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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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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的困乏讓阿婉一沾上枕頭就沈沈睡去。

因了她的吩咐,也沒有丫鬟小廝來敲門攪擾,如此一覺醒來便已日上三竿。

醒過來的阿婉就這樣躺在床上可著勁兒地琢磨形勢。

盡管皇帝表哥照舊點他的鴛鴦譜,梁大將軍也照舊逆來順受地不知拒絕,可她卻是下定了決心的。

有些事既然已經做了,就應該堅持到底。若是半途而廢癡癡纏纏,她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

如此想著,便一骨碌翻身坐起,收拾起自己的錢財衣物,把還未喝完的柔黎酒一口氣灌進口中,開門便走了出去。

院門口,那個熟悉的背影身姿挺拔負手而立,青藍的衣袍,素凈的腰帶,像是在等著朝她回眸一望。

戰事才過,滿城繁瑣的事務要處理,他堂堂一個欽差怎麽如此清閑?

本想只同太守夫人打個招呼便走,沒想到還能再見這個冤家。

無端驀地心中來氣,阿婉假裝看他不見,橫沖直撞地朝門口走去。

梁錚聽聞身後腳步聲,回過身來:“你醒了?”

深秋微冷的陽光下,那惦念了多少回的眉眼依舊英朗如畫。阿婉腳下一滯,卻因他唇角的淺笑和親近的語氣火氣更大。

她只覺得胸中堵得慌,沒好氣地挑眉看他,冷哼出聲,儼然又做回了燕都城裏的傲嬌郡主。

梁錚好似全不在意,生生受著她的脾氣。

他看見了阿婉手裏的小小包裹,一楞:“郡主這是要走?”

阿婉趾高氣昂地點頭:“對啊,我要回燕都。”

梁錚皺眉:“郡主為何不等傷好些再趕路?”

為何?你說為何?阿婉氣鼓鼓地剜了他一眼:“要你管。”說著擡腳便走。

“等等。”梁錚上前阻攔,“郡主若是執意要走,末將理應護送。”

阿婉看了他一陣,又別過臉去:“若是皇兄要你這麽做的,那就大可不必。我一個人能走。”說著扭身就往門外走。

走完小路,繞過照壁,跨出大門,身後一直沒有傳來期待中的腳步聲。

小廝領命去牽馬來。

阿婉終於忍不住回頭朝門內望,只有滿園枯枝雕零,哪裏還有那人的身影?

當真是虛情假意!虧她昨晚還猶豫著要不要再給他一次機會……阿婉只覺火大,全然忘了是自己堅持著忤了人家的好意。

棗兒牽來,阿婉故作瀟灑地翻身上馬。

哼,不送就不送,她能一個人到京城去,就能一個人回燕都。哪裏需要人護送?

馬蹄聲嘚嘚,直奔至襄黎北城門。

襄黎守軍的一位將軍正在門口指揮著修覆城墻,一眼瞧見阿婉,連忙上前阻攔:“郡主留步。”

阿婉正心氣不順:“什麽事?”

將軍期期艾艾:“呃……梁將軍有令,不得讓郡主出城。”

“什麽?不讓我出城?”怪不得方才不來追她,原來是早就知道她出不了城。

阿婉習慣地伸手往懷裏摸,卻沒有觸到那塊硬邦邦的金牌,她這才想起昨夜已經賭氣將之遞了出去。

她懊惱不已。早知道就不那麽任性了,忍一時海闊天空啊……

她換了副更加兇惡的面孔:“我是郡主。我要走誰敢攔著?”

要不是前幾日與這位郡主有過命的交情,將軍真就被她這惡形惡狀給唬住了。將軍腆著臉笑瞇瞇:“軍令如山,況且梁將軍手裏有皇上的金牌,郡主您就別為難末將了。”

金牌?那她是還給皇帝表哥的,怎麽就被他拿去狐假虎威了?難道是皇帝表哥首肯的?

還真是……真是聖意難測啊……

阿婉拿他沒辦法,只得恨恨調轉馬頭——北城門拿不下,還有東西南三城門,她就不信還能一個小小的襄黎城還能困住她。

誰知棗兒剛在原地轉了個身就不肯走,興奮地沖著來路刨蹄噴鼻。

阿婉擡眼望去,便見熟悉的一人一馬正奔馳而來,正是阻攔她出城的罪魁禍首。

來得正好。

她等人來到近前,沒好氣地冷哼:“梁將軍為何不許本郡主出城?”

