,晚了整整二年,但我還是想把它送給你。

隨信附一張老十畫的弘歷,他現在是這個樣子。

祝,新年快樂。

胤禛

茱莉亞將信裏面的一張薄紙展開,確實是一張嬰孩的素描,不知十阿哥是哪裏找到的石墨,看起來像極了鉛筆畫。

茱莉亞盯著畫裏的孩子看了半天,然後她放下畫,再度打開那個錦盒。

流光溢彩的翡翠玫瑰,她曾經見過一模一樣的。

二年前,她和胤禛在一家金店見到這件翡翠飾品,茱莉亞忍不住心動,然而再一看價格,幾乎是他們新房總價的一半。

那一刻,茱莉亞就把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了,如果纏著胤禛說想要這個東西,那她就等於是逼著胤禛去搶銀行了。

哼,等我家阿真了財……不,等他登基了,這些才不算什麽呢!

她當時就這麽以阿q精神自我安慰著,但終究是喜歡,所以忍不住後來又獨自去那家金店,盯著這飾品看了好久。

她根本就沒有和胤禛說過,自己喜歡這枚翡翠玫瑰,她一個字都沒提過,甚至連暗示都沒有。胤禛是怎麽知道她想要的呢?

原來,他竟知道她這麽多。

茱莉亞拿起那朵玫瑰花,把它放在掌心,有些想微笑,又有些想哭。

幽暗的夜晚,翠綠的花瓣流淌著細細光芒,在她的指間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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