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房間裏，方瀟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他從未發現自己如此心慌，就像是被別人丟棄在沙漠裏，渴望對方的回頭，哪怕對方不懷好意，他也甘之如飴。

“駱音？”他顫著聲音，又問了一遍，“你別開玩笑，好不好？”

正當他以為依舊是那種讓人窒息的安靜，手機突然振動兩下，他急忙拿起來一看，屏幕上擠著一張臉，掛著黑眼圈，明明是好看的桃花眼，卻被她折騰得難堪又淒慘。

方瀟手一抖，差點把手機給扔出去。

“你……你誰啊？”

那人像是在跟他視頻通話，毫不客氣白了他一眼，模仿他的語調：“我……我駱音啊。”

“駱音？”他細細端詳，發現眼前的人確實跟Q版駱音有幾分相似。

這種次元變化也太突然了吧餵！

“你怎麽變成現在這樣子？”

“我怎麽知道？進化了吧。”駱音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慫得很，沒有表白吧。”

他無話可說，瞪圓了眼睛，住嘴。

他確實不敢表白。

可比起這個，他更想問：“你剛剛幹嘛去了啊？”

“打游戲。”駱音伸出纖細的手指，指指自己的眼圈，“我被隊友坑慘了，全是演員。害我排位掉到了塑料。”

方瀟“哦”了聲，握著手機，心裏滿足地冒出了泡泡。

他想讓駱音給他看看全身照。

可是他不敢。

他羞得耳尖發紅。

駱音支著下巴問，陡然轉了個話題：“話說，你當初是怎麽喜歡上楚語笑的啊？”

方瀟楞了下：“我其實也不知道……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

“那你說說呢。”

“故事有點長……”一貫傲嬌的方瀟今天意外的溫順，他第一次向別人吐露那段往事。

他把目光放在駱音臉上，思緒漸漸飄遠。

八年前。

方瀟十四歲，楚語笑十三歲。

因為方瀟父親工作的原因，他們一家搬到了楚語笑家的附近，成為了鄰居。

一開始很和善，方瀟母親還帶著方瀟，去楚家送些小禮品。

方瀟第一次見到的楚語笑，還是個害羞的小姑娘，眨著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臉上還有嬰兒肥。

在兩家人各自道了自家孩子的年齡之後，她小心翼翼地叫了聲：“方瀟哥哥好。”

他當時也不是現在這般別扭傲嬌的樣子，爽快陽光地答應了聲：“嗯！笑笑。”臉頰上是又圓又深的酒窩。

當時的楚語笑正在經歷小升初，方瀟作為初一生，經常去楚語笑家幫她補習，他和楚語笑逐漸熟悉起來。

後來父母工作忙，他就直接在楚家吃飯，晚上回來睡覺。

再後來，家的溫度漸漸冷了，只是一個短暫歇腳的地方。

楚母有次很古怪，千方百計地挽留他住下來。

他拒絕了，他怕父母回家會想見他。

正當他急匆匆趕回家，屋子裏一片狼藉。

一邊是母親的聲嘶力竭，一邊是父親的怒吼。

一個罵只顧工作不顧家庭，一個罵出軌戴綠帽。

最後，甩出了重重的兩個字：離婚！

母親說：“那瀟瀟呢？只要你給他錦衣玉食，我就把撫養權給你。”

“誰知道方瀟是不是我的種！”

“……你混蛋！”

“有你混蛋？背地裏有好幾個兒子吧？怪不得表現得那麽大度。”

方瀟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最後是楚語笑把他拉走的。

她拉著方瀟，小聲地在他耳邊叫道：“哥哥、哥哥……你怎麽了？”

他咬緊牙關，眼圈通紅，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卻還是有滾燙的液體順著他的臉頰滑下。

一個晚上，方家和楚家的燈都亮著。

都是為了他。

一個是為了誰來撫養他而爭吵，一個是為了安慰他。

第二天，楚母在學校給倆孩子請了假。

第三天，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照常上學。

這天是周五，方瀟以為自己會去楚家住。沒想到母親在門口來接他了。

這位美貌依舊的母親，畫著淺妝，氣質優雅，她對方瀟笑著說：“瀟瀟，我來接你回家。”

一瞬間，方瀟覺得自己世界裏陰霾許久的天，終於亮了。

年紀小小的他還是下意識避開談那天的事，他乖巧地站在母親身邊走。自以為不提，那件事就不存在。

可是回家之後，他發現，父親不在家。

“他出差去了。”母親神色淡淡地解釋，仿佛是在談論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他僥幸地以為這是偶然。

心裏有點不甘心，趁著生日偷偷分別給父母打電話，讓他們回來給自己祝生。想用這個機會，讓父母和好。

於是那天他一個人獨坐到了淩晨一點，才接到遲來的短信。

——有事在忙。等以後給你補個生日。瀟瀟乖啊。

最後還是楚語笑出現把他從荒蕪的黑暗帶走。

三年裏，父母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同時出現過。最後一次出現，是帶著他去辦離婚手續，撫養權給了母親。

他以為自己能修補父母的關系，卻沒想到，他們早就不在乎了，甚至把他視做累贅。

而那段孤獨黑暗的時間，楚語笑就是他的光。

“所以你就喜歡上了？”安靜地聽完他的敘述，駱音問。

方瀟吐露完壓抑在自己心中許久的事，面露輕松，他躺在床上，頭枕在手上，盯著天花板。

“我或許只是貪戀……她給我的溫度。”