驕傲又疏離的語氣。

梁大將軍一身墨色大氅,手裏竟也拿著一只布包,面對質問神色依舊:“末將這就送郡主出城。”

“那就讓他們打開城門。”

“那是自然,不過——”梁錚驅馬走近,把手裏的布包塞在阿婉懷裏,“郡主還忘了些東西。”

阿婉打開布包,裏面是一件淺灰薄裘大氅,鑲銀邊走銀線。雖不是嶄新,卻也幹凈軟和,大概是太守府上的東西。

這兩日北風忽至,襄黎確實比前幾日更冷,若是連日迎著北風趕路還真是冷得夠嗆。她出門趕得急,竟也忘了準備一件來禦寒。

此舉真是雪中送炭。她很想收下,可是……為何仍覺怨氣難平?

她把它丟還給梁錚:“本郡主沒那麽嬌弱,不需要這東西。”

話一出口,她又忽覺失言——嬌弱,她這是在暗指誰……她連忙去瞧梁錚的神色。

他卻只是淡淡瞧著,隨手又把包袱遞還給她,刀鋒般的雙唇輕啟:“郡主有傷在身,還是把它穿上吧。”

不容拒絕的語氣,自覺理虧的阿婉竟不知如何反駁,只是執拗著不伸手去接。

梁錚又淡淡開口:“郡主若是不穿,末將今日就不開城門。”

這是威脅麽?

可是人家現在是手握金牌的欽差大將軍,她想出去就得學會低頭折腰。

深秋的日光不能暖人,急急的北風已經吹得她雙手微涼,如此暖和的大氅,不穿白不穿。

阿婉皺著眉抖開大氅,披在自己身上。

果然暖和了不少,表情卻依舊不情不願:“本郡主穿了,現在可以開城門了吧?”

梁錚不答,又從馬鞍一側取下一只油紙包遞了過來。

阿婉嘟著嘴伸手接過,打開來,一股熱騰騰的油酥香味撲面而來——是北境的特色面食,香酥餅。

裹著小蔥肉末的面餅,烤成恰到好處的酥黃,星羅棋布的芝麻,一顆一粒都是勾人的饞蟲。

梁錚在一旁開口:“今日起來就滴水未進,郡主要趕路也要先吃點東西。”

阿婉悄悄咽了口口水,口是心非:“我不餓。”話音未落,不爭氣的肚子就傳出一聲輕微的吶喊,早起灌進去的冷酒似乎也蠢蠢欲動著泛起酒氣。

梁錚輕笑出聲。

阿婉惱羞成怒,一把把溫熱的油紙包塞還回去:“我說了不餓。”

梁錚也不惱,只道:“郡主若是不吃,末將今日就不開城門。”

“……”這真是她這輩子最憋屈的一日。

阿婉恨恨地打開油紙包,一邊一口口撕扯著酥黃的面餅,一邊幽怨地望著梁錚,像是在生啖其肉。

梁大將軍不愧是歷經敵陣指揮若定的人物,面對如此目光仍舊神態自若處之泰然。

在他似笑非笑的註視下,阿婉終於把最後一口酥餅塞進嘴裏。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嘴上的殘渣,鼓著滿嘴未及下咽的食物嘟嘟囔囔地命令:“開門。”

梁錚揮揮手,讓一旁看得瞠目結舌的守城將軍放行。

阿婉二話不說,調轉馬頭就往城外奔去,臨走丟過來的狠狠瞪視,因為鼓囊囊的臉頰而變得毫無力度。

身後,梁大將軍摩挲著腰間的金牌遠望騎行而去的背影。

禦敵之策攻心為上,他已然失了先機,又覺悟甚遲步步踏錯,如今她同來時一樣孑然一身忽然離去,卻留下他城池淪陷一片狼藉。

不能再如此被動下去,不然又是一場餘恨空轉。此行正是為了這絕地反擊背水一戰。

盡管目測前路漫漫,可他有得是耐心。既然她能死纏爛打地將他攻城略地,他為何不能如法炮制使她再回心轉意?