一次次拉著他離開，手心裏的溫度。

“那你今天怎麽不告白？說不定她就答應你了呢。”駱音用近乎誘惑般的口吻說。

方瀟嘆了口氣：“我沒辦法說出口，畢竟我們這麽多年沒見了……”

“可如果你一直不說，遲早有一天，她會跟別人離開。”

方瀟沒有說話，悶著一口氣，去洗漱，把頭上的摩絲都去掉，濕噠噠的頭發緊貼在面頰。

他渾身疲憊，又躺在床上。

“餵餵！你不會生氣了吧。”駱音語氣焦急起來，“頭發還濕著別睡啊！趕緊起來吹幹！”

方瀟依舊沒有說話，但很聽話地起來吹頭發。

過了一會兒，他關掉吹風機，近乎呢喃地說了句：“我沒有生氣。”

“那就好。”她似乎拍拍胸脯，松口氣。

他又低低說了聲：“你也會有那麽一天嗎？”

“嗯？”

“有那麽一天會離開嗎？”

駱音笑了笑：“誰知道呢。”

方瀟躺在軟軟的床上，沒過一會兒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心裏那個人漸漸在夢中出現。

夢裏。

他在廣場上站著，背後是被陽光折射得五彩斑斕的噴泉。

他兩手空空，看著來往絡繹不絕的行人。

突然有人從遠處走來。

那人穿著紅色長裙，露出玉脂般的皮膚。臉上畫著淡淡的妝，蓬松的黃色短卷發搭在肩頭，偶爾有幾縷翹起來的頭發，貼在她臉頰。哪怕她已經四十多歲了，但因為保養得當，還是風韻猶存。

是啊，她嫁給了一個疼她寵她的丈夫，不必憂心怎樣賺錢養家，只需要思考該買些什麽東西把錢花出去。

可是方瀟心裏還是隱隱希望著，她會感到愧疚，在購物的空閑時間裏，會惦念他這個被遺忘的兒子。

但就如小時候聽到一樣，母親除了他，還有別的兒子。

方瀟同母異父的兄弟。

母親看到他，邁開細長的高跟，走了過來，臉上露出了兩行淚——哪怕是哭著，她也哭得楚楚動人，沒有把妝容弄花。

“瀟瀟，對不起……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你更重要……你是我第一個孩子啊，受了那麽多苦，快過來讓我抱抱。”

方瀟心裏不知道有多爽快，臉上卻露出了諷刺的笑，譏誚道：“不必了，你還是陪你的好丈夫和好兒子吧，我現在過得可好了。不需要你關心。”

母親漸漸消失了。

西裝革履的父親又出現了。

他擡起左手看了看表，四處張望著，最後定格在方瀟身上，焦急地快步走過來：“瀟瀟。”

方瀟冷漠地看著他，不願稱呼他一聲爸爸。

父親沖過來拉住他的手：“我帶你去國外，給你最好的教育，讀碩讀博，我陪你一起。”

方瀟心裏無半絲的激動：“那你的事業呢？”

父親沒有猶豫：“瀟瀟，我努力工作時為了讓你有更好的生活環境。你如果不喜歡，我辭職在家陪你。”

“遲了，方總。”

父親也消失了。

這時候，一道幽香飄來，眼前一黑，軟軟的手心貼在臉上，背後是少女嬌俏的笑聲：“猜猜我是誰？”

方瀟臉上總算浮現出一絲笑意：“笑笑，我知道是你。”

“哎喲！一點都不好玩。”楚語笑一面說著，一面背著手走到他面前：“你就不能假裝猜錯嗎？”

“我不可能認不出笑笑的。”

在夢裏，他的甜言蜜語說的比任何時候都好。

楚語笑又歡快地笑起來。

方瀟望著她明快的笑顏，現實裏遲遲不敢說出口的話，在夢裏一瞬間脫口而出。

“笑笑，我喜歡你。你能當我的女朋友嗎？將來當我的妻子，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

楚語笑歪頭看他。

他的心緊張得怦怦跳，靜靜地等待她的回覆。

答應我答應我。

楚語笑眼睛彎成月牙：“我們不早就談戀愛了嗎？你在重覆什麽呢？”

方瀟迷迷糊糊，覺得有哪點不對。

這時候，他手裏多了一束玫瑰花。

楚語笑彎腰湊近聞聞：“哇！好香啊，這是給我的嗎？”

他僵著手臂。

楚語笑伸手來拿，他下意識就道：“不是給你的。”

楚語笑眼裏沁出了大顆大顆的淚珠：“你說什麽？”

他喉嚨發澀，捕捉著心裏的情感。

“不是給你的。”

楚語笑在他眼前消失了。

一瞬間，天色陰暗下來了，人潮湧散。無數串發著光的代碼密密麻麻地掛在天上，耳邊似乎也能隱隱約約聽到敲擊鍵盤的聲音。

不遠處，一個女孩俏生生立著。

作者有話要說：

這學期事情比較多，我只能每天擠時間更新，一般一天寫一千字，三天更新一章，周末可以多更點。還要存點稿上榜。

還有最重要的是謝謝陪伴我的小讀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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