畢竟,日子還長著呢……

阿婉驅著棗兒一路飛奔,不多時便聽到了身後緊追而至的馬蹄聲。

回頭,是意料之中的那個人。

墨色大氅隨著馬背的顛簸迎風鼓蕩,裹著馬上之人由遠而近,一如初聽其名時心中所想的那般挺拔颯踏。

阿婉一時瞧得出了神,方才在城門下受的氣竟也拋到了腦後。

待到一人一馬來到近前,她才忽又想起舊時恩怨,板起一張臉來掉頭便走,留下梁錚人在身後默默跟從。

兩人兩馬一前一後行在官道上,與在洛安時一樣的隊形,不一樣的是,她成了前面被追的那一個。

她策馬快跑,他也加鞭急追;她磨磨蹭蹭,他也停下緩行。兩人就這樣低頭趕路,她不與他說話,他也默默無語。

日頭偏西,暮色漸濃,已經遠遠望見臨近的德州城城門。

阿婉終於沈不住氣,勒馬回身,定定瞧著停在身後的梁錚:“你是鐵定要跟我回燕都了?”

“是。”不止是回燕都。

“不管我怎麽趕你也不走?”

“不走。”要是走了,他會後悔一輩子。

他眼裏有光,照得阿婉心裏軟化了一片。

她鬼使神差地想要靠近,卻倏地想起他院中那落鎖的屋子,和其中滿室舊物的光景,又堪堪停在當場。

他不過是在她身上瞧見了另一個人,才這樣心甘情願的承了皇命來尋她送她。

她已經不明就裏地犯過一次傻了,難道還要再犯第二次?

梁錚覺察出了她的躊躇,這模樣比她在襄黎城時沖他發火更讓他不安。他懷念起在洛安城時,她把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的模樣。

他竟也如此患得患失。

可這次他是不可避的,一如面對求勝的疆場。

冷風瑟瑟,吹過他的眉眼,又拂過她的面頰。

兩人僵持了半晌,阿婉才下巴微揚,傲氣道:“你若是跟得上就跟著好了。”

德州城中,阿婉自顧自地找了家客棧,也不管其後如影隨形的梁大將軍,只給自己要了一間廂房便迤迤然走了。

梁錚也不惱,默默把自己安頓在她隔壁。

順手推開寬敞的雕花窗,下面便是一條幽靜的小巷,一偏頭,就瞧見阿婉也正把腦袋探出窗外,朝下張望。

“郡主。”

阿婉這才發現他:“幹嘛?”不打算好好聊天的語氣。

“郡主不會又想逃走吧?”

阿婉順著他的目光朝下面瞅了瞅,瓦沿寬寬,深巷無人,果然是個適宜跳窗的好地方。她沖梁錚挑眉:“是又怎樣?”

“……郡主有傷在身,還是不要冒這個險了。”勸諫的內容,用的卻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阿婉一楞,繼而面色不善:“你想用金牌來壓我?”

“末將不敢。”他不願讓她不自在。

阿婉望著他。蒼靜夜色裏,那一雙黑瞳映著滿天星鬥,神色坦蕩,毫無退畏之意。

她朝他狡黠一笑:“本郡主可以保證不從窗戶逃走,可不保證不從大門溜出去。梁將軍要是真怕我不辭而別,就在門口守著好了。”

說完關窗進屋,不再理會外面的動靜。

本就因傷虛弱,又著急趕路,阿婉還未來得及仔細擦洗,一挨著枕頭就睡了過去,直到第二日早晨。

等她打著呵欠拉開房門要熱水洗臉的時候,才發現門外墻邊上倚著一個人。墨色大氅,抱臂而立,似在小憩地閉著眼,眉頭卻依舊緊鎖。是梁錚。

門扉發出吱呀一聲,他立刻驚醒過來,沾了血絲的眼睛依舊灼灼地盯著她。

阿婉愕然:“你,不會真在這裏守了一夜吧?”

梁錚點頭,語氣淡然:“是啊。”

阿婉一時無語。瞧著他望來的執著目光,又是氣惱又是心疼。

他難道真如此貪慕這副皮相麽?

堂堂一個馳騁沙場殺伐決斷的將軍,到如今竟還被舊情左右,竟然連何人為何人都辨不出麽?

她想質問他,是不是真是這樣的蠢懦之人,可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她從未體會過痛失所愛之苦,單是想想就覺錐心刺骨,又如何開得了口苛責於他?

滿腹疑慮,不滿,氣惱,傷心,最後都只化作一聲氣呼呼的嘆息,自顧自地趕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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